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育假之后桐桐就得上班了。
现在这上班一半的时间开各种的会议, 其他的……不事关农业生产的,那能有什么大事呢?张增瑞坐在角落里,然后默默的举手, 领导, 我能说几句吗?属于有问题的人员,这就是被大家边缘化了。
可他不能真这么被边缘了呀, 他年底的实习就结束了。
结束之后单位给的评语会直接影响他毕业的分配问题。
虽然原则上, 都是毕业之后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但是回去之后,因着读了大学嘛, 肯定是会往上升的。
以前是职工,等回去直接就是干部岗。
可若带回去的档案上留下一个大污点, 这基本就完了。
便是安排也不过是清闲的岗位,再想出头可就难上加难了。
因此, 他得积极, 得叫大家看到他的价值, 这不就积极的发言了吗?开会得叫人说话嘛,想说就说。
张增瑞就起身, 说起了冬季给小麦追肥的事, 咱们用的底肥都是农家肥, 但冬春两季, 该给小麦追肥,这对小麦的生长是至关重要的。
当然了, 我也知道,农家肥也没有那么多, 化肥呢,每年的配额也有限。
但为了粮食提产,我觉得咱们应该想尽一切能想的办法。
桐桐坐在炉子边上, 脚蹭着炉子,手烤着火,朝对方看了一眼,觉得这小子的办法估计有点绝。
钱美萍还在偷摸的往嘴里塞红薯干,一个劲的嚼着,示意桐桐看云岚。
还没顾上看云岚呢,就听张增瑞说,我提议,号召各大队的社员们,下河滩拉淤泥去。
淤泥是上好的肥料,那么大一片河滩,绵延数十里,那就是咱们的肥料库呀!冷一点怕什么,苦一点怕什么,难一点怕什么,难道我们是怕苦怕难的人吗?难道遇到困难我们就妥协了吗?就退缩了吗?只要想办事,办法总比困难多嘛。
桐桐:这办法真的是,吃饱了撑的!距离河滩近的大队这么着也还行,要是距离河滩远的大队呢?就说公社附近的四个生产队吧,距离河滩有多远呢?踏入称为河滩的地方,距离大概在二十五里左右。
往深了去那就更远了。
人步行一小时,慢的人可以走三四里,快的也就是六七里路。
这是说无负重,单纯的走路。
而拉淤泥,去的时候是空架子车,回来的时候得一车淤泥。
这种情况下,速度能有多块呢?空车快一点,一小时走五里路。
二十五里路得五个小时!可回程负重,一个小时就按照三个里路算,这都是壮年劳力能达到的极限了。
这么一算的话,二十五里路,就得八个小时。
一来一去,就是十三个小时。
这还是路上不能吃不能喝,不能上个厕所,不能在半路上歇一歇。
甚至淤泥装车的时间都没有算计进去。
而一辆架子车至少配备两个人,上坡路得有人往上推,对吧?也就是两个壮劳力,从天不亮出发,到天黑才能回来,而换来的就是拉回来一车淤泥。
更别说,还有距离更远的生产大队,那些人还得半夜起来加班,要不然时间不够用呀。
桐桐还没言语,大家也都没有言语。
因为这个二货说,不能因为困难就退缩!那话是什么说的?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制造困难也要上,磨炼大家的意志嘛,对不对?这点苦,这点难看跟谁比了?站的位置高到谁反驳了,谁就是拈轻怕重,谁就是惧怕困难。
但这个法子真的很二百五呀。
四爷朝后一靠,才要说话,小李就先问了一声,张技术员下过河滩没有?张增瑞扶了扶黑框眼镜,暂时还没去过,但是……但是我有了解过。
你有了解过?你了解个嘚啊!你知道往河滩那边去的路有多窄吗?四爷就朝想要骂人的小李摆摆手,说张增瑞:这个想法挺好的!那里确实是有许多天然肥。
我建议呀,这件事张技术员做前期工作。
先实地的看一下从那里起淤泥,这淤泥直接上架子车,路上会不会往下滑,等拉回来路上会损失多少。
人力情况怎么安排,这些总要有人做的。
冯远马上接话,小金这个提议很好,但张技术员一个人怕是也难。
不如,再给派个助手。
一般情况下,凡是出粪上粪的话,都是一个主力一个助力,男女搭配。
这样,再给你添一个助手。
说着,就看云岚,就你了,行吗?给你们三天时间,把这个前期工作做好。
云岚:……好!肯定配合。
然后两人借了架子车,早起八点在大家都上班之后,才很高兴的跟大家打了招呼,下河滩去了。
桐桐还提醒说,把水背上,带点干粮。
云岚拍了拍身上的水壶和背包,带着呢。
走的时候还可轻松了,两人谁也不搭理谁,张增瑞拉着架子车,下坡的时候还罢了,上坡的时候空车都累的够呛。
