莫千户来了之后才开的席, 炖黄羊得用草原上一种草,淘洗干净了,整大颗往里放, 然后点上盐和小茴香就很香了。
再配上几样酱菜,烙饼。
蒜泥的羊肉、凉拌的羊血,爆炒的羊杂, 酱烧的羊蹄子。
羊汤饼子往出一端, 味儿特别香浓。
尹禛喝了一口汤,意外的挑眉。
桐桐看着他笑:怎么样?是不是还行?说实话,今儿这个汤她自己都觉得惊艳。
尹禛点头, 特别大口的先喝了半碗。
他就发现只要桐桐努力的想把什么事做好的时候, 是真的能做好的。
莫千户在, 什么话都不适合说了。
来来回回的,说的都是往年冬天如何, 今年的冬天又如何过的事。
桐桐出去盛了一罐子羊汤,又夹了几个羊肉饼子,再把好羊肉切了好几斤给装起来递给韩况,给铁匠铺子送去。
要是碰上熟人……就说给黄羊做圈, 门上需得个铁轴子。
桐桐就笑:去吧!一顿好的饭食,宾主尽欢。
酒散了之后, 莫千户回去真就呼呼大睡了。
可苗子川却睡不着, 他靠在炕上, 直到门被轻微的敲响, 他蹭的一下起身,靠着门低声问了一句:谁?我。
苗子川将门打开,门外站着个人。
他警惕的四下里看,那人直接闪了进来, 没人!都睡死过去了。
苗子川将门关上,指了指内室,看向来人:有什么话不能明天找机会说,非得这个时候过来?便是有人看见了,也只以为您不舒服,叫了郎中。
没错,夜半来见苗子川的正是方郎中。
苗子川将胳膊亮出来,方郎中掏出药油,做出一副要给擦药的准备。
这才低声凑在一起说话。
小侯爷与老丁他们走的太近了,这不行。
苗子川皱眉,老丁他们想干什么?别以为只有我身边有监军,哪个地方是没有探子的,太不谨慎了。
倒也不怪方郎中,这是小侯爷跟这位小夫人……实在是黏上就扯不下来。
说着就低声抱怨,还有我这边,我怀疑夫人是怀疑了。
嗯?夫人一直从我借医书读。
该是出门带的书少,这地方又能找到几本书,打发时间的吧。
方郎中将药油搓到手心里,给苗子川往肩膀上搓,三五下之后,一股暖意融融的感觉直往皮肤里渗,咦?觉察出来了?方郎中叹气,药油是之前夫人叫人给我送来的!给你送药?对!正适合你用的药,你说巧不巧?方郎中手上忙着,嘴上也没闲着,还给我带了蒜泥的羊肉、羊杂汤,烙饼。
都是我喜欢吃的,且一般会去街上吃的饭食,那可真是太巧了。
苗子川扭脸看他,你也是……老人了,怎么就这么大意?谁大意了?我一直在这么些人的眼皮底下,谁看出我有问题了?可他们就是看出来了,怎么着吧。
而且,夫人今儿还给我传话了。
说什么了?说想跟白头山做药材生意,问问我的意见。
苗子川一扭身,忘了胳膊还在对方的手里,这一下给扯的,他‘嘶’的一声,所以,你们跟把老底子掀给对方看有什么差别?苦心经营十数年了,他们才来了几日?把你们一个个的都给刨出来了。
就说呢,今儿突然跟我说那个话。
感情这是摸到老底了。
方郎中颓然的坐到边上,这总不是坏事。
苗子川看了方郎中一眼,统领……是个什么意思,你知道?我不知!但是,从我这段时间对小侯爷的观察,他……未必不能……苗子川起身在屋里徘徊,良久之后才道:给统领传信吧,这事别瞒着。
好!明天给我和老丁安排个见面的机会,我想听听他怎么说。
也好!见面了?桐桐坐起身来,靠在窗上,跟窗外的人说,我知道了,早点睡吧。
尹禛翻身问说:谁呀?黒鼠。
黒鼠是身上有些残障的孩子,左手缺了两根手指。
他是小时候差点冻死在外面,得亏了野狗咬掉了他的手指,他愣是疼醒活过来了。
这孩子身上有一种别人没有的戾气,又因为残障一直不露头,总是缩在人群后面减低存在感。
结果一碰面就被桐桐给相中了。
这孩子平时也是不声不响的,家里值夜的事总有他一个。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孩子留意起了各处的消息。
有了消息,他就给送过来。
谁跟谁见面了?方郎中跟苗子川见面了。
桐桐重新躺下,黒鼠很有几分本事。
他晚上不在府里值夜?留他看家是暴殄天物。
桐桐低声道,知道为什么叫鼠吗?因为爱晚上出去溜达?爱晚上溜达,和能晚上出去溜达,这不一样。
