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业技术员, 其中这种叫法很含混。
在各个生产大队都有农技员。
这种是不拿工资的!也就是,不属于公家人。
但有另外一种跟这种大家认知中的不一样,那就是农技站里的农技员。
当然了, 给四爷安排的肯定是后者。
农技站是公社下面的一个小单位,属于去年才成立的。
当时报纸上有个提法,那就是‘农技站是绑在公社领导腿上’的单位。
什么意思呢?就是基层得重视生产, 得重视技术。
农忙领导必须下一线, 技术员必须沉下去。
当时每个公社都会派人去上面学习, 学习半年之后,这就算是农技站的骨干了。
事情定下来了, 冯远帮着建立用人档案这一块。
四爷跟着冯远去了办公室,那这个出身的问题就不能瞒着了, 叫他填表, 他就将情况如实的告知了。
冯远手一顿,这个事……他不说自己还真就未必知道。
但这事肯定是瞒不住的。
你说你父亲是东村的地主?当时被划成地主成分了?是!你父亲是叫金中明吗?是。
后来母亲改嫁给金中州,其实是没有嫁出本族。
虽说出了五服了,但确实是本家。
冯远起身, 招手叫这小子出来。
屋里说话有时候不如外面安全。
出去之后两人站在树荫之下,冯远这才道:我跟你爸……认识。
哦?嗐!这事看怎么说了?你算一算,划分成分的时候你爸多大?四爷心里不是没有这样的疑虑, 但是有些事不提大家都忘了,提了就有一定的风险。
偏这种事能跟谁问呢?他就说, 我爸十九岁那年被划分成地主的。
我爷爷早逝……是!你爷爷早逝。
冯远都不知道怎么跟孩子提这个事, 你爷爷去的时候你爸应该是十三四岁, 我记得他一个月回来不了一次,在省城的省立中学念书呢。
后来,你爷爷没了之后, 你爸在省城念几年之后,考上了省立师范大学,就是现在的北省师范。
这些四爷并不知道。
那怎么会回来呢?解放前都考上了,解放后并不会影响上学。
毕业了自然就分配工作,根本不会回来娶妻生子的。
当时你奶奶突然没了,你爸回来奔丧,最后就没能去。
这又是为什么?那时候你爸找过我,我那时候还只是办事员,你爸的意思是,你奶奶死的太意外了。
你也知道,当时斗地主,给的结论是可能在推搡的时候撞哪里了,人这才没了。
他跟这事较上劲了。
那当时肯定不是一个人推搡的,又怎么查呢?不过查着查着,就没动静了……他也没再去念书,这件事我一直都觉得奇怪。
其实,要说起来,你爸属于知识分子,算不上是地主。
他是十岁上下就出门念书,五一年才算是彻底的回来。
四爷抓住了重点:我爷爷没了之后,家里的田地谁打理的?冯远心道:厉害!自己说不出口的话,他嗅出味道了。
当时在你家的长工,朱大能。
朱大能是东大队的能人,很有威望。
解放前是地主家的长工,是个老光棍,娶不到媳妇,怕没人养老,捡了个儿子养着。
谁知道这儿子争气,十六岁上考上中专,上了三年毕业了,直接分配到省城工作。
但这人具体是什么工作,四爷却不知道。
不过冯远这么一说,他心里有数了:一个寡妇,家里的产业给长工打理,长工没娶媳妇,突然捡了一个男婴,然后这个寡妇突然就死了,寡妇在外面上大学的儿子就成了地主了。
这都可以不怀疑,但有个问题,那就是地主家的余财呢?金中明是一个脑子清明的人,若是真有积蓄,不给老婆孩子留一点吗?若是真有留下什么,田翠娥又何必带着孩子改嫁?她就是招赘一个男人上门也行呀!横竖不比跟着金中州要好?这里面必是有不能宣之于口的事,别人未必没有怀疑。
只是而今朱大能的儿子出息了,大家可能都受过此人的恩惠,嘴上不言语罢了。
四爷诚恳的道:冯叔,谢谢您如实相告。
这里的事我清楚了!这样,您给我三天时间……小子,你别莽撞。
