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看着手里的信封, 眉头微微皱了皱:这关系其实真不用走的那么近的他先装起来,跟江英说,大家都不容易, 他在省城安家也自有他的难处。
咱在家里有吃有喝的,他还要养家,人情往来也多。
真不能收!以后别管再捎带什么,都千万别带。
咱的日子能过,不能挂累人。
江英用肩膀撞了撞四爷,拿吧!这有什么呀?他给你这个, 回头你换成那个给他, 不就扯平了吗?这么来来往往,才能亲热不是?有为叔那人不错, 真的。
朱有为虽然年纪不大,但属于辈分高的。
哪怕是年岁相当的,甚至是年岁比他大的晚辈, 在他面前那该叫叔就叫叔, 一点都不含糊。
这种辈分还只是乡里乡亲的人情辈分, 一个个的都当真的不得了。
可见其乡性如何?当然了,江英这话也是真心为自家好的话, 再反驳这就叫不听人劝了。
说不成, 就只能先装起来。
大队开会就是这样, 高椅子低板凳, 坐在树根上, 蹲在台阶上的,什么样的姿势都有。
男人们吹牛,女人们一边纳鞋底,一边东家长西家短, 这个孩子叫,那个孩子哭的,吵的大人烦了,狠狠的训两句,要么就拎着衣领照着屁股来两下,怎一个闹腾了得?韩翠娥今儿坐在下面,跟谁都不说话。
手里拿着鞋底,机械的一下一下又一下的纳着。
从事发到现在,她就跟没回过神来似得,人都木呆呆的。
隔壁的江婶子轻轻的撞了她一下,就说,这是熬出来了,老四出息了,你享福的日子在后头呢。
打起精神来,这是干啥?韩翠娥低下头的瞬间,眼泪瞬间也下来了,赶紧掩饰的擦了擦,就是……憋屈的!都过到现在了,大半辈子都过去了,还憋屈啥呢?替我那当家的憋屈。
这说的是金中明。
那是!金中明一表人才,要人样有人样,要本事有本事,说话和气斯文,板板正正个人。
江婶子赶紧打岔,怕这话叫人听去了,只问说:我看你手里这鞋底子……不像是你的,也不像是炎炎的。
大小不对!韩翠娥这才笑了,是给桐桐做的?炎炎的脚小,宽些,不巧气。
桐桐这,你看……个儿高,脚是大了一些,但是秀溜。
我早些年弄到一块深绿的条绒布,这些年都舍得用,你说用那个条绒给做成棉鞋,好看不好看?再把羊毛絮到里面,肯定暖和。
那女娃是长的好。
江婶子就笑,俩娃般配,得赶紧给把婚事办了。
都不到年龄!着急也没办法,就是想着,寻个媒人,先把事定了。
这一定,我心里就稳当了。
说着,又低声道,我想着,以前那宅是不是能起两间房子。
以前不好提,现在我想着叫小两口结婚之后住回去。
应该!应该。
这边说着话,这会就开了。
事就是这么个事,大家都知道。
多多少少呢,对金中明都是同情的,再加上大家也都知道朱有为给老四捎钱回来了,这是啥意思呢?这侄儿人家认呢。
况且,这不给把成分翻过来,朱有为的出身是不是也就有问题,对他肯定有影响的。
这一个大队的,这些年,人家朱有为给大家伙帮了多少忙了,这个时候谁反对?于是,全票通过,鉴于金家在解放前就已经失去了对家业实际掌控,说贫农也有些过了。
但是给个中农还是行的。
又因着金中明是解放前的大学生,他就是知识分子。
而朱有为那时候还是个娃,那他就是中农的后代。
然后定性,大队的章子一盖,就算是事情定了。
四爷就站起来,朝炎炎招手。
炎炎过去,四爷低声道:给大家鞠个躬。
四爷没再说什么,可炎炎是一边鞠躬一边哭,哭也不大声哭,就声音细细碎碎的,把人哭的心里难受的。
开会出来了,四爷跟大队上有头有脸的人都打了招呼这才出来。
出来的时候韩翠娥和炎炎正等在外面,四爷拉着炎炎,今晚你还跟以前一样,跟那几个女娃一起住。
明儿就搬,说着,就跟韩翠娥解释,农技站我有一间宿舍,叫她跟桐桐住过去,她俩人能作伴。
为啥炎炎也不在家住呢?不是房间不够,而是,金家的三个儿子大了,却都跟炎炎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这三个小子的舅舅家早几年就提过,说是:炎炎将来要是能嫁给这兄弟三个中的哪一个,这不是肥水不流外人吗?娘俩嫁爷俩,拧成一股绳,日子才更好过。
那时候炎炎才十二三,韩翠娥发作了一回,把人给骂出去了。
自那之后,韩翠娥就不叫闺女在家里住了。
只要闺女在家,她一定在家。
哪怕给人家做鞋子,缝补,浆洗,多给人家多干活,也叫闺女住到别人家。