为了活着,他愣是练了一身晚上出去溜达的本事。
千户营那地方好歹总有吃的,他是实在找不到吃的了,就去溜一圈。
再找不到了,再去溜一圈。
进进出出的,哪有他不知道的事。
尹禛就翻身起来要开窗户,这么着谁家说话也不安全。
桐桐一把摁住了,放心吧!他懂分寸。
尹禛重新躺回去,尹继恒……这些年在东北经营的不错。
嗯!但是,他的想法跟咱们可能并不一致。
桐桐没说话,她也不知道话该怎么往下说了。
她问说,他会来见咱们吗?会的!我想指挥他的人,他当然会来见的。
说是回见,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这一日,韩况去采买食盐香料,回来脚步匆匆的,夫人,有人给我的篮子里塞了一封信。
信?拿来看看。
结果信上没有署名,里面只有一张纸,纸上只有一个地址。
再有就是,信纸上有一个印章,这个印章桐桐不认识。
自己不认识,那只能是尹禛认识。
将他喊回来,他只扫了一眼,就道:这是周王府内宅调拨物品用的印章,外面没人见过。
他将信纸揣起来,走吧!出去转转,二叔来了。
尹继恒选的地方是一家南货铺子,在街道的正中心位置。
出来转的时候碰见别的百户家的女眷,人家少不了过来见礼打问,这是要去哪?桐桐就应付:二公主生辰快到,看看有什么新鲜的好货没有。
原来是给贵人置办贺礼呢。
是!那您忙。
客气的跟对方告别,然后远远的听见妇人们吹嘘跟她这个侯夫人关系还不错。
尹禛笑拉着桐桐进了南货铺子,掌柜的一脸笑意,好货都在内堂,您随小的来。
内堂再朝里,一直到最后一处小院,一个简陋的小房子跟前,桐桐看到刀疤脸的大叔,才确定来的真的是尹继恒。
她一样欢欢喜喜的问:真是叔父来了?不等里面应答,她就先去推门,叔父,我进来了。
然后就推门进去了。
尹继恒坐在轮椅上,边上就是火炉,手里捧着一本书,案几上是香浓的茶。
见了桐桐,他把书放下,招手叫桐桐近前来,如何?受苦了吧?也还好!她过去蹲下,手放在尹继恒的膝盖上轻轻的揉着,叔父,我配了药,外敷的,不会变好,但也不会变坏。
回头您敷上吧,要不然,这一日一日,骨头缝都是疼的。
尹继恒的面色柔和,眼里都沁着笑意:知道你学医了,还很有天分。
不过,叔父这腿,你就别操心了。
我不为您操心,那也没有爹爹叫我操心呀?桐桐的手上用足了力气,您得做个听话的病人。
这个孩子呀,总是往心里最软的地方戳。
他抬头看尹禛,尹禛拍了拍桐桐,叔父还没喝过你做的黄羊汤,去炖碗汤吧。
我跟叔父说会子话。
桐桐就朝尹继恒得意的笑,我要做的好了,您得奖我。
好!奖你。
桐桐果然出去了,出去的时候还将门给带上了。
尹禛这才坐在尹继恒的面前,自己给自己倒茶,而后才道:二叔,桐桐的药还不错,您可以试试。
不试了!这么疼着,天天这么疼着,能叫我记得,我是从地狱里爬出来了的!我身上背着那么些人的血海深仇没报呢。
尹禛端着杯子转着,二叔,这就是你我的不同了,也是你我叔侄之间必须见面谈的缘由了。
尹继恒缓缓的闭上眼睛,你来了之后的所作所为,我都知道。
我知道您知道,我还知道,镇北军被您给钻成了筛子。
尹禛重重的叹了一声,您对镇北军了如指掌,可二叔啊……镇北军之恶,您该比侄儿更清楚才对。
可是,您放纵,您任由这种境况继续下去,所为何来?复仇!复仇!尹禛将茶杯放下,与您有仇,与我有仇,与桐桐亦有仇。
正因为您的仇里包含了我跟桐桐的仇,所以,侄儿能说什么呢?可二叔,咱们的仇……与生民百姓有什么关系?他看向窗外,我知您背负的良多,可叔父啊!若是任由这么下去,复仇的意义又在哪儿?当年父亲和岳父所坚持的公理和公义又何在?若是我们的心里只有私仇,而忘了天下为公,百姓为重的道理,叔父以为我们与皇位上那位有何不同?所以呢?所以,将您的人交出来!镇北军我志在必得。
若不交呢?尹禛起身,看着他:还是那句话,镇北军我志在必得。
能用的用,不能用的——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