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淅淅沥沥, 打在窗外的芭蕉叶上。
屋里,两人对着灯坐,炕桌上摆着棋盘。
两人你一子, 我一子,谁都没有说话。
好半晌, 桐桐扔了手里棋子:又输了。
尹禛从她的棋盘里拿棋子,替她落了一子之后, 又拿着他自己的棋, 一步一步的下起来了。
桐桐用手撑着腮帮子, 丽妃和天赐这两个人的能量不可小觑。
你看见了, 他们要真是干点什么, 因着他们的位置, 他们一动,下面就得地动山摇。
所以,计划必须有变。
事得提前!所以呀,我建议太子, 该祭太庙了。
桐桐愣了一下, 祭太庙?尹禛盯着棋盘,你也不想想, 五皇子去寺庙见你姐……为何那么频繁呢?因为情?还是以情为幌子?桐桐重新捻了棋子,又下了步,自然是以情为幌子。
说着, 她的手一顿,是了!我只顾生气,只想着五皇子通过我姐想跟咱们有什么瓜葛,却忽略了他本身可能就在培植势力。
尹禛点头,藏兵他没这本事, 但是藏人手却不难。
这两年闹鬼,越来越多的人信奉道家、佛家。
桐桐盯着棋盘,所以,寺庙、道观进多少人都没人奇怪。
这里怕是五皇子藏人手的地方。
对喽!没人干什么都是虚的。
五皇子不是赵有颜那种糊里糊涂偏还轴着的小姑娘,他心思深沉着呢,背后必定是有安排的。
想要不动声色,就得选在那样的地方;想要不叫人注意,就得有个能迷住人眼睛的借口。
于是,我姐便成了他的工具。
最开始只说年纪小,去看望亲近的表姐。
后来,又只做长大了,有了儿女情思了。
而这些,谁去怀疑呢?没错!既然他的人手是出家人,那你就得给他机会,让他对着太子出手呀。
祭太庙不就是一次绝好的机会吗?桐桐缓缓的落子,一步一步走下来,觉得他这个计划可行。
唯一的问题是:之后呢?京城的掌控……尹禛笑了,老王爷手里攥着一支兵马,你忘了?是说尹继恒住的那个别院,那坐京郊的荒山。
嗯!只是想用这些人马,得跟老王爷谈。
桐桐放下棋子,那就得对西南有个安排。
割疆裂土,不行。
尹禛沉默了,问说:为何一定得对西南有个安排?嗯?尹禛起身,你先睡,我去陪老王爷下盘棋去。
不是!你明知道我睡不着。
那就走,一起过去,陪老爷子下棋去。
老王爷洗漱了,披散着头发都要睡了,结果说是这俩孩子来请安了。
这大晚上,请的哪门子安呀?必是有事。
叫进来吧。
他坐在蒲团上,摸了酒壶斟了一杯酒,端着抿了一口,又捻了煮豆子嚼着。
一扭头,这小两口一前一后的进来了。
两人也是家常的衣裳,脸上还带着盈盈笑意。
也是怪了,现在一看见这两人的笑他心里就警铃大作。
这要不是冲着你的什么东西来的,那万万不会笑的这么讨喜的。
桐桐跪坐过去,祖父,我给您斟酒。
说着,拿了酒壶,闻了闻,是自己给泡的药酒,那没事,能多喝几杯。
老王爷呵呵笑了两声,俩个小崽子,说吧,又想要什么?祖父,我回来只带了两百人。
尹禛坐过去,不带多余的人手,那是因为我的计划里,有您手里的两万人马。
老王爷手一顿,那你可太不把自己个当外人了。
尹禛看老王爷,祖父,您是外人吗?什么?对于皇家而言,您是外人吗?我祖父是皇帝,我父亲是皇帝,我哥哥是皇帝,我家祖上都是皇帝,我能是外人吗?还是呀!您不是外人!尹禛说着又问,是因为有大周朝,您才是周王。
因为百姓供奉,您才是人上之人。
而今皇室祸及天下,天下人无罪,可皇室却并无无辜之人。
老王爷端着酒杯,这杯中酒竟是饮不下去了。
尹禛却将酒接过去,一口干了,祖父,皇室倾轧,争权夺利,历朝历代都有。
可若因皇室之故而害天下,您说,该是不该?老王爷砸吧了一下子嘴,这话当然是有道理的。
问我该不该,我只能说不该。
不该的话,是不是就得掺和。
得掺和是不是就得把人手给他!可我要是不给,这岂不是说周王府与天和帝一样,都是漠视天下之人。
那西南经营的再好,只这件事就足以叫西南寸步难行。
桐桐低头偷笑了一下,然后斟酒递给老王爷,祖父,您再饮一杯。
秋里天凉,寒气重。
老王爷接过去了,桐桐就又道:您别误会,尹禛说话就是那样,跟您不见外才这么直言的。
其实,从古镇北调兵并不难。
飞鸽传书过去,三五日工夫。
怕不保险,便专门叫人跑一趟。
昼夜赶路的话,也就不足十日可到。
镇北随时枕戈待旦,虎贲营行动迅疾,再七日就能进京畿。
