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翠娥翻来复去的睡不着, 低声问桐桐:你说……金有财会把那信交上去不?桐桐摇头:不会!交上去没人念他的好,反得罪了人。
尤其是老三那手段,他心里怕呢。
她来问四爷, 就是想叫四爷承情的。
可这种情四爷承下不就是给人家手里送把柄吗?所以, 他当然会说:你交上去吧!公事公办。
但其实呢, 除非老三主动放弃,否则金有财肯定是不会交上去的。
果不其然,眼看要种秋粮了,老三的录取通知书下来了:省城的畜牧学校。
韩翠娥给把衣裳准备好,鞋是单的棉的各准备了两双, 又拿了五块钱塞给老三,学校是食宿全免的, 要是实在不够,你就打电话到公社,这边再紧,给你挤出来一些还是能的。
人靠衣裳马靠鞍,穿的体面些。
然后又把新的被褥拿出来, 我也不会打包, 你自己学着弄吧。
然后又拿了十个煮好的鸡蛋, 给塞到被子里,出远门, 路上吃。
老三噗通一声给跪下了, 跪在炕沿下面,额头贴着韩翠娥的膝盖, 妈——妈——韩翠娥一下一下的摸老三的头,好好的!以后要好好的……要不然,这老家你咋回得了呢?你看看朱有为回来的排场, 心里就得知道大家心里都是明白的。
我知道我家三娃子心底不坏,我知道!但光不坏还不行,咱要当个比朱有为还硬气的人,走到哪里腰板都不能塌下去。
老三跪着往后挪,一下一下的重重的磕在地上,妈——我心焦的难受,堵的难受——慢慢就好了,谁一辈子不经点事呢?韩翠娥坐着没动,也没叫老三起来,我进门的时候,你才多大?我除了没生你之外,养你跟养老四有啥不一样的?你不言不语,心气却比一般人都高。
那几年你跟着闹,为的是啥我知道,你心里是想有出息的!但是,那些人闹的过了,你又不干了,你也知道缺德的事不能干。
所以,我说,我家三娃子不是个坏人。
现在不是坏人,以后也不会是个坏人。
老三不停的点头,在这边哭了一场,第二天谁也没通知,一个人背着行李半夜偷偷的走了。
走的时候金中州宿醉,根本就没听见。
第二天老大天不亮的过去,才知道人走了。
他手里拎着个布包,是一包烙饼,还有几块钱。
不见人,问老爹他也不可能知道,那就干脆不问。
转身去老二家,老二正在家里摁着黄让妮打呢,他进去喊住了,你干啥呢?打人这臭毛病是改不了了?老二指着黄让妮,这婆娘……我给老三准备的粮食被她藏起来了,死活不说藏在哪了,打死都不说。
正说着呢,黄让妮一把把老二送身上推下去,起来就把家里唯一的暖水瓶给扔地上了,我叫你打我?老二抱着头嚎啕大哭,老大啥也没说转身走了。
等转到桐桐这边,天已经亮了,四爷和桐桐这才知道老三走了。
最近外面闲言碎语多的很,都在说老三心眼不好,话说的特别的难听。
老大知道这些,因此进来之后像是矮了半截,更加的佝偻起来,蹲在房间的门边上,老三……没连累你们吧?不会!桐桐进去取了一斤红糖,塞给老大,大嫂这几天就该生了,我们不一定能赶上,这是红糖,坐月子的时候得喝。
老大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固执的跟四爷解释,老三没那么坏。
四爷叹了一声,说吧!闲言碎语的,过段时间自然就没人说了。
没事。
老三是被老二的日子给吓着了。
老大说完就说,爸就不是个明白人,遇上黄让妮更是听不懂个人话……之前说的那个斜眼姑娘,老三没一个眼能看上,一辈子过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老三是真的害怕了。
害怕没了斜眼姑娘,等着他的是聋子,是哑巴,是瘸腿,是跛子。
四爷只能说,我俩每周都去省城,抽空我们去看看。
三哥过的好不好的,我能知道。
你别担心了,赶紧回去吧。
家里最近别离人!老大这才起身往出走,走了一半了想起了,脚步停了一下却啥也没说。
只是等四爷和桐桐下班的时候门口堆了不少小石头,像是从河沟了捡来的。
韩翠娥从里面出来,这才道:老大抽空拉回来的,说是弄个管子,从井里往出压水,水管口放在大门外面,给下面用石子砌个池子,不怕门口湿的没法过人。
四爷忙着弄肥料,给大队争取了接近分配量一半的氨肥,还给把拖拉机、耙地机上的零部件想办法给弄回来一些,这些都是最爱出问题的部位的零部件。
