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桐挑了好的, 摘了两筐子。
而后若无其事的坐过去,跟林檀说话。
林檀把好的葡萄颗粒选了一大盘子,给晓月, 去洗干净, 给前面送去。
晓月应声去忙了,林檀才看桐桐, 细细的打量, 都说镇北苦寒,冬天特别长, 特别冷, 还听说平王妃去了一趟回来,脸、手、脚都冻伤了。
我想着你还不定冻成什么样呢。
其实还好!习惯了就好。
桐桐手里拿着葡萄串,把长的裂开的, 被鸟啄过的都剔下来, 然后一串一串的重新摆放,嘴上却继续道,姐, 你在城外大概还不知道,没有平王,也没有平王妃了。
她将头上粉色的月季摘下来,别在衣襟上, 这是今儿回门才戴的。
昨晚平王殁了!平王殁了?怎么会?年纪轻轻的, 李云翼前些日子还去庙里拜佛了。
她成亲数载一直没有身孕,四处求神拜佛。
我见了她了,她……她没说平王哪里不好。
桐桐笑了笑,他被五皇子杀了。
林檀的脸一瞬间白透了,你说什么?五皇子一刀砍在了大皇子这里……她在对方的肩膀上点了点, 肩膀斜着往下,这里连着腋下……这里伤了,血流不止,殁了。
不可能!我在!我亲眼所见。
桐桐没看她,只用平铺直叙的方式讲昨晚的事,……事情就是这样了!不管以什么目的开始,别管中间经历了什么,最后的结果就是那样的。
她说完,抬手将林檀的脸转过来,对上她的眼睛,不叫她回避,姐,三年前我离开京城,一路上凶险重重。
在镇北还未曾站稳脚跟,大公主又奉皇命差点把镇北卖给北狄。
数万将士,数万镇北百姓,还有朝廷对阵北狄的屏障,差一点点就失去了。
我们的命跟这些比起来,其实不算什么的。
卖国,这是大公主的罪名。
她是明知而故犯,非死不可。
林檀问说:好好的……说这个做什么?你去佛礼佛是因为大公主的死吗?桐桐轻笑了一声,而今说这些,没别的意思,只是这个事情我觉得我该给你一个解释,也是我的一个态度。
当初我回答过李云翼和赵有颜,我说过,要是再重来一次,我依旧会做同样的选择。
而今,我再跟姐姐重申一遍,对这个决定我不后悔,也从不觉得抱歉。
因我而死的人不少,我动手杀的人更多,但我从来不会不安,也从来不惧怕阴司报应。
世间本就有善与恶,姐姐是善,而我从不觉得我是善人。
但是,人间也有正与邪,我努力走正道,不入邪道。
我想着,哪怕我不是善的,至少我没做错什么。
既然我没错,那佛祖若真有法身万千,当看的见人间悲苦,当明白求善就得除恶,更当知道正与邪从来势不两立。
说完,她脸上只剩下苦笑了,姐,你不必不安。
我都没有不安,从不祈求神佛垂怜,你又何必呢?以后啊,那神佛莫再拜了。
若是求神拜佛真有用,大伯母又缘何被害,我父母又缘何遭此厄运。
莫要说什么谁无辜……你自幼丧母是何辜?我自幼父母双亡又何辜?为恶之人,他们的子女若是处处都该被同情,该被体谅,那谁来体谅你,体谅我,体谅我们这些年的不容易。
林檀看着桐桐:……你知道什么了?没有!桐桐起身,我能知道什么。
只是时间太紧了,有许多体己话想跟姐姐说的,今儿看来是不行了。
她指了指葡萄,我带回去了。
明名等我得闲了,再找姐姐说话。
您最近可别又去庄子上,要不然我想找姐姐说话,路上得耽搁半天。
好!我哪里也不去。
林檀牵着桐桐往出送,路过花圃的时候掐了一朵开的正好的□□,金灿灿的甚是好看,她抬手给桐桐簪在鬓角,我……我知道……知道什么?知道有些人有些事该恨。
嗯!可……有时候人是分不清界限的。
桐桐缓缓的点头:我知道!理智是一回事,情感是一回事。
知道不对,可却半点不由人。
她攥着林檀的手,姐姐叫人给我裁衣吧!我回来只带了几身换洗的,别的什么都没带。
京城的料子,时兴的样式,我都不知道了,最近有些忙,明儿我得去一趟长公主府,后天又不定去忙什么……这些东西没人帮我置办。
你帮我办吧,一年四季的衣裳、鞋袜。
林檀就笑,你出嫁的时候不在家,家里能不给你准备吗?早预备了,只是当时做的时候,你没长这么高,现在少不得又拿出来改一改样式尺寸,添一些图样上去。
衣裳是尽够的,不过是鞋袜真是小了,留着吧!叫人重新给做。
衣裳再给你们添些素净的,首饰……之前准备的太喜庆了,而今给你添些珍珠白玉的,可好?桐桐心里怪难受的,这些琐事,处处都是姐姐帮我操持的。
