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6章 风云际会(86)

2025-04-03 17:36:01

禹州府比镇北之地就好了许多。

稍微朝南一点, 这地方就能种冬小麦了。

镇北之地就不行,冬小麦过不了冬。

春上种,八九月里收, 春小麦不如冬小麦好吃。

一行人走走停停,原计划是三天打个来回的,可其实呢, 三天都没到禹州府。

大雨耽搁了行程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得要沿途查看禹州府的情况。

这一路看来,说实话, 曹东觉得还不错。

他低声道:禹州知府方大同, 是先帝平太一十年的同进士,先是在青县做了县尉,一任就是五年。

这五年期间, 其中有三年是县令出缺, 他主要打理县衙事务。

五年后, 被举荐出任县令,这一干又是七年, 将青县一个下等县, 经营成一个上等县。

圣人登基之后,施恩于官员,凡是在任上十年以上者, 要么高升,要么往更好的地方调整。

那时候……朝中正好有些亲东宫的官员挂印辞官,空额正多。

原禹州知府挂印而去, 方大同高升,出任了知府,迄今已经第十五个年头了。

尹禛点点头, :这么说,此人该是不年轻了。

是!老大人今年平五十了。

尹禛骑马上了高处,从高处看这水渠,然后再下去,站在水渠的边上。

他指了指路边的枯树枝,曹东顺手递过去,然后就见侯爷将树枝伸进水渠里戳了戳,提了树枝上来,查看树枝末端。

曹东懂了:水渠修的好,且年年有整修,并无过多的淤泥堆积。

嗯!眼看禹州城的能看的见轮廓了,曹东光就催:侯爷,得赶紧的,这个时候再不启程,只怕天黑进不了城了。

尹禛摆手,不着急。

他将脚下的靴子脱了,往边上的田里去了。

才下完雨,地里没干透,没法下麦种。

他得用脚探一探,看这场雨到底渗了多深。

吕大力在边上喊:爷,您上来吧,您要看属下下去便是了。

你不懂,脚踩进去才知道这地到底如何。

趟了一圈出来,脚上被划拉出血口子了。

吕大力急了:属下回去怎么跟夫人交代。

喊什么,等回去就好了,你说夫人怎么知道?吕大力小声嘀咕:有什么是夫人不知道的?少啰嗦,他得走到水渠边清洗脚上的泥。

才一过去,不远处就过来一骑驴的老者,看见他这样就笑:小伙子,长的好生俊秀,是南边人吧。

这边的田便是再湿,也没有泥鳅。

水渠下面是青石板,钻不了那玩意。

要玩水呀,去野塘子里,不过可得提醒你,别进去的深了……尹禛将脚上的泥洗了,这才看老者,见他打着赤脚,脚上的泥都干了。

手里提溜着两双草鞋,他就笑着邀请,老丈不来洗一洗。

老者从驴上下来,也坐在边上,问说,是客商呀?还是游学呀?尹禛就笑:老丈猜呢?这老者看了吕大力带着的人,上下扫视了一眼,眼睛微微眯了眯,这才道:那老丈可猜不出来。

尹禛指了指老者手里的草鞋,方大人,可否讨要您一双草鞋穿?老者一愣,看向这少年,小老儿可不是什么大人。

尹禛指了指吕大力,出来没瞒着人,特意没叫换靴子。

一路行来,你是第一个见了靴子变色之人。

再加上您的年纪,以及说话的口音,还猜不出来吗?说着,就从老者手里取了一双草鞋套在脚上,然后起身,郑重的对着老者一礼,方大人为官一十一年,兢兢业业、勤勤恳恳,造福一方子民,请受禛一礼。

