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君还未登基, 谁都以为不会动的时候,刀被举起来了。
以为是从武官入手的,却没想到军中没动, 先拿文官开刀。
这个刀举的太快, 快的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总的来说, 新君还是宽和的。
常不常的留这些老大人用膳!可文人的毛病多呀,新君多留这位大人两回,那位大人觉得被冷待了, 就多想了。
多想了就觉得怕不是那个在新君面前进谗言了。
于是, 一道折子上去,扒拉那位的老底子。
新君为难呀, 说是老臣了, 轻轻斥责了两句,只说是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老臣被感动了,感动了之后却更加的记恨打小报告的。
于是,发动门生故旧, 参他。
新君以稳为要, 压了这个压那个,最后压的太多了,越爆越多了, 新君的脾气上来了——查!严查到底。
于是,那位被称为‘三爷’的郡主就带人开始查了,她在朝廷里呆过,跟很多大人都有交情。
有交情的意思就是有相当的了解,了解你的人要查你,那哪有查不到的。
这一拎起来就是一串,该杀的杀, 该治罪的治罪,该流放的流放,该抄家的抄家。
抄家出来还没统计呢,消息已经出来了,这是要发往九军的。
消息走的多快呀,军中都急了,一个个的上折子,说难处。
有西北的马子义一而再再而三上折子,请求回京述职。
然后恩准了,新君待马子义甚是亲厚,据说马子义在镇西的时候曾暗地里投靠了镇北,年年给镇北提供粮食。
这当时是听来的小道消息,不知道准不准。
反正马子义人还在京城被人拉着四处饮宴呢,给镇西的饷银已经有专人给押送去了。
这事一传出去,就问谁不着急?饷银这东西,手快有,手慢无呀!一时之间,折子从军中陆续分来,表忠心,一定要回来叩见新君。
新君甚是感慨呀,那折子回复的也颇为动容。
他说镇北的铁将军,如何识大体顾大局,说他如何跟镇北的将军们歃血为盟,不背弃朝廷云云。
至今想起,也觉得热血沸腾。
他在京城盼着呢,盼着将军们都回来,回来了咱们再歃血为盟,自此视诸位为异姓手足云云。
哎哟!这折子看的在边上等着的兵部老尚书眼泪都快下来了,真的!从先帝开始,那折子批的就不怎么认真,你奏报的事情不恩准,那就不批示。
你等不到就知道没戏!你报的事没惹人烦,那最多给你一个‘知’字。
你报的事叫人讨厌了,那也不用等折子,因为你等着调任或是罢辍的折子吧。
倒是先太子批折子,挺认真的。
但是先太子是个端肃的人,跟这位新君可不一样。
新君的折子读来总是叫人觉得心里是暖的,怎么亲厚都不为过的样子。
像是封疆大吏,新君不仅批复折子,还亲自给写信,以学生的姿态求教,还准许这些大臣给他来信,这是私人信件,说什么都行的。
另外,那位林家出身,凶悍的跟夜叉似得准皇后,还会跟对方的女眷来往,除了信件之后,还会请对方帮着看看锦缎呀胭脂之类的。
虽然都知道这是收揽人心呢,可这么着,谁不迷糊。
这折子一封一封的下去了,桐桐看着树叶落完,雪花飘落下来,不由的就笑了。
军中的,都回来吧!等着跟君王歃血为盟吧。
这鬼话你们都信?真正跟他歃血为盟的,这次是真的偷偷回京了,特别的低调,都没怎么露面了。
等你们回来,他们就该带着人压着饷银往军中去了。
他们手里攥着钱粮,拿着密旨,带着精锐人马,接管人马的能耐还没有吗?不服的杀了就是了。
而你们,却真的回不去了。
桐桐脑子里闪过一个词,叫杯酒释兵权。
虽然不知道从哪里看来的典故,但放在这里却觉得异常的合适。
她搓了搓手,回屋去了。
还得给这些封疆大吏准备节礼,早早给送去。
跟节礼一起走的,还有林楠举荐的一些大儒和读书人,这些人对官府和官吏一肚子怨气,那就去嘛!授官给你们,你们把他们踢了,这就是你们的功劳。
回头酌情使用便是了。
正在这里拟定礼单呢,下面来报,说是舅爷来了。
兄长。
桐桐马上起身去迎,快进来,今儿风大。
林楠进来将斗篷脱了,手里就被桐儿塞了一个暖炉来。
他看着一身布衣的妹妹,真要简朴至此?在屋里,图一舒服。
见兄长又不是见外人,不讲究那些体面。
说着,又把烤好的酥皮糕饼递给他,这是第一炉,我尝着还行。
叫他们烤鸭蛋黄的去了,大伯和我姐都爱吃。
一会子回去给捎带上。
嗯!成。
林楠吃了半个,这才道:我是为了这个那些新任命官员的事来的。
怎么了?哪里不妥当吗?林楠低声道:我随与他们有交情,但……了解终是有限。
这般的大撒手叫他们去办事,可能放心?我见你们并未放镇北回来的人跟随,心里有些不安。
