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没跟进去跟金中州犟, 跟说不通的人他懒的费唇舌。
他在外面喊了一声,妈,你出来一下。
韩翠娥从炕上下去,娘俩直接去大门口说话。
四爷从信封里抽出三十块钱塞过去, 二十是聘礼, 得您请个人去人家魏家, 这个钱得给。
剩下这十块钱,搭上家里的布票看能不能做两床被子, 我那边正好请人做木工,桌椅板凳箱子再给准备一套, 也就差不多了吧。
准备这些,其实娶都够了。
但是呢, 这里有个东西就是宅子。
没宅基地, 没屋子。
就是在老宅重新盖房子,这也不是三十块钱能办的起的。
韩翠娥知道儿子啥意思, 不就是老大这些年为家里吃苦最多吗?十三岁就当劳力用了。
何况,她嫁过来的时候, 老大才三岁的年纪。
对亲妈记不住,不都是自己一手养大的?这能没感情吗?亲的和不亲的要是非放在一起比一下多寡,那肯定是有差别的。
但这不能说把孩子从那么一点点拉拔大了, 真就撒手不管了。
她捏着这个钱,小声问说, 是那谁给的?我下个月就有工资了,很快就攒出来了, 还的起。
四爷说着,就又道,抓紧给办了吧!少一个人, 少一桩事。
反正不管金中州是怎么想的,韩翠娥自己上了魏家的门,塞给魏红霞二十块钱,……你收着,以后过日子少不得的。
多的也没有,你别嫌弃少。
魏红霞看着手里的钱,这个还真挺意外的,婶儿,您看……我这还没去家里见长辈。
不讲究这些。
真不讲究,大炮那孩子话少,但肯下苦力。
你待他好,他肯定能待你更好。
你们好好的就行!说着,尴尬的笑了笑:你忙着,回头叫大炮带你回家吃饭。
魏红霞看着手里的钱,有这个礼金,好似她都觉得她没比别人少什么似得。
金家那情况,穷的谁不知道。
这钱能是怎么来的?肯定是老四贴来的。
都说后妈不好,可后妈没冻着孩子,没叫孩子饿着,没甩脸子没虐待的,在大事上也没含糊,那这便是后妈,又怎么了呢?韩翠娥可着这点钱办事,家里的老粗布染了做被褥,又从别人借布票,这也是常有的事,谁家孩子结婚,都先紧着谁家。
刚开始的时候还都以为韩翠娥是为了亲儿子的,对象自己谈好的嘛。
借给的时候还打趣呢,韩翠娥只笑。
拿着布票,又搭着钱,给一对新人凑凑活活的买了两身布料子。
她没给做,而是叫了大炮偷偷的递给他,拿去给红霞,你的衣裳以后归她管。
又带了一包袱纳好的鞋底,两块黑色的做鞋面的条绒,都送过去。
置办这些还剩下两块钱,韩翠娥一块给老大,留在身上,有个急用省的拿不出钱来。
以后自己的日子自己过去。
金司炮拿着,低着头啥话也没说。
韩翠娥就说,这招赘跟娶媳妇不一样,刚开始人家老当家少不得挑拣。
你忍着,别言语。
有啥委屈了,回来给我一倒,再出门就不准再带着了。
要不然日子就没法过。
熬上十几年,等你们有了娃,娃大了,那老两口子也老了,你能当家了,日子就好过了。
说着就踢了老大一脚,记下没有?老大不躲不闪的,只闷声应了一声,记下了。
记下了,就奔你的日子去吧。
你们遇上这样的老子,能咋办呢?准备这些,周围人谁都不知道。
直到两人把结婚证领了,大家才知道金家老大招赘出去了。
而魏红霞也没瞒着人,招赘了,怎么了?聘礼收了二十,衣裳料子从头到脚一身,铺盖崭新的两床,箱子一对,方桌一个,圈椅一对,小方桌一个,凳子两对,板凳两对。
比你们谁少了啥了?金中州见人就说,他跟老大断绝关系了,不来往,也不准他带媳妇进家里的门。
那么敢问,这婚事是谁给办的?金司炮要结婚,亲老子都拦不住。
那韩翠娥和老四肯定拦不住。
但拦不住,结婚又是大事,人家伸手管了。
管的体体面面的。
那你说,这该有啥可讲究人家的。
