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来的确实是有点突然。
一千四百块钱, 彻底的断干净。
家里的紧挨着门厅的那间屋子是家里待客的,里面也听暖和,四爷先把人往里面请, 进来坐下慢慢说。
周喜全作为队长坐下就说,我已经叫人去喊老大和老二了……意思是这哥俩也被蒙在鼓里。
金中州坐下还嘀咕了一声,老三应该也快回来了, 我给发了电报了。
是的!老三一身破破烂烂的, 脚上还沾着牛粪,骑着一辆自行车回来了。
才要直接往家里去呢,结果路过这边的时候被人喊住了, 老三, 你爸在这边呢。
金老三懵了一瞬, 我爸……在这边?这不是胡闹吗?就是老四埋人,也不能在这边办丧事呀。
啥?办啥丧事?老四要埋谁?金老三拿出电报:父丧速归。
没错呀,我爸好着呢?这人还说,是不是又是邮电所的那些人给弄错了。
金老三心说, 哪里就那么些二把刀?这是叫自己回来干啥来了?他没敢言语,赶紧就往这边赶。
门口聚拢着那么些人, 这是怎么了?老三霍开把车子扔下就霍开人群进去, 一看着阵仗先愣了一下, 然后看向韩翠娥:妈,这是咋了?韩翠娥上下打量老三,问说,吃饭了么?没呢!韩翠娥就把孩子给桐桐,你抱。
然后出去,一会子工夫拿来两个烤馒头,馒头被掰开, 里面夹着油辣子,看的人直咽口水。
老三举着吃着,韩翠娥又出去了,一会子端了一碗鸡蛋絮来,就着这个,喝了,噎的慌。
老三不碰蛋汤,给娃喝。
桐桐才说,三哥你喝你的,趁热,远志刚吃过饭。
金镞不停的点头,然后又伸手找姜婉如,叔奶抱——好!叔奶抱。
姜婉如抱着金镞,姜桂站在边上捏着金镞的手玩。
孩子不懂这是干什么,只是觉得侄儿长的真好看,她一会子凑上去亲一个,隔上一会子又忍不住凑上去亲一个。
这些落在金中州的眼里,却更坚定了起来。
他是觉得:你看!血缘这东西不讲道理。
本来都不咋认识的人,就因为那一点血缘关系,人家多亲昵的。
咋孩子见了老三不叫抱呢?这就有点不讲道理!别说老三了,就是四爷和桐桐身上脏了,都不会主动抱孩子的。
孩子也知道,在爸爸妈妈干完活之后,不能着急去扑。
老三正干活呢,急匆匆的回来的,虽然不知道怎么把老三叫回来的,但这个状态孩子不可能见人就叫抱的。
屋里静悄悄的,除了两个孩子不时的发出的笑声,再就是外面人的议论声。
直到把老大两口子和老二等来了,金有财才轻咳了一声,把话亮在了明处。
朱有为摁住四爷的手,不叫他说话。
他扭头看金中州,六哥,咱是本家。
你的任何决定,我都能理解。
我也想到了,你怕是有你的难处。
要不这样,你有啥难处你说,能帮你解决的,我肯定帮你解决。
你看你这猛的一提,司晔也难受。
他是有啥地方做的不周到,这么多人在呢,你只管言语就是了。
金中州怎么说呢?他瓮声瓮气的,再开口的时候眼泪都下来了,说起了茶叶的事,我不是非要喝,你要是没有,就说没有,你哄我干啥?桐桐就笑,您是说蒲公英茶吧?你这是拿我当牲口呢呀!姜婉如气笑了:我的老哥呢,你当那就是草呀!那制作麻烦着呢。
最早在《唐百草》里记载了蒲公英茶,在孙思邈的《千金方》里也有记载。
像是桐桐做的那个茶,一点苦味都没有,茶汤清亮,我每年都要二三十斤拿去送人呢。
特别稀罕人!既能调养身体,又有茶汤的香味,哪里对不住你了?你只问你,这几年你晚上睡的踏实不踏实,白天吃饭吃的香不香就完了。
我这次还想要些银杏叶茶,这个东西想做的没怪味,更难。
这么稀罕的东西,咋当牲口呢?你不要都给我,我稀罕。
金中州:…………他吭哧半天,才要说话,金老大就说,你别说了,你这就是不讲道理!之前不是都算明白了吗?我妈照顾我们,老四和炎炎……话没说完,金中州又说:我总得为老二考虑……老二不等金中州说完,就说老大,接着老大刚才的话头子:那可不一样!这是后来才知道老四家的成分没问题。
可是之前,要不是咱们家,他能上学?他那个成分……他们娘仨咋活?可要不是这个成分,妈那样的女人又怎么会跟了爸。
金中州的声音一下子就打了起来了,这庇护他们娘仨,说到哪里都不能不算吧。
非要要这份钱。
老三将馒头也吃了,汤也喝了。
然后直接往韩翠娥的面前一跪,说老二,你要是这么算的话,那我没钱赔给咱妈。
你可以不认妈,我认!妈除了没生我,其他的啥都给我操心了。
反正,回家有人问我饿不饿,衣服脏了有人洗,天冷了有人叮嘱加衣服。
我认妈呢,这一辈子都认。