工作的机会宁肯不要,也不能惹事。
你就发你的文章,或是挂在乡里当个临时工也行。
每月有几块钱,你在生产队有粮食,不用下地干活,这就是好日子了。
四爷笑了一下,您放心,我不莽撞。
最多三天,我来找您填表入档。
入档这事是小事!档案压在手里压一压,只说小伙子要处理一些入职前的事,比如住在饲养场这肯定不行,找人接替不还得需要时间吗?公社这活儿,怎么搪塞都行。
他就是真看上这小子的机灵劲儿了。
这样的人,给机会他就能飞。
卖个人情呗!年轻的时候,他也确实是跟金中明有些交情。
桐桐目瞪口呆,你怀疑朱大能的儿子是……原身的奶奶生的?还有别的解释吗?那也不可能是朱大能杀人,要不然金中明肯定不会干的。
桐桐就说,既然他觉得蹊跷,又查了两年,这必是查出什么了。
但这又是无法宣之于口的丑事。
四爷点头,所以,这事还是不能往破的点。
桐桐明白,找到朱家藏起来的银钱,然后想办法给捅出来。
坐实了朱家才是地主,如此才能给金中明重新翻案。
没错!成分就能从地主翻成知识分子。
桐桐就笑,藏什么是我找不到的呢?她起身,行了,你给我做这个,我给你找东西去。
然后一摆手,胳膊甩的能飞起,恨不能用全身的零部件表达一句话:你看你离的了我吗?是!离不了。
桐桐一路走一路寻思,这朱大能能把东西藏哪?第一,坟地不可能。
因为早前有过一次平坟,老坟都平了一次了。
他家就是有祖坟,他也怕将来会认错了。
第二,穷人乍富,尤其是不敢拿出来用的时候,银钱能离他太远吗?也不能。
所以,肯定在他家里。
此人的乡性很好,又是出了名的穷汉,贼对他都没兴趣。
早些年他年轻,挣的都供养儿子念书了。
这几年就算是富裕,可人家的儿子吃商品粮,他的日子也该好了。
谁都不会多怀疑他!因为大家以为金家那位奶奶的死可能跟大家伙都有关,所以,谁都不提当年那一茬了。
好似谁也没怀疑过,金家的家财没在韩翠娥手里,会在谁手里。
其实要找朱大能也容易,他家儿子在省城,不常回来。
那这汇款、信件就多。
邮递员一定知道!况且,还有一个人一定知道,且嘴一定很严。
那就是老道!老道见桐桐问,就叹气,南巷子里,第三家。
房子很破?老道又看桐桐,然后点头。
桐桐哼笑了一声,这不是保持劳动人民的本色,而是他那东西动了就不知道该藏哪了。
老道:……其实现在很多人的脑子都挺简单的。
这一大群简单的人里冒出几个不简单的人就会叫人觉得吓人的很。
老道觉得这两天哪里也不去,就在道观里呆着吧。
然后晚上桐桐加入了知青们的巡逻队!毕竟玉米开始能吃了,总也会丢的。
生产队的年轻人就比较辛苦了,晚上得巡逻。
然后几个人一组,换着在地头睡也行。
要是巡逻了前半夜,也可以回来。
这就属于夜里在外面溜达也没人会怀疑的。
当然了,年轻人也爱干这个活。
毕竟,地里的红薯虽然没有长成,但也半大了。
要是饿了,大家偷偷的刨出来一些,不要可着一块地刨,这里一株,那里一株的,谁注意?过两天那藤蔓长起来就把那空档掩盖住了。
因此,好像是个苦差事吧,但大家还都挺喜欢参加的。
别说桐桐了,就是那张楠,柳柳,只要一喊立马就出来。
又能聊天,又好玩,还能混点吃的。
何乐而不为呢?今晚桐桐故意的,去林温言那边的时候,林温言问说:吃了吗?桐桐就说,不吃了,今晚巡逻去。
这个林温言是不管的。
柳柳爱找茬,一听自己要去,还是饿着肚子去混饭,她肯定也会跟着,最好能挤兑的自己半路回来,饿一晚上。
果然,晚上出来的时候柳柳拉着张楠在十字路口等着呢,桐桐一见她,扭头就走,我巡下半夜。
大家也见怪不怪。
可人一走,她就进了其他的巷子,其实这个时候才晚上十点左右,但大部分都睡下了。
小年轻们晚上巡逻,狗因为他们不停的叫唤,并不会叫人特别的警惕。