人人都说,金老大在金家把苦吃了,老四那都是记着的。
都夸呢,桐桐将面条端给四爷,就是钱又不多了。
四爷就笑,这一天天的花的,就像是过路财神似得。
如今有宿舍了,桐桐住过来了,在这边就能独自开火了。
在门外面的屋檐下盘个炉灶,不大,小锅,够做两三个人吃的就行了。
炎炎不好从家里拿粮食,因此白天总是不好意思在这边吃。
桐桐剩了两碗面条过了凉水,点了油给放着呢。
晚上叫炎炎当凉面吃也行。
为什么今儿舍得吃细粮了呢?因为四爷那篇文章的‘稿酬’寄来的。
现在作家和发表文章的,原则是不给钱的。
把这种靠一本书吃饭的叫做什么一本书资本家还是什么,反正文字工作者,除非有编制,其他的那就不给钱了,就是给一些补助。
这些补助怎么给,得看给什么人。
像是城里那些人,人家送个演出票之类的。
像是四爷这种的农村通讯员,据说是单给争取了一些小票票。
省里的粮票,油票、布票,再要么就是毛巾什么的。
这次,报社给了五斤粮票,可算是能改善生活了。
这里面得有三斤是需要给金家送回去的。
桐桐将粮票递过去,四爷摆手,回头蒸一笼包子……给了粮票也舍不得用,干脆做熟。
还不能都给,偷着给一两个叫吃着,要不然金中州还得带三朋四友一块吃。
这一周,气象哨帮着建起来了,四爷正式上班了。
一切都慢慢的在步入正轨。
这天一大早,桐桐拿着笔和本正要去气象哨看数据,结果还没出门呢,就听到有人在外面喊:桐桐,是你姐还是你妹来了,跟你长的真像。
啊?桐桐急匆匆的从农技站的大门出去,看见一姑娘正站在邮局门口四下里张望。
她眼睛眯了眯,这不是林心吗?原身的双胞胎姐姐。
她喊了一声,二姐,我在这儿。
林心转过头来,长的是像,但肯定不会认错,两人的气质一点也不像。
林心背着军绿的帆布包,身上碎花衬衫,下身一条黑裤子,脚上是胶鞋。
梳着两根大辫子,垂到胸前来。
辫梢用手绢绑了蝴蝶结,引得路过的人都朝她看。
桐桐现在很少照镜子,也没镜子可照。
以前还能用知青们的小镜子,现在住过来就没镜子。
因此,对自己的长相其实是有些含混的。
现在看到林心才对自己的长相有了更整体的认识——挺好看的。
林心用手扇着风,也不远,怪不得你骑自行车来回呢。
桐桐拉了她,先去找……我找你的。
不见姑姑了。
行吧!桐桐拉了她去农技站,洗把脸?嗯!洗把脸。
林心里里外外的看,收拾的干干净净的,也还行。
洗了脸,她往炕沿上一坐,姑姑为了你户口的事回去过,我才知道。
她说着,就从包里掏,我跟人打听了,要迁户口,得这么些证明材料。
她带的小本本上,记录了半页。
你跟谁打听的?桐桐就看她,打听这些也不容易吧。
林心白眼一翻,别管我跟谁打听的。
反正需要你开的证明就有这么些。
说着就看她,你也别怪爸妈,他们要是有那个本事……那也不能由着你被抱走了,对吧?其实,爸妈在家商量她都听见了,两人去买了烟酒,在街道办主任家的门口站了半晚上,愣是不敢敲门。
那两人就是不会办事,能怎么办呢?不是没那个心,是没那个本事,没那个能耐。
林心看她,你这边的证明,我弄不了。
你要么找姑姑,要么找那个姑父,看能办下来不能。
先开出来,然后我再慢慢想办法。
你哪来的办法?桐桐给她取了包子递过去,我的事我看着办,真不用谁管。
林心不要包子,‘啪’的一下打桐桐的手上,我说你怎么回事?说不明白是不是?这事难办着呢。
回头给你挪回去,然后知青办又给你分到偏远的地方……那还不如……说着,就沉着脸看桐桐,不大功夫,眼圈就红了,憋着嘴又是半晌,眼泪才下来了,然后抬了袖子抹了一把脸,不是百分百肯定能办到,那宁可别办。
桐桐心里叹气,是不是大姐……大姐那边出什么事了?林心摇头,没事,我就是给你说这些证明材料,人家说了,少一个都不行,你得先准备这些。