老大跪在老三边上,魏红霞往老大身后一跪,我们两口子也认妈呢!我结婚是妈操持的,生孩子伺候月子,是妈帮着照看的。
我们认妈呢,这一辈子都认。
我们没钱还妈的抚养之恩,照顾之情,老大也是个最笨的不会说,我就替他说!我们认妈呢,妈将来老了,我们赡养,我们伺候。
韩翠娥坐在边上,眼泪一点一点的往下掉,抬手放在老大和老三的头上,然后才看儿子,你这俩哥我也认!你跟炎炎那份钱,给吧。
钱是个什么东西,最不值钱的就是钱了。
人活到世上,活什么呢?活人呢!有人,啥都有!没人,啥都是空的。
但这个用钱了结的话,不能由司晔说。
为啥他二叔还一副劝和的态度呢?那就是在为司晔的名声考量呢。
这个话一定得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或是从金中州父子谁的嘴里说出来。
要不是如此,朱有为接到大队打去的电话,他直接就给司晔说一声,这事就闹不成这个样子。
可他没那么说,为啥的?也知道跟这种人断干净,对司晔是最好的。
事得办,但绝情的话不能由自家这边先提。
要不然,就是无情无义,正中下怀。
当时没人非议,过后试试去?老大和老三站出来了,他们认妈呢。
那韩翠娥就觉得,能认。
我不要钱,但我不舍儿子。
你要钱,舍了一儿一女,那错在你呀。
所以,她现在提给钱,就很合适。
因为金中州和老二把最无情的话说出来了,再无回旋的余地。
果然,这话一出,朱有为直接从身上掏钱,他早有准备。
他知道四爷有钱,但这钱不能明目张胆的拿。
因此,他来前都准备好了,老哥呀,这是一千五。
也别一千四了,不好听。
一千五,这在我也是一笔巨款。
这是我从同事、朋友,甚至于老丈人家借来的,凑出来的。
司晔是我亲侄儿,炎炎是我亲侄女。
我没多的子女,就一个小妮子。
这俩孩子呀,对我而言,意义不一样。
说着,就把钱推给金有财:您过一下手。
意思是大队出面,出个书面的东西,省的将来为了赡养的问题再闹腾。
金有财把各自的意思都写上,甚至于把对话都详细的列举上去,这些对话能证明谁是谁非,谁都是怎么想的。
写完之后才递给金中州,摁个手印。
老二推了金中州一把,金中州过去把手印摁上了。
金有财就说,来,你们弟兄三个,要是同意也把手印摁上。
老二马上摁了,然后看老大和老三。
老大和老三没言语,也跟着摁了手印。
金有财这才看韩翠娥,你呢?韩翠娥会写字,她写了她的名字,将手印摁在了名字上。
该四爷最后签字按手印了,朱有为就说,司晔,见个礼,谢养育之恩。
父子一场,全了最后的缘分。
四爷这才起身,桐桐跟着站起来,接了金镞,叫孩子站在边上。
两口子跪下,孩子有样学样的跪下。
姜婉如轻轻的推了一下女儿,姜桂马上道:我姐不在,她在部队回不来。
我替我姐谢您养育之恩!说着,往下一跪。
一个叩首下去,自此之后,父子缘分断尽,生不管,死不埋,再无瓜葛。
四爷没起身,跪着签下的字,而后摁上了手印。
周喜全赶紧把人扶起来,好了!事了了。
我们这些见证的人签上字,就行了。
说着,喊外面看热闹的人,来来来!都做个见证。
于是,七八十人都进来写名字摁手印,然后说金中州:你这事办的一点人味都没有。
把金中州说的,顿时就觉得坐立不安。
他起身,一副局促的样子:那我……我就先走了。
朱有为喊住他,然后站端正。
姜婉如站到他边上,两口子对着金中州鞠了一躬,把金中州惊的连连后退,这是干啥?朱有为就说,从今之后,我们这一房跟你们父子二人,再无干系。
情分了了,那以后不管啥情况,都不要提司晔和炎炎。
这一点要求,合理吧。
不提!肯定不提。
朱有为笑了笑,那就行了!老哥慢走,不送了。
金中州把钱小心的装起来,真走了。
老二一步比一步的撵着,又不时的回头看老大和老三,怕这兄弟俩撵过去。
魏红霞挡住老大的视线:不准往外看!把钱看的那么真的兄弟,你认他干啥?等人走远了,魏红霞才打岔,像是刚才的事没发生过一样,妈,我给咱做饭吧!惊动了这么些人,总得吃顿便饭。
这一打岔,气氛就松了。
韩翠娥就笑:厨房啥在哪放,你知道,你看着安排。
魏红霞应着,就往出走。
桐桐喊说,大嫂,坛子里还有腌的鸭蛋,怕是能吃了。
你知道在哪放的吧。
知道!姜婉如笑了:这一问一答里透出来的东西,它叫人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