这个……怎么说呢?桐桐就笑,兄长多虑了,叫他们办事,自然是什么情况都考虑到了。
这能力自然会有参差不齐,但这也正好叫咱们看看,各自的能耐到底是怎么样的,他们的性情究竟如何。
况且,叫镇北的人跟着,这不是不信任吗?不合适。
林楠心说,该怀疑就得怀疑呀!不能过分的信任,先太子……前车之鉴不远呀。
这话在嘴里含着,最后只能含蓄的说:不是碰到的所有的人都能入叔父一般……是说遇到的臣子不都是林虎臣那样的人。
桐桐:……这有些话不能说出口的。
她笑着递给他点心,一个还吃不完吗?不许剩。
到底是林楠没得个准话,带着点心回去了。
林熊看着点心,问儿子,又去东宫了?是!林熊点了点对面的椅子,坐。
林楠依言坐过去了,林熊问说,说什么了?说的那些在家里说说也无妨,他就说了。
林熊看了林楠一眼,心里叹气,到底是没在朝堂上呆过,还没摸到朝堂的门槛。
他低声道:你懂这个道理?桐儿难道不懂。
你就没想过,你找的那些人本来就有另一个用处。
什么?辖制镇北旧部。
林楠蹭的一下站起来,辖制……旧部?那些人是从龙功臣,如今天下不算安,用他们是因为他们可用。
他们若是一直谨守本分,那自然是高官厚禄,荣华不尽。
可你也该知道,开国之后永远不缺骄兵悍将,也永远不缺自恃功劳不服管束者。
到那时,又该如何呢?需要另外的势力来辖制他们。
在从你要人的时候,新君已然想到这一天。
他得对这些人有知遇之恩,这些人才会拼死以报。
士为知己者死,他以知己对这些人,这些人为他买命。
这些人自觉或是不觉得的,就会围拢在一起。
与镇北势力区分开来。
所以,桐儿闭嘴不言,这就是答案。
正是因为心有防备,所以才不会将两股势力往一块搅和。
泾渭分明一点,在有时候未必是坏事。
平衡之道,便是如此了。
林楠缓缓坐下,我儿子……总把桐儿当孩子……想的简单了。
桐儿可不是莽夫。
那嘴巴紧着呢,你也得注意一点,而今你的身份也变了。
你是国舅,林家是外戚。
回头呀,你再去翻史书,看看外戚传。
你跟陈念恩不同,你的身份决定了你以后在朝中的位置。
所以,儿子,若是做国舅……我觉得你学学你老子这一身的保全之道,不算错的。
林楠回去果然去看《外戚传》了,看完了什么感觉呢?就是我妹妹、我外甥在宫里过的不好,那我得拼命的,我还得有能力。
我的能力得大到想废了我妹妹,皇位上的人得心有顾忌。
得有能力到真要是出现了什么不可控的,我得有把我外甥扶持上去的本事;但是呢,我妹妹要是过的好,我的外甥还多,那就得学会耳聋眼瞎,最好还是个闭嘴不言的哑巴,皇家的事少掺和就是最好的。
就比如这次自己的担心,大不该。
外戚外戚,得有把自己放在门槛外的自觉,也得有休戚与共的勇气。
一晚上没睡,早起东宫就又来人了,宣自己过去。
他还想着,怕是说昨天的事,他一路上都琢磨,该怎么回这个话。
其实,最好是实话实说,也应该实话实说。
于是,他一去就把昨晚的所得说了。
尹禛给笑的,但他也没说这个错了。
他叫大舅子来,不是为了那个事的,他是想跟他商量,我想补办个婚礼。
啊?尹禛就笑,我想着叫她在林家岳父岳母的院子里出嫁,而后我去迎亲,将她从东宫的大门里迎娶进来。
你们都成亲三年了,补办婚礼?有这个必要吗?有!必须的,我不能让她比别人少了什么。
少了,就得补给她?嗯!补给她。
没有父亲可依靠,我就得放心的叫她依靠;没有母亲的疼爱,我就得比别人更细心的疼爱于她。
凡是她所缺憾的,我都补给她。
那您打算将婚礼订在什么时候?明年吧!明年三月三……彼时,大事已定,我娶她过门。
三月三,桃李杏花飞的时节里,桐桐被一根红绸牵着,跟着他一道儿踩在红毯上。
跪了父母的灵位,辞别了亲长,由兄长背着上了花轿,然后再被领进东宫的大门。
满京城的人都看着呢,都想看看这位皇后的陪嫁是什么。
陪嫁吗?那十六支箭算不算?聘礼呢?聘礼是十六支金箭够不够?十六支箭,那是同甘共苦的情分。
十六支金箭,那是圣人赠与皇后的无上权利。
天地在上,一拜。
这东宫之内,除了先太子夫妻的牌位,还有老王爷、有尹继恒夫妇,有长公主,以及那些故人和旧人之后见证,两人再拜,拜的是亲长。
夫妻对拜之后,不用摆个假洞房的虚礼。
尹禛掀了盖头,取了准备好的九尾凤簪,轻轻的簪在她的头上。
这一刻,两人都怔愣了一下,然后转脸朝外看去,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总像是有个声音从很悠远的地方传来——是龙吟?是凤鸣?亦或是,心底有个声音对彼此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