那家是个五保户,只剩下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了。
大队有照顾五保户的义务跟责任,就安排了这些小女娃。
换班住过去,帮着打扫一下,帮老太太干干杂活。
就这么着,这几年炎炎几乎不在金家呆。
有时候连吃饭都跟着五保户老太太一起。
人年纪大了,能不知道这是啥意思吗?也老是留炎炎。
韩翠娥抬手在闺女的头上摸了摸,听你哥的,先住着。
等咱家的房子盖起来了,你跟你哥嫂住。
炎炎扯着衣角,眼泪止不住,也不知道哭什么,就是想哭。
四爷最受不了这个,桐桐自来也没有因为受了委屈真哭成这样的。
怎么办呢?只能揽着炎炎的肩膀带着走,低声跟她说话,先住过去,别的不用你想。
别听他们谁胡说什么,你静静等着,哥能把你送到城里去。
你才多大年纪,从新学什么都来得及。
要是有时间,晚上跟着桐桐学学文化,能多学多少是多少,以后用的到。
咱爸那时候考大学是真不容易,可他在没人管的情况下,还考上了。
你也差不了,只是没赶上好时候。
只要有上进心,干什么都不晚。
听话,好不好?炎炎不住的点头,眼泪流的更凶了。
四爷给送到五保户家,看着进去了,叮嘱她夜里别管多大的事都不许出来,看着她将门从里面关上了,这才转身。
才转出巷子,金家老大金司炮就从边上闪出来了,老四。
大哥?四爷先笑了,怎么在这儿呀?金司炮递了一根烟,找你说个事。
四爷没接烟,我又不抽,你留着吧。
说着,就跟他走到一边,蹲在路牙子上。
金司炮自己点上,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你说。
我想招赘出去。
四爷愣了一下,是结婚没钱?你容我一段日子,钱的事我想想办法。
没这道理!金司炮把四爷拉住,不叫他起来,我是想好了的,招赘也不走远,就在南大队。
东西南北,四个大队都在公社这个街面上,是真不远。
谁家的闺女?家里什么情况?南大队魏家。
四爷在记忆里找,魏家……是小业主?是!成分有点问题。
魏家只有一个女儿,那儿子前几年不是死了?对!就是招赘女婿回去养老的。
四爷还真没办法说好坏,这魏家,据说是解放前捎带的卖大烟,所以,一直就抬不起头。
但是魏家的女儿听说泼辣,很有本事,长的也很好,不过是因为成分的问题,婚姻耽搁了。
个人再不错,因为成分的问题没有人娶。
今年都得有二十五六了吧?二十七。
金司炮低声道,二十七了。
可金司炮今年多大?整二十。
女方整整比他大七岁。
那你可想好,现在这七岁不显,人过四十,这七岁可就很显了。
金司炮将烟头一扔,人能干就行了!人家长的那个样子,要不是成分不好,也看不上我。
咱家这日子,我是过够了。
就爸这没成算,一点事都不往身上担的样子,我是看不上的。
咱爸跟红霞一比,红霞比他有担当多了。
那你结婚不能靠女方担事吧!那哪能呢?金司炮就说,我就是觉得她怪不容易的。
招赘怎么了?娶又怎么了?能过日子就行呗。
也不要彩礼,啥也不要,搬过去就行。
这是拿定主意了,那你找我是想我给家里说?不用!我给爸说去,爸肯定答应呢。
不要他操心,他凭啥不答应?金司炮就说,我听说你在公社……这结婚证,该咋领?我够年龄了,能领的吧。
为这个呀?你哪天领证,去公社直接说找我就行。
我领着你们去!那就行!就这了。
金司炮将没灭的烟头用脚踩了,转身就走。
一米六的身高,年纪轻轻的就在地里下苦力,身板看着很敦实。
平时一脚踢不出三个屁来,结果到了事上人家自己拿了主意。
主意一拿定,管你们怎么想,管你们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他都要奔他的日子去了。
四爷想了想,还是跟着回家吧。
金司炮下苦力劳动,拿十个工分。
自己和炎炎的口粮,有人家挣回来的一份。
回去比金司炮迟了几步,结果一进门,就听见老二喊了一声,哥,你要是招赘出去了,我也招赘。
这烂家,谁爱呆谁呆着去。
老大不言语,坐在炕沿上继续抽他的烟。
金中州蹲在椅子上,说老大,招赘没啥,大七岁也没啥,但是招赘到魏家我觉得不行!你要是非要去,那行,咱就断绝关系。
金老大起身,抬脚就走,那就断绝关系。
出来碰见四爷,只说了一声,我今晚替你去饲养场。
韩翠娥一边纳鞋底一边对着金中州翻白眼:这种怂货,真想一脚把他踹到井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