说这些做什么,我是姐姐嘛。
说着又叮嘱,侯爷的也备着呢,回头一拾掇好就给你们送过去。
姐俩转到前面的时候尹禛已经在马车边等着呢,林熊和林楠正站在他对面说话。
瞧见姐俩了,林熊就催,天晚了,赶紧些吧!家里老王爷还病重,这一出来就一整天,不像话。
这以后都在京城,你们姐俩说话的日子在后头呢,磨蹭什么?桐桐就笑,松开了林檀的手,过去跟大伯和兄长告辞,正说叫姐姐帮我们置办衣物呢,偏您着急撵我。
您也别撵了,回头我抽个空档,想回来就回来转一圈。
林楠指着马车:赶紧的,别只顾着卖嘴,等你这半天功夫了。
尹禛就笑,别催她,在镇北老念叨家里,从园子里的花到家里的果子,想起来就念叨一声。
最近实在是忙,等忙过这阵子了,我们回来住对月。
桐桐就笑,搭着他的手上了马车,又在马车上拉他,然后才摆手,我走了,赶明就回来。
欢欢喜喜的来,高高兴兴的走。
临走还戴着家里的花,搬走了家里的果子。
出嫁女能从娘家顺东西,回来就提要求,要这个要那个的,这对嫁了女儿的娘家人来说,是一种最大的安慰。
反正人走了,林熊笑了。
当年那一点沉重的东西放下了,孩子终归是回来了,还能不见外,这就是很好了。
他说女儿,要什么只管置办,去前院支银子,别舍不得。
那哪能呢?林楠看妹妹,也给你置办几身吧,多穿些鲜亮的。
怎么老是这么素?我喜欢这么穿!穿的鲜亮了……别人老说闲话。
女儿家只有相看的时候才会着意去打扮!林楠:……这婚事真不急,许是一年半载之后,什么样的俊才都会求上门的。
兄长到底是男子。
桐桐在马车里跟尹禛说这个事,他没有察觉。
尹禛皱眉:五皇子……此人的卑鄙,不在其父之下。
虚伪、很有迷惑性,这一点也不在其父之下。
桐桐看着窗外,男女之事,难说的很。
有时候心悦一个人,不是这个人有多好……而是,这个好不好,都会心悦他。
尹禛歪头看她:你是因为我好,心悦我?还是因为我不好,心悦我?桐桐:……说正事呢,打什么岔?她歪头看他,因为你是你,只因为你是你。
尹禛就笑了,而后点了她的鼻子,这不就是答案。
因为你是你,只是因为你是你,所以心悦于你。
人与人之间,不都一样。
你我如此,焉知别人的感情不是如此?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嗯!但是呢,也不用悲观,不是还有句话吗?情不知所终,一往而怠。
说到底,还是永恒不变的情感少,由浓转淡的感情多。
这么一想,桐桐就侧脸盯着他,他只笑,抱着她前后摇了摇。
桐桐便不由的抿嘴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想起林檀,想起五皇子,她低声道:下一步,该干什么?尹禛拍了拍她,下一步,还是一样,继续做正确的事。
正确的事吗?她点了点他的胸口,你才是真坏!然后尹禛回去就写折子,请求朝廷与北狄交涉,讨要那些卖出去的妇孺。
不仅需要把这些人送回来,便是他们再生的子女,包括他们的妻子或是丈夫,大周朝廷都接纳。
北镇的白头山可接纳他们,返乡也可以,朝廷给予的是一样的多。
这折子写的感人至深,写了镇北军中有儿子没放弃一直在找寻母亲,有兄长没放弃找妹妹的,有丈夫没放弃找妻子的,他一一列举了事例,看的人不胜唏嘘。
然后最后说:拨乱反正,正该是明君所为。
在太子丧失人心的时候,在太子不想再给天和帝机会的时候,这个折子恰逢其时,太子必回准许的。
折子写好,第二天交给尹继恒过目。
尹继恒看了几遍,你之前一直没提这个事,我还以为你是知道这些人怕是很难全回来。
他们的顾忌太多了。
却当真是没想到……没想到你是等着这么一个机会:一则,朝廷与朝廷对接,北狄才会配合。
镇北便是想办,没有这个身份北狄不会重视;二则,叫太子亲自来办这件事,就如同叫儿子亲手撕了他老子的皮。
这势如水火的父子之间,再添这一把柴下去,只能是你死我活了。
正事办了,其他的也没耽搁。
尹继恒将折子合上,递给老王爷:看看吧!他自来身子不好怕不是胎里带的,只是心眼太多了,只长心眼不长身体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