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清理起来并不麻烦, 不大功夫就拾掇好了。
四爷站起身来,扭脸看桐桐,桐桐进了牛棚里。
牛棚是半敞开的, 借着火光能看见一些。
她在收拾床铺, 出来就说:稻草席子上铺床单, 扎人不?能不扎人吗?先这么着,回头再想想办法。
四爷拉她,都快十二点吧。
也没个手表看时间, 送你回去。
其实回不回去都行。
桐桐不着急, 我从省城回来,我家里不会着急的。
这北川县紧挨着省城, 如今的公社青阳公社到省城的距离跟到县城差不多。
骑着自行车两个小时也就到省城了。
省城里有亲戚?还带了包子回来, 这年月里,叫带好吃食的,都是至亲。
桐桐就叹气,怎么说呢?省城里那是这姑娘的亲爹妈, 但是呢, 如今却只能叫舅舅、舅妈。
林温平和周红姑两口子,一个是公交车司机,一个是托儿所阿姨, 两人生了头一个女儿,叫林可。
结果第二胎呢,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按说也不算孩子多吧。
可这不是刚巧,林温平的妹妹林温言结婚三年,一直没孩子,两口子都检查了, 没毛病,但就是怀不上。
女儿怀不上孩子,当妈的着急呀。
在澡堂子里当工人的林老太太就说,抱一个回去能引来孩子,刚好这边生下的是双胎,那年月里吃不好,奶水不够,孩子难养活,那就不如抱一个回去你们养吧。
闭着眼从双胞胎里抱走了一个,把孩子给亲姑姑去养了。
这就是这姑娘的养母,林温言。
这孩子打小就知道呀,上姥姥家去,家里有个长的一模一样的,这能不知道吗?林温言当年也是省城的姑娘,还是护校毕业,可这不是看上了第一任丈夫张九龙吗?当时结婚的时候又不看成分,张九龙父母有点小权利,这不就结婚了吗?结婚后没孩子,抱了女方的侄女回去,张家就不怎么高兴,日子过的磕磕绊绊的。
结果到了六六年,原身这姑娘都十岁,运动来了,他们在城里也呆不成了,两口子被下放下来,在这个公社的医疗站。
那这日子更不咋好过了。
然后,这不是就离婚了吗?离婚后,亲侄女只能跟着亲姑姑。
当时牵扯到再婚,林温言想给这孩子送回去的,不带孩子的话,这再婚找对象当然还能找个条件更好的。
林老太太也乐意叫回去,可当时城里开始上山下乡了,城里的小青年都多到要往农村走,你想回城落户?哪有那个条件?这事就不成,林温言只能带着这孩子改嫁给公社的一个会计古庄,这会计死了老婆了,本身就有一个当时都十四五的儿子,和一个跟原身这姑娘年纪一样的女儿。
就这么又凑了一家人出来,结果这两人结婚后,林温言很快怀孕了,生了一个女儿。
生的小云朵今年虚岁才六岁。
今年这姑娘高中毕业了,没学可上了。
林温言就说,你去省城,跟你舅舅说,看看哪里招工,你这高中毕业,能在省城工作是最好了。
在这公社,你把一辈子就耽搁了。
这不,这姑娘就去了。
结果是,林温平就是个公交司机,谁家都抢着留孩子在城里呢,自家这能安排不?显见是不行呀。
老太太也知道理亏,留孩子吃了一顿饭,这才给打发回来了。
本来呢,老太太这年纪能退休了,可这不是大孙女插队去了,二孙女林心今年也高中毕业,要是不安排,这不也得插队去吗?老太太就说,你在公社,人头熟,什么都熟悉,离省城也近,不遭罪。
要是叫你二姐去插队,天南海北的,不定就分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是想着,我退休,叫你二姐接班。
你再缓两年,将来你爸你妈退休的时候肯定叫你接班。
这姑娘回来的时候就一肚子怨气:哦!孪生的姐俩,当年把我送人了,我过的是什么日子?那是在人家家里看人家眉高眼低的日子。
第一任养父本就不想抱养,那回来不冷不热的,给不了两个好脸。
又是跟长辈一个屋檐下住,张家的爷爷奶奶更不待见了。
小孩子拿东西拿不稳发出一点响动,那脸色冷的都能把人冻成冰疙瘩。
十岁之前,过的就是这种日子。
因此上,这姑娘的性子就比较讷言,不大爱说话。
后来又跟着林温言改嫁了古庄,古庄那俩孩子能待见后妈?肯定也不待见呀。
