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龙鸿年, 两口子之间也不过是打了花腔而已,谁也没有当真。
桐桐多了一个差事,她就得在公社抽空看各大队妇女的情况。
比如, 女童的入学情况;比如, 婚姻是否存在买卖和强迫。
这真的是个细碎的活儿。
看完了资料,坐在办公室就不行了, 得下到各个生产大队去,跟田间地头的大娘大婶子聊聊,了解了解具体的情况。
不做就不做,要做就认真的做好。
而四爷呢,他得带人在后沟里盖房子。
那地方一下雨就能存两米深的水, 现在就要想办法叫那个地方不存水。
得在旁边修好排水渠, 叫后沟里从此都不积水。
至于说地面湿,只要把两边的土崖上的土往下放, 很快就能填上一层干土上来。
当年金中明埋在那个地方, 其实老这么积水并不好。
但是在大家的祖坟都被平了之后, 也就没人太在意这人是埋在哪里了,风水到底好不好。
这次这么一操作,对金中明的坟当然是有好处的。
但四爷并没有将坟给留坟堆。
坟的四周四个方位,四爷特意留下了几棵长的还可以的树,只要树在,这个坟的方位就错不了。
四爷和桐桐的想法是, 房子盖起来, 这房子的方位,高度只要调整的合适,这站在高处往下看,其实并不是真的能看的那么真切的。
人总以为这么看下去, 视线一览无余。
但是这有个视角的问题。
桐桐最近偷偷的一直在算这个,她希望做的能留有一丝隐私。
四爷整天陪在工地上,抽调了不少人上来,也有农场的人员跟着一起劳动。
四爷也没闲着呀,该干活一样干。
谁知道正干着了,冯远喊了:小金,来一下,龙主任找。
高、瘦,看着很精神。
四爷放下铁锹过去,对方先伸出手,四爷跟对方握了一下,龙主任?第一次见。
龙鸿年笑了一下,然后皱眉看向后沟,我跟林气象员来过这里。
四爷点头,有所耳闻。
这里积水两米。
龙鸿年朝过走,指了指下面,你们要在下面建房子?四爷心里微微讶异,问说,龙主任是专门为了农场的事来的?龙鸿年稍微顿了一下,摆手道:那倒不是。
只是听说你们这移民工作做的不错……只是搬迁成功了,后续问题很多,三五年之内只要能叫迁移来的人彻底的安顿下来就错了。
这话很客观。
龙鸿年朝一边指了指,我是为这个来的,想听听你的经验。
四爷将人带到几个大树根所在的地方,这里能坐。
他还真得说这个事,尤其是河滩淹了三合公社之后,沿河的都要移民,但是,移民不能一盖而论。
我们公社,属于平均田亩较多的。
但其实公社却不一定,不能一刀切。
就是各个生产大队平均田亩数也不一样。
就像是有个大队,平均可占地五亩有余,根本就种不过来。
光是荒废的边角土地就能多养活三五户了。
但像是有些大队,人均田亩数不足两亩,这种情况下再要给移民让出一部分土地,这就不合适。
龙鸿年从兜里掏出个本本,四爷一边说,他一边往下记。
四爷又接着道:这里面还有个田地比例的问题。
就像是我刚才说的,人均五亩的大队,多是旱地。
而有些大队,人均不足四亩,却八成以上是水浇地。
在这种情况下,后者征收的土地就要大于前者征收的土地。
龙鸿年一一记下,然后点头,紧跟着又道:只是这个工作做起来就很困难,自来便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人心都是先向着自己的,那人均四亩不会认为他们是水浇地,粮食产量高,只会觉得有人均五亩的不动,偏从他们身上动刀子。
结果必然是,你不满,他不满,每一个觉得是公平的。
是!道理就是这个道理,所以,这个工作难就难在,怎么分都会有人不满。
能做的就是考量到,然后秉承着公心去办这件事。
至于骂声嘛,少不了的。
可就是挨骂,事还得办。
龙鸿年点头,怪不得在县城说起此人,满耳尽皆赞扬之声。
四爷看此人也确实是在办事,他就说了几点,我有个想法,一直没提。
既然领导问了,我把想法说出来,领导参详参详。
你说!我洗耳恭听。
四爷就说,河滩之地只是不适宜居住,但并不是无所产出。
那里本该是被当做湿地保护起来的,但现在这么提显然是不合时宜的。
他就说,哪个大队拿出了土地,可在河滩之上,分两倍乃至于三倍的土地补偿。
那地方适合淡水养殖,适合水生植物……比如莲藕!虽说河滩远,但那里地势占优势。