桐桐将包子往她嘴里一塞,我才想说你怎么回事呢?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像是没事吗?林心看着窗外,大姐插队那地方今年一滴雨都没见,从开春到现在,大姐都是跟着人在外面讨饭呢。
实在扛不下去了,才给家里来了一封信。
说着,就一边吃包子,一边掉眼泪,为了口吃的,被人骗到家里,差点叫人给欺负了。
她说着,把包子咬在嘴里狠狠的咬,吃完,端着碗里的水一股脑的灌饱了。
桐桐才要说话,就听到外面摁喇叭的声音。
林心摆摆手,接我的,就这事,我走了。
桐桐跟着送出去,见来接的是一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此刻正骑在偏兜的摩托车上,手不停的摁喇叭,引得许多人来围观呢。
这小伙子白衬衫、军绿的裤子,黑皮鞋,流里流气的。
看见姐俩出来,他吹了一声口哨,还真一模一样呀!林心沉着脸往上一坐,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双胞胎,当然一模一样。
看什么看?赶紧走。
桐桐一把拉住林心,黑着脸看她:你在干什么?林心甩开她: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多事!说完就催那青年,没听见啊?走呀!桐桐抬手,蹭的一下拔了摩托车的钥匙,然后看林心:是你自己下来,还是我拉你下来?你干什么呀?林心看那小伙子,不好意思呀,我们姐俩有点事没说清楚。
劳烦你跑了这一趟,你叫她下来,我把钥匙给你。
要不然,就都走不成了。
嘿!这妞儿真辣呀。
林心抬手要抢,桐桐蹭的一下躲过了,看她:最好听我的!要不然,我把你拽下来绑起来。
林心气的,低声道:你知道什么呀?管好你自己。
大姐那边的粮食从哪儿弄?你想过没有!如意一副腼腆的性子,街道办催着叫报名下乡,这事又该怎么办?就算是不为了你的户口,这些事我也得管呀!我怎么管呀?你告诉我,不这么着我能怎么着。
钥匙给我,快点。
林心瞪着桐桐,眼睛一眨不眨。
桐桐抬手,蹭的一下把她拽下来,将钥匙扔给人家,慢走,不送!林心另一个胳膊论起来,推搡桐桐,桐桐将她双手反剪了,朝这小伙子摆手,不好意思,下回叫我对象单请你喝酒。
好!那就拜拜了。
摩托车留下一串尾烟窜远了,林心气的原地跺脚,朝着桐桐呲牙,然后猛的朝下一蹲,把脸埋在双臂里嚎啕出声。
林温言把病人打发了跑出来看的时候,林心已经哭的不成个样子了。
你这孩子,跑这里闹你妹妹干什么?林心当时就炸了,蹭的一下站起来,还不是怪你!都是你害的。
你生不了孩子,抱养人家的孩子干什么?谁家的孩子不是身上掉下来的肉。
我妈没本事,奶奶说话她不敢反驳!那你呢?你凭啥心安理得?抱的时候利索,这会子没法子了,就会回去闹!你自己个哥哥是啥样的,你没数呀?他能干啥?他会干啥?你寻死寻活的上家里去逼,你就没想过你能逼死他!行了,你也别死了,他也别死了,你们都别死了。
是我留城里了,我欠所有人的。
那都是我该的!成了吗?你满意了吗?林温言嘴角翕动,只能呢喃的道:跟你有啥关系?咋会跟我没关系呢?你咋就能觉得你那么闹了,还能没关系呢?你在家里闹了,回来谁知道你咋说的?你拉个脸,通透都得以为家里怎么着呢?咋来来去去的都是你的道理呢?那么难办的事,谁当时能给你回话,说肯定能办成的。
你夹在中间来来回回的,好好的一家人都给你拆散了!我不怨你,我该怨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