动辄找事,闹腾,给这个的多了,给那个的少了,林温言不能说那俩孩子,只能对着这姑娘发脾气:要不是带着你,我受这个气干什么?小姑娘想不开,但是叫桐桐现在去想的话,却也能理解,谁不顺心了不抱怨呀?再加上当时她那个年纪又怀了孩子,挣的没多少,却有三个半大的孩子要养。
古家那俩孩子没上学,可不管古家人再怎么看不顺眼,她总归是咬牙忍着叫我念书。
把云朵买奶粉的钱给我交学费,也没叫我辍学。
恩还是要念的!就是林家那位老太太,她站在她的角度,想的对吗?其实也没错。
原身这姑娘的情况不会更坏,但是对另一个孩子来说,真的可能更坏。
所以,便是明知道偏心,可就是得偏下去呀!要不然呢?四爷就皱眉,那你们平时住哪?公社的干部只有宿舍,没有宅基地。
住医疗站的宿舍。
桐桐想了想就道,我这几年其实都不在家住了。
平时住校,放假……要么住他们谁的办公室,要么就跟女知青挤一挤。
宿舍只有一间,古庄的儿子今年都有二十了。
挤在一间房里,怎么住呀?所以,她不回家住,林温言也默许了。
四爷眉头皱的能夹死蚊子,这情况比他的境况还糟糕,属于不安置连个自己的地方都没有的,明儿你回去一趟,晚上去知青院。
我去知青院找你,你别管,我安排。
能怎么安排?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只要想安排怎么都能安排。
得叫你先有地方住,得叫你能不下苦力吃一碗轻省饭。
桐桐就歪着头笑,还别说,你一说吧,我就觉得你这话……好像在哪里说过。
也办到过。
四爷跟着笑,你肯定是我特别重要的人,心尖尖放着的人,我是不会舍得你吃一点苦头的。
桐桐问他:你呢?继续住牛棚?瞧这蚊虫,能把人给吃了。
四爷说的简单,原身生父应该是地主吧,原身不满一岁……就死了。
原生的妈当时还怀着一个,算是带着原身,揣着孩子嫁给了一个鳏夫。
这么小就养着的,跟亲的也差不多吧。
是啊!跟亲的也差不多。
何况,日子过的精穷精穷的,一样供他念书了。
有时候就是这样,亲生的给的那是理所应当的,反倒是远了一步,人家付出了点,就是做的不完美,也只能感恩。
没的选。
住牛棚,当然也不现实。
四爷就说,先安排你,安排了之后,再说其他。
着什么急呀!两人把包子分着吃了,喝的是井水。
天才一亮起来,桐桐就推着自行车先走了。
公社所在的地方,由四个村子组成,东南西北村,两条十字路将这一片划分成四块。
四个村的方位差不多就是这样的。
公社的位置几乎在中心的位置,沿着十字路口聚集着公社的所有单位。
医疗站就在这一片,里面拢共也没几个大夫,还有下去蹲点的。
有夏收公社的领导下村,卫生员跟着的。
本身就只有一农户院落大的卫生院,剩下的也就自家这一家了。
林温言在扫院子,云朵在院子里玩,见桐桐回来了,林温言头抬了一下就继续忙去了,也没问晚上在哪里住的,应该是以为回来的晚了,住在知青院了。
天亮了,知青下地了,她才回来的。
这会子只一边扫地一边问说,怎么说的?答应下来了吗?我姥姥说……说我二姐也毕业了,要是不接班就得下乡,下乡被分到哪里就不好说了。
林温言将手里的扫帚一扔,你二姐是亲的?你不是亲的?这么说完,她抿嘴顿了一下,你二姐要下乡,你呢?你是不是也得下地去?桐桐见云朵被吓了一跳,就把老太太临走塞给自己的两块糖都给了云朵,哄她,去找丁丁耍去。
云朵将两块糖全塞嘴里,含混的道:吃完再去。
怕把糖分出去吧。
桐桐就笑,而后才说林温言,您干嘛这么生气呀,本来就会是这样呀!我先看看吧,回头我去县城,我同学他爸好像是县里的什么头头,说不定能找到抄写的活呢?林温言看着她没言语,等扫地扫到桐桐身边了,才赶紧四下里看了看,背过身从口袋了摸了什么,偷偷塞到桐桐的裤兜里。
毛蓝的裤子上都是土,摔了之后一身泥,泥干了之后抠下来了,可还是有土印子。
正怕林温言问呢,被塞了什么进裤兜。
一摸——是鸡蛋!林温言低声道:今儿生日,出去找个背人的地方吃了。
原以为今儿生日,昨天去会留你一晚上,然后好歹想个办法,哪怕是公交车卖票,或是在车站打扫卫生呢。
可惜,还是没成。
桐桐叹气,出去的时候朝云朵招手,走!跟姐背诗去。
孩子知道什么,蹭蹭蹭的就往过跑,林温言一把给拉住了,跟桐桐使眼色:你自己吃,今儿必须吃!别叫古柳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