就朱家这院子特别容易的就翻进去了。
两间茅草房,什么也没有。
从小小的窗户看进去,里面黑漆漆的。
缓了一会子,听见里面的翻身动静,桐桐没进,就在外面等着。
这人还没睡着,不能动。
结果等的感觉都快到十二点左右了,狗也不叫了,安静的很。
床上的人起来了,然后摸出来了,出来之后就去后院,后院里一个草棚里搁着一副棺材。
家里有年纪大的人,放棺材很正常。
就见这身形壮硕的老者围着棺材转了一圈一圈又一圈,然后回屋去了,这一躺下,鼾声震天。
桐桐看这棺材,这是老松木打的,很重。
他把东西藏在棺材里的可能不大,但是棺材下面的地里有没有埋着什么呢?她蹲在地上细细的看周围的痕迹,房子是很老的房子,可这后院却没有菜窖或是红薯窖,这不对!这个年月,红薯窖是家家必备的,要不然红薯过不了冬。
这玩意最怕冻,一冻就坏了。
一般菜窖在后院!桐桐又往前院看,前院确实有个菜窖,年月也不浅了,这应该是一直在用的那个。
桐桐查看情况,这家的两间草房盖在院子中间,跟左邻右舍不挨着。
她听着远远的传来那些知青的说笑声,直接摸到厨房拿了火柴,将厨房的柴草堆给点了。
等从里面出来,站在巷子外都能看见冒起来的火光了。
其实,这事还是挺可惜的,本来是可以偷摸的拿一点钱财私下里藏匿的,而今只能算了。
厨房是很老的厨房,草房的顶子,低矮的很。
房梁很细,压的很低,火苗窜上去,那房梁上常年被熏染的黑灰直接就烧起来,那是明火。
桐桐清楚的听见有知青喊:我的天啊……谁家着火了……然后更多的人一起喊,有人往朱大能家跑,有人在巷子里喊人。
桐桐趁着乱劲,进了朱大能家,赶紧的,先把左邻右是的人叫出来……最怕的就是半夜着火了。
朱大能半夜吓了一跳,醒来的时候烟气大的很,有小年轻背着他往出走,他惊的呀,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后院那棺木可不能动呀!要是烧了,得把地窖赶紧埋了。
可还没等他再喊呢,只觉得要往下倒,紧跟着脖子一疼,什么也不知道了。
背着人的小年轻就是觉得被什么扳了一下,没站稳。
朱大叔又不停的动,这不,摔了吧。
赶紧把人挪出去,这得送医疗站……桐桐凑过去,我是医疗站的,没事,就是熏的,一会子就醒了。
不是摔的就行。
人就放在地上,赶紧灭火吧。
把一个大队的人都惊动起来了,四爷晚上没敢睡,等着桐桐呢。
结果远远的,看见火光了,他就知道事已经开始了。
进牛棚把铁柱摇醒来,赶紧,着火了。
哪里?出去一看,我的妈呀!赶紧的,这就走吧。
光着膀子就往过赶,赶到的时候火都控制住了,没有蔓延。
桐桐之前就喊人把棺材挪开了,毕竟松木的,见火星子就着的东西。
一挪开,桐桐就探了探脚底下。
见张楠在不远处站着呢,她转过去,‘不小心’装了靠着的铁锹,铁锹朝着张楠一倒,张楠顺势一躲,一脚给踩到菜窖的入口了,直直的往下掉,桐桐蹭的一把将人拉住,边上的人就喊:这咋还有坑呢……赶紧……掉下去了……桐桐拉着张楠不撒手,好几个人瞬间上手,把张楠往上拉。
趁着乱劲,桐桐抓住张楠的手腕,摘了她的新手表,扔菜窖里去了。
张楠感觉到手表滑落了,她急的呀,我的表!我的表!人先上来再说。
七嘴八舌的,好些人搭话。
张楠有正式工作,舅舅又在县里是领导,知青中好几个小伙子追人家呢。
这会子一个比一个积极,都要下去找手表。
这一找可不得了,地窖里有瓷瓶、有金手镯金戒指,有金条,还有一封一封的银元。
桐桐隔着人群跟四爷对视了一眼,四爷从她的眼神里读懂了其中的意思,她在说:你看,多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