这土路坑坑洼洼的,有车碾过去的车辙印,这车辙印有多深呢?车轱辘要是掉下去了,一个人用劲儿特别难拉出来。
再加上之前落了雪,有些路段还是泥。
人和车走的只有那么窄窄的一尺多宽的一小溜,分别在路的两边。
那这架子车的轱辘能刚好在两个边边上吗?就算是在刚好在,这么拉好拉,但是人得走中间的泥窝吧。
张增瑞脚上的胶鞋走的时候那是干干净净的,现在呢,不从泥窝里走也过不去呀。
云岚自己走着都累,张增瑞说换换,我拉两小时,你还不拉半小时吗?云岚问他:知道什么是助手吗?助手要是拉车,那叫助手。
走出十多里,两人更傻眼了,那路有多窄呢?一辆架子车过的时候有点勉强,稍微技术不到家,车轱辘就滑到路边去了。
路边是地头的灌溉渠,这玩意不深吧,也有小腿那么深。
架子车滑下去往起挪,费劲不费劲?好容易弄上来了,云岚蹲在路边就哭,你还大学生呢,你这是啥建议?领袖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调查了吗你就发言?你还给大家扣帽子,谁不愿意就是谁怕苦怕难,整的大家都不敢说话。
好了,现在好了!这车都过不去,咋拉淤泥回去?咱们把车扔在这里,然后下河滩,你一捧我一捧的往回捧吗?你咋不提议说一人一副扁担,咱下河滩挑淤泥去了?郑增瑞都快烦死了,办法总比困难多,对不对?想想办法吗?这个路不好走,那咱们的独轮车能不能走呢?独轮车?对呀!独轮车,车上放两个筐子,边上还能吊两个筐子,这四个筐子还不能抵得上一架子车的量么?于是,两人赶在天黑前一身泥的回来了,车子空荡荡的,除了轮子塞满了泥,车身上也不干净之外,安全回来了。
桐桐问问说,情况怎么样?没下到河滩?那个……工具准备的不齐全,明天换种方式试试。
桐桐挑了大拇指:厉害!厉害。
果然是很厉害的,第二天真的找了独轮车和筐子去了,然后很晚很晚才回来。
桐桐没见到,但是第三天一大早,就听钱美萍说,回来都半夜了,连车带人都掉坑里去了。
怎么会?你也没下过河滩吧?嗯!没呢。
那边下去得有一个这么陡的坡……桐桐看她的比划的那样,感觉得有七十度。
不能这么陡吧,肯定夸张了。
她得空问四爷:那个坡到底有多陡?五十到五十五差不多。
这就合理了嘛!反正那两人在第三天并没有去,这事根本就办不到。
高健就说张增瑞,你这个年轻人呀,之前我就告诉过你了,你是学工学农来的,你以为你能想到的,别人会想不到?有些事不是想不到,是确实存在客观的原因嘛。
谦虚一些,好好的劳动,不要把姿态放那么高。
开会的时候,张增瑞开始自我批评,发言的过程中,人家说:……有许多就是我没想到的,譬如,应该在路上设置一些固定的服务点,过路的行人若是渴了,若是想歇脚,总得有个地方。
男同志还好一些,尤其是咱们参加劳动的女同志,真的很辛苦。
就是上厕所也不方便,我觉得沿路的公厕应该建起来。
就像是咱们云岚同志,走出去三个小时,水也喝光了,到处找上茅房的地方,冬天无遮挡,连个地方都找不到。
路上一耽搁就是半个小时……云岚面红耳赤,恨不能咬死张增瑞。
但这话怎么说呢?往好的方向引导,是可以利用的。
四爷就说,建公厕这个事是该提倡的!另外,关于今冬的工作,张技术员虽然考虑不周,但也算是提供了一个思路。
咱们不怕苦也不怕难,只要能叫粮食增产,办法咱们是愿意想的。
淤泥做肥料,可行。
那咱们是不是能将淤泥先清理出来,堆积起来,等到明春,半干燥的情况下更好运输呢?成了粉末了,确实是好运了。
大队的拖拉机跑上几天,弄回去的能顶大用。
最重要的就是路。
这一冬,能把路修起来,能把坡改缓,为明春的运肥打好基础,我觉得大家就不算是白辛苦。
至于今冬的肥料,再想想办法。
有进口的尿素,能争取看看。
高健就扭头看过来,尿素?能弄到?四爷‘嗯’了一声,低声道:多少不敢保证,尽量先拉一卡车回来。
行!好!然后接下来的任务,桐桐就成了公社看家的了,四爷跑肥料去了,她被特殊照顾,说是有孩子要喂养,所以留在公社看家吧。
钱美萍啧啧有声,这男人有本事,女人就不受罪。
你看看你,跟着你家小金真是享福了。
那是!就是享福了,怎么着吧。
在今冬第一场大雪之前,尿素真给拉回来了。
高健站在公社门前,看着这满满一大卡车,手插着腰,看起来要多豪横有多豪横。
一见四爷从车上下来,他就哈哈大笑,功臣回来了!来来来!喝茶。
四爷就笑,赶紧卸车,司机还赶时间。
说着,低声跟高健道:咱存着的莲藕,给司机带一袋子。
不用你操心这个,叫冯远去安排去了。
