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上了, 得春耕了。
尹禛并不在府上,他带着人巡视去了,每个屯田营都得转到。
得看着种子种下去, 得顺便看看水利。
他走了, 桐桐就不能走了。
她这边还是每天都会有一些官眷递来帖子,一般她都不见的。
她有她的事忙不过来呢。
像是方郎中, 这次跟回来了。
她今儿跟方郎中商量事呢, 韩况在外面禀报,说人已经在前厅了,桐桐这才看了看挂在墙上的箭囊, 从中抽出一支箭簇来,然后拿在手里看了又看, 这才攥着出去了。
方郎中还纳闷呢, 怎么拿着这个来了?还没张嘴问呢, 桐桐就将箭簇递了过去,方叔,您拿着。
什么?这是令箭!是我给出的第二支箭。
我给您支取银子, 您得帮镇北组建一支军医。
方郎中愕然了一瞬,你这是……要制药, 要药材交易,要在战时,随军能出征的,将来能就地转换到惠民署的。
桐桐双手捧着这支令箭, 以后,等以后,您拿着这支箭跟我换金箭。
方郎中真的愣了半晌,然后上上下下打量这个小小的女娃娃。
她当真是好气魄, 侯爷不在,这个决定是她自己做的。
才拿下镇北军,在这偏僻的一角,她竟是已经想着拿下整个天下之后治军治民、惠军惠民的事了。
这怎能不叫人惊讶?方郎中犹豫了片刻,微微朝后退了一步,对着这支箭恭敬的行了一礼之后,才双手接过,敢问夫人,究竟是怎么想的?其一,药材交易,成药售卖,这是最快的聚财渠道,也是最快的消息渠道。
方郎中点头,是说该把消息渠道往整个天下铺设,随时掌控各处的动向。
其二,安置着实没劳动能力的老弱病残。
将这些人抽调出来,制药靠这些人就可以。
这是轻松的活计,减免了他们的劳作之苦,此乃安定人心之策。
其三,暂负责抚养教导军中遗孤。
这些孩子,你只当是药铺的学徒。
认药材、炮制药材,也附带的学文习武。
大部分孩子学几年就学不进去了,无碍,到时候也大了。
会从中简拔充入军中。
受过教导,习过文武的,这就是军中低阶武官的料子。
而且,自家培养起来的,忠心不可同日而语。
第四,若是周围百姓之家,愿意送孩子去学,也可!八岁之上一律接纳。
这是要收揽镇北百姓之心,一个孩子吃不了多少,荒草便是药材,一个孩子哪怕只收割药草,也能养活自己。
只是百姓没这样的途径,可若是自家大门敞开,那便不同了。
这些孩子天生就亲自家。
最多三年,侯府在镇北的子民的心中,要高于朝廷。
方郎中再朝后一退,对着桐桐一拜:夫人有了明示,属下便知事该怎么办了。
说着,将箭簇捧起,方纪领命。
桐桐郑重还礼:有劳了。
送走了这个,桐桐又叫了韩况,去请丁叔。
是!韩况一走,桐桐就说清韵,叫厨下备饭,八个菜。
是!侯府留饭,一半都四个菜。
而今要八个菜,证明夫人格外的看重。
桐桐重新回了院子,再取了一支箭簇来,放在正堂的香案上。
半个时辰之后,饭菜上桌了,丁叔也来了。
老丁看着桌上的饭菜,再看桐桐:夫人这是?有什么差遣?桐桐没跟以前以前嬉笑,郑重的请丁叔坐了,而后亲自给斟酒,丁叔,我敬您一杯,敬您这些老叔们一杯。
这么郑重其事?老丁端起来一口饮尽了,夫人客气了……丁叔,你们这些老兄弟不是外人,是长在东宫身上的,是跟我和侯爷没血缘,但性命却绑在一起的人。
你们,也是我们可以交托性命之人……不说这些,别管上刀山,还是下油锅,夫人只管吩咐就是了。
不要上刀山,也不要下油锅,但短期,但当真是个苦差事。
苦不怕!你说。
侯爷要组建锻造营。
什么?侯爷要组建锻造营。
桐桐又重复了一遍,我们查遍了镇北的地方志,安山便有铁石。
安山?桐桐从袖子中掏出一张舆图展开,抬手点了点,就是这里。
确定吗?曾有山户捡到过暗红色的石头。
桐桐看着老丁,所以,能确定那地方八成是有铁石的。
我们想秘密组建锻造营……这是要自己打造兵器!要知道,私藏兵器都是要杀头的,更何况是私下里锻造。
桐桐起身,单膝跪地,丁叔,此事谁都不可靠,唯有劳烦老叔们了。
快快起来,这是做什么?老丁一把将人扶起来,我们漂泊半生,脸上又都带着刺字,能有个避人的地方,有个活干,还不算是废人,这就很好了……不是这样的!桐桐转身拿了那支令箭,丁叔,这是我舅父的箭,他亲自打造的,世上只余下这十六支了。
