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的祠堂大门开着, 林熊站在边上,跟你爹娘说一声吧。
家常祭祀的牌位,终于敢摆在家里了。
桐桐伸手去拿香烛, 尹禛接过去了。
她愣了一下, 扭脸看他:从来没有女婿做主祭的。
尹禛没言语, 捻了香烛跟桐桐并排站了,三礼之后缓缓跪下,以子之礼祭祀。
林熊微微有些动容,看了桐桐一眼。
桐桐微微摇头, 他便不再言语。
祠堂里安静无声, 桐桐俯首一跪, 抬起头来看一眼牌位:爹,娘,孩儿回来了。
再跪再叩首, 再抬头看一眼牌位:爹,娘,你们的大仇孩儿一刻不曾忘。
复又跪又叩首, 最后跪直了目视牌位:爹、娘,这是你们的女婿, 他很好。
孩儿未曾忘了的,他也不曾忘却。
之后的事, 无须爹娘保佑, 你们若是真有灵, 就看着。
只看着就好!尹禛回头看桐桐,桐桐的眼圈微红,嘴角一瘪一瘪的,显见的, 父母缘浅,她自来便有缺憾。
他伸手攥着她的手,微微用力。
而后带着他起身,对着林熊,双双拜了下去。
林熊受了礼,抬手将两人扶起来,回来就好!回来……怎么都好。
说着,就看向桐桐,上下的打量,你爹娘看见你这样,该是欣慰了。
桐桐回头看向那牌位,笑了笑。
问说,我姐呢?怎么不见?已经叫人去接了,在城外的庄子上住着呢。
下半晌就能回来。
林熊带着两人往出走,先用膳再说。
林家的一切都好似还是老样子,饭桌上的黑漆磕破的地方还在。
桐桐的手在那痕迹上摸了摸,跟尹禛笑道,我磕的。
拿什么磕的?汤碗,没端稳,碗砸桌子上。
那时候白氏一呵斥就会吓她一跳,每每正吃饭呢,就被吓的一个激灵,这不就失手了吗?尹禛抬手揉了揉她的头,林熊看见了,心里满不是滋味。
林楠从外面进来,拿了素酒,饮几杯?尹禛很给面子,听兄长的,饮几杯。
桐桐接了酒坛子,我来斟酒。
菜色素净,酒水清淡。
尹禛先敬林熊,伯父待桐桐恩重,这几年,因我们夫妻之故担惊受怕,这一杯,先敬您。
嗐!说这个干什么。
林熊将酒一杯饮尽,手盖在酒杯上,这才道:当着王爷的面,我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我这人,一世难有大成。
我不如你岳父,这一点世人皆知。
后来,你岳父早早的去了,我便更加坚信,人不能太要强,不能处处出头。
这也就成了我的信条。
我没有大的志向,只想一家子安安稳稳的活着。
说实话,桐儿干的事是我再活十辈子也不敢干的。
就像是现在,王爷能在这里跟我把酒叙旧,桐儿能谈笑风生的说家里的燕子窝,伤感饭桌上的一个旧痕迹……而我,却在担心,昨晚的事之后,王爷您和桐儿在京城的日子可怎么办?京城戍卫三万,京畿驻兵三万。
这整整六万人马……怎么应对?桐桐就笑了,京城戍卫三万,可实际人数大伯知道吗?不足额了?一万七千三百六十二人。
桐桐给了他一个准确的数字,这是三个月之前的数额。
如果没有征兵,如果有其他原因减员,那么人数只会比这个数字更少。
林熊愕然,他在京城不知道的事,桐桐在镇北却知道的一清二楚。
那这朝堂上,这京城里,有什么事是他们不知道的。
可是,这怎么会呢?林熊兀自不能理解,三年前,我确定都是足额的。
林楠轻笑一声,这事我倒是知道。
他给桐桐夹了清炒百合,圣人要建造百丈楼,用工极多。
光是运输,所需纤夫就不在少数。
再加上,军中有些将领夹带私货。
以给圣上建百丈楼的名义,从南边大肆的征调黄花梨、檀木等贵重木材囤积,如此,再调一些人过去,这京畿的戍卫,就越发的不济事了。
林熊皱眉,一个丽妃,蛊惑君王,竟是短短时间叫京畿防卫如同虚设吗?若非如此,又岂敢随意回京?而没有尹继恒,军中那些将领又怎么会想到那么好的主意捞私财呢?这一环一环套的紧紧的,不说透了,外人又怎会得知。
就像是面对林熊和林楠,能告诉他们京畿防卫如同虚设,但却不能告诉他们这里面有太多的算计。
林楠没看父亲,而是问这个妹夫:王爷可有用的找林家的地方?尹禛给林楠斟酒,真有事要拜托给兄长。
林楠颔首,请讲。
我知兄长这些年并非一味的闲着,你结交寒门学子,与江南书院的许多学生和大儒都有往来。