方大同赶紧避开,然后上下打量这少年,原来这就是镇北侯!他朝后一退,行礼,下官见过侯爷。

礼未下,尹禛一把扶住了,老大人劳苦功劳,免了。

方大同心里叹了一声,预感到了,这位一来,准没好事。

他笑了笑,侯爷是路过?还是?专程来找方大人的。

果然!方大同便牵着他的驴,打着赤脚往前走,不问对方干嘛来的,只转移了话题,说起了农事,侯爷必不是贪玩捉泥鳅去了。

一路看来,禹州的水利做的极好。

想来方大人是通水利之人。

尹禛陪着他走着,利用地势,达到最大限度的延展灌溉区,了不起。

方大同自得了起来,侯爷亦是懂水利的?略懂。

方大同便问说,在侯爷看来,可还有要完善的地方?自是美中不足的。

方大同挑眉,愿闻其详。

你权限有限,只能在禹州一地规划。

可河流东西南北,分支极多。

这若是全盘规划呢?一条支流都能横穿数府,可各府的情况不同,你协调不了。

方大同苦笑,侯爷……一针见血。

所以,为了这一府百姓,还是多耗费许多人力物力的。

在能来的范围内把事干成了,倒是不能苛求。

两人就这么一路走一路聊着,说的都是兴修水利遇到的问题,当时是怎么解决的,又是怎么构思的,竟是十分的投契。

吕大力不住的看侯爷的双脚,本就破的脚,如今穿着草鞋走在这路上,他都看见那脚磨破了,血都渗出来了。

可侯爷还是无所觉的就这么走着,面无异色的跟这位方知府谈笑风生。

这么走着,必然是天黑前到进不了城的。

眼见天擦黑了,方大同也没等来谁提醒一句该骑马赶路,一低头就见这少年脚上的血已经染红了草鞋的鞋底,他站住脚,看向这少年,侯爷,您可知下官的履历。

知!当年的老知府忠心于先太子殿下,因此,不愿意侍奉新君,挂冠而去。

而小官,便是那个人人都骂得的……官迷!为了升官,背弃读书人的忠义,当了这个官。

下官并非是先东宫旧臣。

我亦知。

下官不仅不是先东宫旧臣,下官对先太子……还有颇多微词。

曹东才要插话,尹禛摆手,看着方大同,方大人请讲,是非功过,总会有人说的。

既然人人都夸父亲是个君子,是磊落之人,那自然是容的下别人的议论,不管对与不对。

活着是如此,人去了,自然也当是如此。

父亲他不会怨怪,为人子者,又怎么能怨怪呢?方大人只管放心讲便是,恕你无罪。

方大同朝拱拱手,这才道:在下官看来,先太子无御天下之能。

他是个好人,是个君子,是个郎朗如明月一般皎洁之人,但却不是个合格的储君。

说着,噗通往下一跪,朝东边叩首,额头贴在地面上,久久不起身。

尹禛叹了一声,方大人,起来吧。

说了,恕你无罪。

侯爷……尹禛笑了笑,你这个人呀,是个干实事的人。

先太子不会怪你,本侯也不会怪你。

你虽不忠于先东宫,可你却也不曾弃子民而去。

为官者,可对君王心存不满,为何呢?天下是君王的,也是天下芸芸众生的。

为官者,治民、爱民,不负圣人教导,不负天下人心。

民心安,天下安,社稷安,这便是对君王最大的忠心了。

方大同抬起头来,在这个角度,在这个几乎昏暗下来的傍晚,好似这么少年的身影都变的高大了起来。

他没起身,只问说:侯爷此来,特意寻下官,是有何指教?夏税。

什么?夏税!尹禛低头看他,本侯此来,是跟你借夏税的。

借?如何借?尹禛看了曹东一眼,曹东从怀里摸出地契,然后递过去。

昏暗的光线,得凑近看才能看见上面写的是什么。

这一看清了,方大同不由的愕然出声:侯爷用盛城府的东山,来禹州抵押夏税?嗯。

方大同嘴角抽了抽,侯爷,不能这么玩笑。

这是流氓,是无赖,是强盗行径呀。

尹禛就笑,你也说了,先太子是个好人,是个君子,是个郎朗如明月的人,但他不是个合格的储君,无能力御极天下。

本侯听大人一言,只觉得胜读十年书。

本是拿不定主意之事,您这么一说,本侯便立时悟了。

也就是说,本侯可以不是一个完全的好人?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君子?不是一个光明郎朗的人?说着,他腼腆的一笑,说实话,方大人,本侯还真未曾做过这样的事。

多亏您的点拨了,回头叫夫人备上谢师礼。

您这一言,某受用终生呀。

方大同:他艰难的吞咽了一下,侯爷……您学的这么快……先太子殿下一定是心怀甚慰。

是啊!尹禛俯身,跟跪着不起的方大同脸对脸,所以,您是借还是不借呢?方大同:……这么损的主意你想的出来,更不要脸的是竟然将这黑锅全砸我头上了。

都是跟我学的?那我可太荣幸了。

他问说:若是下官不借,您待如何?尹禛叹了一声,说实话,本侯也是无奈的很。

您也听说了我家那位夫人,最开始呀,是她要带人来跟您借的,我是生拉硬拽,给人劝住了。

也说了,我定是能借回去的,若是真没这个面子,再请夫人出马。

当然了,这是我们两口子的玩笑话,你不必当真。

你要真的不借的话,那就不借,能遇到大人,能有这番畅谈,本侯觉得收获颇大。

方大同:……是不是你们两口子的玩笑话,你心知肚明。

先太子呀,臣错了,臣不该对您有意见。

其实臣想想,郎朗如明月般的君子,那真是好储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