第一支,我给了飞驹子;第二支,我给了方郎中,请他筹建军医营;第三支,我给您,您筹建锻造营。
这是咱们最最重要的一部分,兵器的锻造之法,乃机密中的机密。
如今是机密,将来亦是机密。
而今,我只有旧物给您为令,等将来,您用这个,跟我换金令箭!可现在,这个旧人遗物,比金令箭更能动人。
救了他们的恩人陈宽德就以这样的方式被人给铭记住了。
老丁看着这支令箭,恭敬的朝后退,然后摊开双手,低下头,旧臣丁原领命。
送走了这个,天就不早了。
韩况看着挂在墙上的箭囊都羡慕,桐桐就笑,起身取了一支下来,看向韩况,叫她:韩况。
啊?韩况一扭头,见夫人同样双手举着一支箭,她眨巴眼睛,夫人,去请谁?你!啊?就是你!桐桐将箭簇朝前举了举,镇北需得被服营,需得有人筹备。
你可敢接?韩况长大了嘴巴,不住的摆手,夫人,我是您的丫头。
可你机灵!在危险的时候知道怎么自保,在有机会的时候懂的筹谋,在该学的时候你比谁都上进。
你心有善,知道感恩,懂的何为忠义。
桐桐将令箭再往前递了递,盯着韩况的眼睛,这令箭,你可敢接!接了,就要做好。
将来,你也可拿着这支令箭跟我换金令箭。
箭簇是一样的,代表着重要性并无差别。
韩况眼圈泛红,鼓了好大的力气,才缓缓跪下,抬手接了这支令箭:韩况必不叫夫人失望。
莫怕,不懂的就问。
桐桐抬手将她扶起来,从下面那些丫头里挑两个机灵的来伺候,从今往后,你再是丫头了。
韩况操心的是:那两个丫头……是不是不得用?是说清心清韵。
桐桐拍了拍韩况,放心,我随后就安排。
你先去挑人,该交代的交代好。
是!韩况将箭簇藏在袖子里,退了出去。
桐桐重新坐回去,六子娘捧了银耳羹进来,夫人,还是要注意身子。
桐桐接过来,您坐吧!这些活您别抢着干。
有精神了,做点针线;没精神了,指挥着下面的人做就好了。
六子娘只笑,看着桐桐一口一口的用。
桐桐就笑,清心和清韵呢?叫她们过来吧。
两个在角房里,这会子见主子叫了,欢欢喜喜的过来了。
桐桐捧着碗一口一口的吃着,你们也知道,人手短缺。
最近各位官家夫人递的帖子,我一律都没见,是因着有件事相办,我没想好叫谁去。
之前,韩况那丫头领了被服的差事,我就想着,她都行,你们怎么就不行?有件差事,得你们替我出面,跟各位官家夫人一同办差,你们可乐意?清韵忙问:是什么差事?育婴堂。
桐桐放下碗,你们也说了,当年是母亲她们在京城办的抚育堂,甚至代养孩童,既叫你们活下来了,也没叫你们跟父母离散。
这是天大的善事,你们是受益者,也自是知道这样的孩子和家庭的苦楚。
是!东北之地,苦寒的很。
每年因各种缘故夭折的孩子都不敢细算。
我想来想去,这事还得办。
本来呢,这是官府的差事。
可官府的能力到底有限,那就不如跟各位夫人一起,将事情办好。
这是积德的大善事,有你们监督,她们也不敢闹鬼。
你们也知道,嬷嬷年岁大了。
再选上来的孩子,不会跟官家夫人打交道。
我竟是想来想去,想不到比你们更合适的人选了。
她说着就叹气,以后,得你们受累。
多用一份心,就多救一个孩子。
这件事做好了,老天自会长眼。
你们的福报在后头呢。
清心跟清韵对视了一眼,两人的额头贴在地上,眼泪滴答滴答的往下掉。
桐桐起身,抬头将两人扶起来,拍了拍她们的手,好好的,咱们终归是一体的。
既然无法全心全意的信任,那就调开。
干一些有益的差事,又不涉及机密。
你们不用背叛我,我也不用老防着你们。
如此,你们的家人安,你们安,也能保全咱们昔日的主仆情分。
除此之外,我竟是也不知道该怎么安置你们何时了。
所以,去吧!把善事做好,自会有你们的一份前程的。
她转过身来,朝两人摆摆手。
两人什么也没说,转身出去了。
六子娘看看那俩,再看看桐桐,此时才有了些明悟。
她嘴角翕动半晌,这才道:姑娘跟二夫人一般的心善。
善吗?或许吧!但更多的人还是觉得自己无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