我需要兄长替我们拜访这些人!林楠看了桐桐一眼,一时之间没太明白,若是……以后科举,岂不是更公平。
那是以后的事了!但在这之前,人手还是欠缺的。
况且,从龙之功能叫对方更有归属感,自家用起来也更能放心。
她只能笑问:兄长,商有伊尹,周文王得了姜尚,秦有李斯、王翦,汉有萧何、韩信,这些臣子与其他臣下可有区别?当然!此乃从龙功臣。
这么一说,林楠瞬间便明白了,他起身,王爷之意,我已明了。
明日我便动身!有劳!林熊心里叹气,只能不住的提醒,而今开始,千万小心。
嗯!小心着呢。
几个人从饭桌上吃到书房,都半下午了,林檀才回来。
桐桐直接起身,跟尹禛道:你陪伯父和兄长说话,我去见姐姐。
去吧!桐桐笑着跑出去了,一出去就见到才从马车上下来的林檀。
林檀长开了,如枝头的海棠,娇艳里带着些许的柔和之色。
她一身素淡的衣裙,轻轻的走下来,朝桐桐微微的笑。
桐桐慢慢的走过去,近前去能闻见她身上的佛香。
桐桐微微愣了一下,姐姐常年礼佛?林檀携了她的手往里面去,只觉得在佛堂更清净。
桐桐扭脸看她,姐姐,都是因我之故,才耽搁了姐姐的花信。
林檀站住脚,看着桐儿梳着妇人的发髻,其实是有些陌生的。
她沉默了片刻,而后摇头,花得为值得的人绽放。
若是没有那个人,花不开,何来错过花信之说?这话说的更是……以林檀的教养是不该提及‘那个人’的,男女未定亲,便是对哪个郎君心生爱慕,以她的性子也是万万不会叫人知道的。
今儿,她却说,花得为值得的人绽放。
桐桐心里这么想着,却没往下问,只勾唇笑了一下,一边拉着她往前走,一边道:情况有些复杂。
我最怕是因为我,叫姐姐成了一个交易品。
这里面的事情复杂的很,我一时半会的还真没法跟你说清楚。
说着,她就叹了一声,我就想着,这一辈子能叫姐姐你心想事成。
而今,事过境迁,你的婚事能提成日程了。
你若是心有所属,我必能成全姐姐。
若是心里没有……那大哥认识许多青年才俊,在镇北军中,也有许多好的儿郎,都堪为良配。
必是能找出一个姐姐喜欢,也喜欢珍爱姐姐的人。
林檀脸微微泛红:哪有做妹妹的操心这个事的?说着,拉着桐桐回院子,走!回屋说话去。
桐桐扭脸看了晓月一眼,晓月微微低头,有些躲避桐桐的视线。
还是有事瞒着。
林檀的屋子跟当年并无太大的差别,所用都是半旧的。
桐桐看了看就问:姐姐,院子里的葡萄熟了吗?摘葡萄去吧,我想你院子里的葡萄想了三年了。
还真是!葡萄熟了。
林檀拉着桐桐往后院去,而后喊晓月,拿剪刀和篮子来。
后院的葡萄长的更好了,架子搭了半个院子的,一串串葡萄挂着,喜人的很。
有人搬了梯子来,桐桐蹭蹭蹭的上去了,喊晓月,你来给我扶着些。
然后喊林檀,姐,我摘下来你挑些熟透洗了,叫人给前面送去。
好!桐桐摘了半篮子,把林檀打发到不远出的石桌那里去挑拣去了。
听着林檀在抱怨,好的都被鸟儿啄了。
桐桐就笑,人吃一半,鸟吃一半,我觉得挺好。
然后掐了紫红色的往嘴里塞,真甜。
林檀那边应着,桐桐一边听着,一边嘴上应和几句,眼睛却看向晓月:说!怎么回事?晓月朝石桌那边看了一眼,这才低声道:五皇子这两年对我们姑娘照顾颇多。
两人是表姐弟,再加上五皇子……也没别的亲人,又与我们姑娘自小亲厚,我一直没多想。
可近半年,五皇子越发的大了,接触的频繁了……奴婢也说不好了。
说实话。
晓月递了头,反正就是很多时候都将奴婢打发了,他们在一处说话。
说着,她的声音更低了,五皇子……您也是熟识的!整日里憨吃憨玩,也没有别的心事。
跟大皇子和三皇子比起来,五殿下当真算是纯良了。
他之前只是定期的去瞧瞧姑娘,送点东西,说点姐弟之间的话……真就是这样。
桐桐看了那边碎碎念的挑拣着葡萄的林檀,手捏着剪子,对五皇子当真是恨不能一把掐死。
情窦初开的姑娘真的经不住长年累月的软磨硬泡和关怀体贴。
心这个东西,不由人的。
这不是林檀想不想的问题,而是就这么自然而然的发生了。
她警告晓月:瞒紧,别叫我姐知道……你已经告诉我的事。
是!桐桐叹气,看了一眼坐在那里娴雅端庄的林檀:我该拿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