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庄回来的时候家里低气压, 儿子跟大女儿坐在门口吃饭,里面那娘俩哭的眼睛红肿,老婆正在喂小女儿吃蛋羹。
他是陪公社的领导在食堂吃了饭回来的, 之前已经听人说了一耳朵了。
看自家这古柳呀, 他都不知道脾气从哪发:笨的呀,真的不知道随了谁了。
就说这个事吧, 吵吵什么?桐桐都毕业了, 眼看这就能工作了,你还说这个话干什么?本来大大方方的处着, 她能不知道欠着家里的情分吗?非得在嘴上嚷嚷!好了!嚷嚷的结果就是:一个闹不好就是恩成仇了。
再说了,自己还在想办法叫儿子学开车,然后放在公交车上实习一段时间, 老师傅带一带, 这将来县城的公交站想进去还是有办法的。
这不都得自家现在那位大舅子来办嘛。
林温平别的本事没有, 但老师傅带的徒弟的事真不是大事。
有个公社的公函, 那边乐意要个免费劳力呢。
可这死丫头!能气死个人。
他站在门口要进不进的, 先抬手轻轻拍了拍大闺女的脑袋。
干嘛!古柳直接就炸了, 一回来就打我。
那是打吗?真是姑奶奶。
他从兜里摸了油纸包出来,三个炸小鱼, 没你哥的份, 二十岁了, 大小伙子了,不许吃。
你一个,云朵一个, 去给桐桐送一个。
古柳将油纸包打开,在三条小炸鱼上分别咬了一口,这么小, 刺多,再把你那金贵的小闺女给扎着呢。
还有那高中生,人家说了,从今往后不用家里一分一毫,您也别巴结她,等你老了还能指着她管你?也就我了!说着,递了一个给咬过的给她哥。
古槐摆手,吃你的吧!而后把碗里最后一点饭扒拉进嘴里,放下碗就说了一句,那个……我走了。
走了两步想起来,回来跟他爸伸手,给我两块钱。
干啥要两块钱?艳红要买纱巾,我哪有钱呀?林温言重重的将勺子磕在碗上,抬眼狠狠的瞪着古庄。
古庄先进去,低声跟林温言解释道:小年轻处对象,小伙子不花钱也说不过去呀。
分家!云朵我养,你们爷三个的事我不管。
古柳嘀咕了一声,哟!这是供出来了,用不着,开始分家了。
古庄瞪眼:闭嘴!哪哪都有你。
古柳将炸小鱼吃完,起身收了碗筷,走的时候狠狠一踹,将坐过的小板凳踹的在院子里滚了好几转。
古庄转出去,抽了两张钱递给儿子,低声道:省着点花,你工作的事还在空里悬着呢。
花钱的大头在后头呢!也别怪你林姨管钱管的严,真到用钱的时候就知道没钱的难了。
古槐嗤了一声,什么时候都不忘了给你那小老婆说好话。
他把钱一抽,一句都没说,直接转身走了。
这一走,晚上不定就住在哪里了。
只一间屋子,大小伙子也不乐意回来住。
古柳刷了碗筷,喊了一声,我去邮政所找张楠听广播了。
这一走家里没别人了。
古庄坐过去,摸了摸小闺女的脑袋,吃蛋羹了?香吗?香!能叫我大姐明儿还跟我妈吵架吗?什么?吵了我就能吃鸡蛋。
林温言怄气呢,将病人送给她的鸡蛋全给做成蛋羹,叫云朵吃了。
孩子的稚嫩言语叫气氛顿时一松。
古庄就笑,林温言拍了云朵一下,胡说什么呢?自己睡觉去。
小闺女睡去了,古庄这才低声道:柳柳正是混蛋的年纪,你别往心里去。
桐桐那孩子懂道理,必也不往心里去!你多担待。
等过几年大了,就好了。
柳柳跟桐桐同年,月份还比桐桐大呢。
为啥柳柳就能不懂事,桐桐就是懂道理的?古庄就哄呢:柳柳上学不上进,学也学不进去。
桐桐多上进呀!供养上学这个事,回头我说柳柳!这是家里不叫她上吗?不是她自己不上的吗?这些年都不考试了,她在学校一天都呆不住,怪谁呢?高中是推荐的,可这也得你愿意去学校学呀。
这都不能提。
有学问的人都懂道理,柳柳那糙丫头怎么能跟桐桐比呢?古庄说着,就又道,公社要招办事员,得高中毕业生,我看桐桐就很合适。
这件事我回头找高主任去提一提,别气了。
林温言看了他一眼:真的?真的!这能骗你吗?林温言起身:我给你打水,洗一下吧,出一天汗了。
嗳!这一晚安安生生的,结果早起要出门了,古庄突然想起了,我听说今年县里又要开培训班,每个公社都要送人去,说是培养赤脚医生,是吧?咱们卫生站是不是也有推荐名额呀?你看柳柳去怎么样?林温言并不知道这个事,准吗?什么时候的事,没接到通知呀。
八九不离十吧。
古庄就说,赤脚医生得在生产大队,肯定农村户口,变不了了。
前途是有限的很。
桐桐一个高中毕业生,叫干这个,委屈那孩子。