这么说着,他就拉了这小子的胳膊,避开人,低声问说,怎么弄来这么些的?可不敢走歪门邪道。
四爷只叫对方放心,真没事。
至于怎么弄的,他却没细说。
可桐桐却知道,四爷自己攒了一个话匣子,晚上耳朵贴着话匣子听一些新闻。
现在的很多新闻,得撕开外面的打扮,往里面看。
就像是关于跟R国的贸易,国内针对此特意提了四原则。
这是因为什么呢?有些话,两口子只敢躲在被窝里咬耳朵说的,前不久好似四爷才说过,……可见国际上,情况还是有了变化。
有些产业的产能应该是供大于求了。
R国一边反对咱们,一边又想从咱们手里赚钱,哪有这个道理。
这个时候提出四个原则,就是坚决不肯退让的态度。
咱们的化肥产能明显不足,对化肥依赖进口,可却态度却转的更强硬……桐桐就懂了:那就是不怕对方不跟咱们做生意?对!他们的东西卖不出去,想卖却还高姿态。
咱们的政策就是不惯着他的毛病,在价格上只往下压,这就说明,是对方不想失去咱们的市场。
就像是这一拨化肥弄回来一样,都觉得四爷不知道动用了多大的关系,但其实呢?只是四爷恰好利用了别人不可能想到的点上。
找了对方去办事,而对方能办到,这只是刚好赶上这个茬口了——而已。
前期,甚至是明年一年,想足额的供应可能性不大,但也没那么艰难了。
只要不是要的太多,熟人这点忙还是会帮的。
公社用喇叭通知,附近的生产大队来些青壮年卸车,顺便把你们大队的化肥领回去。
好家伙,不过几分钟哗啦啦人就涌满了。
但是,谁想连袋子拿走,这是不可能的。
分化肥必须精准到几斤几两,你们拿你们的筐子、簸箕、袋子,这个化肥袋子要留下的。
桐桐看的都难受,留着这个袋子……化肥厂里回收么?后勤的周大姐低声说,你怎么傻起来了,这化肥袋子不是料子?这做裤子,夏天穿冰凉冰凉的,要多舒服有多舒服。
桐桐惊悚:用尿素袋子做裤子穿?衣服也行呀!周大姐就说,裁开那么大一片子,咋不能做衣裳?咱公社这么些人,也得些福利!咱一人能分几十个袋子吧?三年的布票都省下了。
这么跟桐桐说完,就喊那边拆袋子的小伙子,小心着,这线一抽就下来了,不敢硬扯。
钱美萍还凑过来,问桐桐,你家人少,要是袋子用不了,你给我几个。
我不用那个袋子做衣裳,但是可以清洗以后做其他的东西呀。
倒也不是没用处。
送人?她还真舍不得。
因此就说,我家人也不少,你说我那个公公那边,我给不给?本家那么些人,谁看见了不得要一两个的。
我都不够分。
也确实是,那我问问云岚去。
云岚也不愿意给,我打算给我做雨衣穿呢。
那玩意遮雨的效果还不错。
然后桐桐和四爷就分了六十个尿素袋子回来,这么一大捆子,尿素那个味道浓烈的扑人的眼睛,韩翠娥拿到门口,用井水冲了再冲,冲过的水都没糟蹋,给树坑里浇了。
当然,更不敢在外面晾着,怕人给偷了。
这玩意白亮亮的,晾了一院子。
韩翠娥摸着这个料子,做裤子?好看吗?别别别!桐桐赶紧摆手,您看着送人吧,跟谁关系好,您就送谁几个。
干嘛送人呀!这就是个袋子,它不能装东西吗?可咱干啥能用六十个大袋子呀?桐桐就笑,您随意,怎么都行。
以后咱家也不会少了这个玩意用就是了。
韩翠娥想了想,该送还是要送的。
像是金老大家两口子,给上十个吧。
比如两边的邻居,一家给上五个。
像是江家,关系挺好的,给上六个?嗯!八个吧。
然后不用等到夏天,没过多少日子,好些人的棉裤上都套上了尿素袋子做的裤子。
这个裤子是白色的,不好看,但是可以染色呀,色不好上,但是多少能挂一些色的。
当然了,它跟一般的蛇皮袋子还有些不同,不算是那种材质,但也是化工料子,轻薄的很,光溜溜的。
这种料子最容易上的色是青色的,于是,大家都穿着青色的裤子。
但这种染色,是不能把上面原来的字样给挡住的。
桐桐一上班,就看见高健和冯远也穿着这样的裤子,前面是大大的‘尿素’两个字,看见这个桐桐就想笑了。
结果两人一转身,屁股后面是‘含氮量百分之四十五’的字样。
她趴在在四爷的后背笑的不能自抑,含氮量……为啥这几个字要刚好裁剪到屁股的位置呢?四爷被桐桐笑的也憋不住了,他就说,他们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屁的主要成分是氮、二氧化碳、氧、氢和甲烷……不说还好,一说桐桐闷笑都不行了,她直接大声笑出声来,极其响亮又愉悦的笑声惊动了一众人。
这小两口子,一早起来傻乐什么呢?谁知道呢,两人凑一块就憨兮兮的,傻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