说着就看尹禛:其实这么一算,除了长途奔袭,战力可能疲乏之外,也没什么。
有两百童子军可斩首……配合好的话,时间是充裕的。
尹禛‘嗯’了一声,就不言语了。
老王爷:……这王八犊子娶了个强盗媳妇,当着自己的面算他们的账,这其实是在问:镇北到京城这么一个来回,花不了二十天。
可你京城到西南,你得多久呀!二十天你连信都送不过去,带着病从西南你也不好驰援京城。
就算是皇位上要换人,你周王府谁上呀?‘先到咸阳者为王’,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
想那继承人赶不回来的,都是秘不发丧的。
不就是怕皇位起争执吗?这两口子不说周王府没这么挣的资格,而是陈述客观事实,你们没赶上。
当然了,除非老爷子您亲自上。
但是,您真的要亲自上吗?我们镇北数万人马数日便可到底,彼时您自己的位置还没坐稳呢,我们就能将京城给您围了。
您确定您要这么办吗?两口子一个满口仁义道德,拿大道理两头堵你,叫你左不得右不得。
把人堵死了,另一个张嘴跟你讲道理,道理是好道理,但要是没有威胁的意思,那就更容易接受了。
老王爷将杯中的酒喝了,然后看着空杯子,老子忙活了数十年,给他人做了嫁衣裳。
那怎么会?周王府居功至伟,亲王爵世袭罔替。
尹禛看着老王爷,这话说出口,必兑现。
孙子!就凭周王府为了救你们的几条命,你也会给这个恩典的。
老王爷轻笑一声,怎么说呢?君王大概就该是这个样子吧。
而自己的儿子呀,最近一封信还在说西南上上下下对天和帝的不满。
他依旧按照他的步调,一点一点的试探,然后想全面掌控西南。
是的!西南的文官还都是朝廷的,他并不是全面控制了西南。
这个时候争什么?抢什么?想想当初也不过是为了自保的,为了能复仇的,说不定侥幸之下,能夺了这个天下。
老子要是再年轻二十岁,真不怵这孙子。
但是老子老了,后人又没这个魄力,怎么办?无可选择了。
老王爷又喝了一杯,从脖子上取了一块令牌放在桌子上,你说的对,皇室之乱不该祸及天下。
尹禛看了桐桐一眼,桐桐伸手拿了,起身恭敬的对老王爷行礼,您老放心,此恩我们夫妻必不忘。
老王爷:……画风变的可真快,这就成了恩了。
这姑娘实在是:现在再看你,你既不像你父亲,也不像你舅舅。
你父亲乃是君子,你舅父如豪侠一般的品格。
桐桐将令牌一揣,嘿嘿的笑:这是这两年才变了一点的!人不是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吗?您要是拿我跟他比一比,您许是就发现我可能现在更像他。
尹禛抬手拿花生扔她:说什么呢?怎么鸡狗都出来了。
桐桐接了花生,转身跑了,你跟祖父说话吧,我先回了。
真就走了。
老王爷看尹禛,军权是你的?还是她的?我于用兵之道上确实不如她。
尹禛就道,所以军中之事她管的多些。
尤其是用兵,用精兵,出神入化。
老王爷摸着下巴:可惜了,是个姑娘。
幸而,是个姑娘。
老王爷点了点他,没再提这个。
只问说,为何突然变了计划?这么急切做什么?孤魂野鬼哭嚎了太长时间了,得给个说法。
与这些人的冤屈相比,东宫的这些都不算什么了。
老王爷面色一变:还真是都兰府?是!一府的百姓?尽皆遭难。
老王爷捂住额头,满眼的悲色,当年……父皇怎么就选了皇兄呢?是啊!先帝就不算清明。
其实真要是周王为帝,这天下不至于如此。
老王爷不昏聩,如今那位周王可守成,况且还有尹继恒,他当年又何尝不是惊才绝艳。
何时动手?尹禛给老王爷倒了一杯酒,低声道:半个月后。
有几成把握?我从不做无把握的事。
尹禛端起酒杯,跟老王爷碰了一下,祖父,那天您就别去了。
为何?骨肉相残,鲜血淋漓,人间惨剧……我呀,真的是不到不得以,真的不愿染同宗同族的血啊!说着,一饮而尽,起身走了。
老王爷久久没饮这杯酒,最后这话又何尝不是叫自己给西南传话:恩宠给了,别趁机在西南搞自立,否则,还得染同宗同族的血。
枯坐半晚上,还是将这酒喝了,嘀咕了一句:所以呀,老子还是当不了帝王。
关键是老子干不出来这种一边跟你说交情,一边把防备说的那么理所当然的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