咱先把柳柳的事定下来,省的安排桐桐的时候,她再咋咋呼呼的坏事。
林温言就多看了古庄好几眼,老古呀,你可别跟我藏心眼。
你看你这话说的!咱还有朵朵呢,我能跟你藏什么心眼?将来咱们朵朵说不定还指望她二姐拉拔呢,是不是?等桐桐在公社上班了,找个有前途的对象,那就是干部呀!要不了几年就提拔起来了,咱们朵朵将来可就不愁了。
说着就笑,你呀,就信我!对每个孩子的安排,我都往心里去了。
肯定都是看每个孩子的情况,给最好最合适的安排。
一边说着,他一边靠过去,揽住林温言的肩膀,桐桐讷言,这在公社特别重要。
有眼色,不多话,提笔能写,这就是基本素养呀。
看见什么都不言语,能领会领导意图……你非得叫这样的人在生产队跟那些粗汉子、野蛮的婆娘打交道呀?不合适。
你放心,这事我在心呢,我要是哄你……你不得吃了我呀。
林温言想了想也有道理:知道了!你上班去吧。
等通知下来,我把柳柳举荐上去。
古庄满脸笑意的走了,林温言想了想,还是带了朵朵去知青院,跟桐桐得说一声。
先别折腾了,等着公社这边的消息吧。
结果一去才听一块住的女知青说,她天不亮就走了,说是去县城了。
怎么去的?也没回去骑自行车。
应该走着去的吧。
走着去的?这孩子!肯定还是往心里去了。
其实并没有走着去,四爷借了一辆破自行车,载着她去的。
土路,要么是塘土可厚,骑过去尘土飞扬;要么是坑坑洼洼的,特别考验技术。
桐桐坐在后面拽着四爷的衣服,不住的笑。
笑什么?不稳当?你没觉得熟悉吗?就像是你这么载着我,走了很长很长的路似得。
四爷忍不住笑的露出一口大白牙,虽然饿着肚子,可人还是高兴,高兴什么呢?就是高兴这种感觉,很奇妙甚至于微妙的感觉。
桐桐笑问:兜里有钱吗?没有!你呢?一毛!说完,两人哈哈大笑,穷成这个德行,还觉得好欢乐。
路上得两小时呢,上坡的时候得下来走着。
桐桐递了窝窝头过去,四爷吃着也觉得香。
水壶里背了水,换着灌进肚子。
反正应该是不到五点就出发了吧,到省城的时候差不多应该是七点多了。
七点多正是上班的高峰,今儿得先想办法弄点钱和粮票呀。
桐桐就问:上哪弄去?走吧!不能叫你饿着的。
结果一路到了百货公司外面,桐桐:没钱跑这里干什么?四爷指了指百货公司边上的一条小巷子,巷子口有个特别小的门脸,老房子,屋檐低矮,外面用油漆写着:修理钟表。
钟表在现在是大件,修这玩意真不少挣的。
桐桐就笑,兴高采烈的跟着去了。
跟去之后只能在外面看着破自行车,然后隐隐约约的听见四爷跟人家说话。
修钟表的这里,有那种报废的手表,有各种零部件。
四爷跟人家说,用人家的工具,用人家的零件,看能不能拼凑出来一块手表。
手表便是旧的也挺值钱的!真要拼凑出来了,要手工费五块,粮票五斤。
不是全国粮票也行,省内的也能接受。
桐桐听的老想笑,她就蹲在自行车边上,等着他现挣钱给她买饭呢。
手表那东西精密,小小个的,应该快不了。
谁知道四爷发现凑出来个手表不容易,零件好像不够。
但是座钟可以凑出来,这玩意有个外壳古香古色的,属于老物件,凑吧凑吧估计是能走的。
这东西如今也紧俏,有些人结婚就喜欢给桌子上摆一个大座钟。
这种的大,当然就不耗费人工了。
差不多得有三四个小时吧,反正桐桐待在外面觉得热了,里面才传来一个人的说话声,嘿!还真的走起来了。
四爷将手里的家伙放下了,剩下就是校准了,问题不大。
里面的师傅也没讨价还价,小伙子,你看我这里还能拼凑出什么,缺了什么,你给我列个单子。
回头你再来,我给你涨手工费。
好说好说!又在里面耽搁里得有半个多小时,出来的时候拿了六块钱,三斤粮票。
这铺子里是钱有,但是粮票真没那么多。
四爷一出来就看见桐桐小可怜样儿的蹲在地上等她,仰着头眨巴着眼睛等投喂的样子。
他下巴一扬,将五块和粮票递过去,然后留了一块钱的毛票装自己口袋,一边装还一边问:想吃什么?哎哟!好豪横的语气!桐桐看着手里才挣来的钱和粮票,恨不能抱着他亲一口,这人怎么能这么讨人爱呢?傻乐什么呀?吃什么?桐桐越发的笑了,这钱赚的,那说话的语气,感觉比打下一座江山都骄傲。
她坐在车后座,走!饺子,要肉的。
好咧!饺子,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