越是农忙的时候越是爱坏,坏了真的是有时候十天半月都弄不来零部件修。
等忙完了,老大一个人抽空把这些活都干完了。
他进门的时候,桐桐正在收拾吃的,鸡蛋、大米、小米,一样一样的放好,大嫂生了,生个姑娘,妈在那边照看呢,我回来取点东西。
那四爷就顺势给车子调头,带着桐桐去了魏家。
魏家老两口子不敢说话,唯唯诺诺的。
但看脸色就知道,不是很高兴生了个女娃娃。
老大却咧着嘴笑的就不停,才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此时脸上才少了几分愁苦,跟四爷急切的说他姑娘,我说叫明明,一辈子活的明明白白的,多好的。
那就叫明明嘛!韩翠娥晚上在那边呆一晚上,才生了,娃不好伺弄。
四爷和桐桐骑着车子往回走,桐桐低声道:咱俩明年也生个孩子吧?四爷车头一歪,差点摔了。
我都算好了,今年冬里要是怀上,明年正好生在天不冷不热的时候。
四爷就笑,好!都听你的。
晚上躺下却在想,这样在混迹的日子还得过多久?三年?五年?好似天黑沉沉的,看不到尽头似得。
可再是看不到尽头,还是得有耐心呀!毕竟,人的寿数是有限的。
这却是不争的事实,不管愿意不愿意,都无法改变的事。
所以,不管别人怎么想,他都得坚信,尽头总是有管的。
县里几次想调动自己和桐桐,都被自己推脱了。
为什么呢?这个时候出头的,将来身上一定是贴着标签的。
自己只是想改善生活,却不想贴上任何人的标签。
如今公社的一把手是高健,以前他是主任,是二把手。
现在跳上去了一级,公社的事他说了就算。
蛰伏……是得蛰伏。
但是蛰伏也不能等同于浪费时间,在自家的日子好过之后,就得为以后筹谋。
人嘛,总得做好两手准备的。
万一自己预计错了,三五年不是尽头,十数八年才是,难道自己和桐桐要永远龟缩着,吃炖肉都偷偷摸摸的?第二天她载着桐桐去上班的路上,他就说这个事,人总得留够回旋的余地,才能屹立不倒。
桐桐愣了一下,等着他往下说。
四爷就说,与其上面不停的要人,把我往县城调,那就不如选择个别的去处。
反正就是不看好现在在位置上的人,觉得这些人不能长久。
桐桐点头,认可他这个说法,你想往哪里调动?四爷低声道:劳改农场。
嗯?河滩下面就有,但你不是说今年秋天怕是秋雨多,河滩有发水的可能?是有这种可能。
那你觉得……把后沟那个地方收拾出来,将里面的人安置进去……桐桐掐了他的腰,……那可得小心……里面的人都挺敏感的。
且有专门的人看着,带武器的那种,你怎么会关注那个地方?你以为今年夏天的西瓜是从哪里来的?从那个地方?嗯!四爷应了这一声,然后沉默了很长时间,这一段时间,我一直在想这个事,也在旁敲侧击的了解里面的人。
然后呢?功臣……永远都该是功臣。
专家……永远都是专家,总会有用武之地了,折损了……太可惜了。
说着,他就叹了一声,你没有进去过,你也没有见过那些人……你见了肯定会喜欢的。
喜欢?嗯!就是突然觉得,有一个可以说话的地方,有那么些可以坐在一起坐而论道的人。
惺惺相惜也罢,为以后下注也罢,总之,起因一定是觉得喜欢,明天吧,明天我带你去一次,你去了就知道了。
第二天桐桐以要看河滩的湿度跟上面差多少为由,跟着四爷下河滩了。
那边地势低,大片的沼泽,野物其实是不少的。
桐桐低声道:在这里饿不着。
为什么要搬迁?活太重了!人根本就吃不消!而后沟才多大的地方?全给改成果园,减少体力劳动。
桐桐‘哦哦哦’的应着,到了一圈高墙之外,她微微怔愣一下。
四爷跟站岗的小伙子交涉,小伙子看了桐桐一眼,桐桐将公社的证明递过去,对方才摆摆手,放两个人进去了。
一脚踏入其中,远远的看着有几个老者在挑粪。
四爷低声道:这些都是百战余生的人。
百战余生?桐桐的耳边似乎枪炮声不断,子弹似乎是贴着脸在飞,战场的硝烟好似还在鼻尖萦绕……她恍惚了一瞬,扭脸去看四爷。
四爷目光复杂,喜欢吗?不用接触人,只这么看着,只‘百战余生’这四个字,就足够了。
这个风险愿意冒吗?桐桐点头:千难万险,义不容辞。
四爷攥了攥桐桐的手:她呀,好似永远比自己纯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