比如,沼泽之中养泥鳅黄鳝。
这是放苗之后就不用管的!哪怕一年一收呢,至少大队到年底能过个肥年。
四爷只提了这么些,当然了,只是粗浅的想法。
龙鸿年将笔合上,这可不是粗浅的想法。
他这是在物尽其用!这么一安排,谁都没有吃亏。
便是管理不便,那也可几个大队轮换着看护嘛,地是死的,人是活的。
只要想,总也有办法的。
但是,这样的想法确实是不合时宜的。
他看向后沟的方向,手里的笔不断转着,心里在琢磨:这么一个人,把劳改的人安排在这条件看起来极其糟糕的沟里,是什么意思?跟那些人一样,无所不用其极的要改造这些人?还是有别的什么打算?他起身,朝前走了几步,这是在修排水渠。
是!龙鸿年就扭脸看四爷:这修排水渠所耗费的人力和时间,会比修四面围墙更省吗?这个地方是省了围墙了,可你这排水渠跟修围墙比起来,到底是省在哪里了?冯远像是没看见两人的眉眼官司,走神了,还伸手摘了一边红彤彤的酸枣,往嘴里塞了两个:哎哟!酸死个人了。
四爷跟这位龙主任的视线一对上,就有几分明悟:就说呢,年纪轻轻的,怎么上这地方来了?感情是带着任务来的。
他笑了一下,只往不远处指了指,那里有个涝池……龙鸿年是城里长大的孩子,对农村其实……知道的也不多。
他干脆跟着对方去看涝池,这就是个池塘一样的地方。
四爷给他解释,干旱的地方,为了解决用水问题,会特意留出地势低洼处,这个地方可以充分的利用地表水……跟个蓄水池一样。
对!就是个蓄水池。
到了跟前,四爷指了指这个涝池,这个涝池啊,已经存续了数百年了。
雨水汇聚于此,可以在干旱的时候,解决一部分用水问题。
人虽然不吃这个水,但是饮牲口,洗菜洗衣服……在用水十分紧张的时候,它就有用。
至少□□的时候,这个涝池还是派上过用场的。
龙鸿年指了指周围,也要做好安全工作,这……孩子靠近容易溺水。
是的!所以,不缺水的时候也没人靠近这里,所有的人都知道涝池里有水鬼呢,谁靠近就会被水鬼抓住,扯住腿和头发,想上都上不来,不管你是不是会游泳,都一样上不来。
非得找个替死鬼才行。
每个大队的涝池都有这样的传说,水鬼好似只存活于这种容易被靠近的水域。
四爷没提鬼不鬼的话,只应着,而后又指了指那个渠,深沟是后来一次地震形成的,形成的时间晚于涝池形成的时间。
在没有后沟之前,这个涝池的面积要比现在大一倍不止。
现在将水重新引过来,在干旱的时候能解决牲口饮水,日常生活所用的问题,在不干旱的时候,蓄水池中的水用水车抽上来,可灌溉那一片的地。
那一片地有多大?三百亩上下。
龙鸿年点头,怪不得这个公社的人愿意把这个地方腾出来关人呢,感情这个方案叫整个生产大队跟着受益呀。
如此,一举两得,谁也不能质疑。
龙鸿年朝四爷笑了一下,你懂水利?瞎捉摸的,不算懂。
撒谎!要是这么好解决,早有人解决了,不会等到现在。
他就问说,我能看看图纸吗?四爷朝远处喊:小李,拿图纸来。
图纸拿来了,龙鸿年展开看。
他不懂这方面的知识,就是觉得这个图画的不错。
水渠的图拿开,下面还有一张。
这一张是建筑图纸。
他端详了两眼,发现跟部队上修防空洞之类的图纸……也没差什么,就是看着很专业。
龙鸿年刚要合上,他手突然顿了一下,这不是一个人画的。
标注的字迹有些不一样。
四爷点了点水利图,这是我画的,建筑图是林气象员画的。
林雨桐?还懂这个呢?瞎捉摸的,不算懂。
龙鸿年轻笑了一声,没有再言语。
一个两个都是瞎捉摸的,那可真是会琢磨。
懂知识的人会尊重有知识的人。
能那么精细的规划,看来——他们的目的很单纯,就是想保护一些人。
自己是有目的的,而他们只是因为……想保护而已。
他转身,再次伸出手,回头一定来县城,我请你们吃饭。
上次救命之恩还没谢呢,这次时间匆忙,我就不去家里拜访了。
咱们改天,改天在县城聚一聚。
您客气!龙鸿年重重的跟四爷握了一下,便带着人顺着原路返回了。
走了挺远的,他回头去看:所以,他们都不往县城调动是有原因的!那些人就是唯一的答案。
他扭脸看了跟着冯远一眼,金司晔……是个很纯粹的人!冯远:……您是领导,您说是就是,不是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