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台进口的相机有多贵呢?要价1238元。
这玩意贵就算了,关键是它是需要耗材的。
一卷胶带多少钱呢?最便宜的一款是十四块,贵一些的,一卷得三十二。
三十二呀,好些人的工资一个月也没有三十二。
四爷就说,没事,就家里自家拍一拍,回头去学校给老师和同学拍一拍,再不拍其他的了。
你还想拍其他的?只这些消耗的还不够呀?你能带着它去拍景么?主要是拍你跟孩子,随手记录一张孩子的成长……桐桐:……你说的有道理!买!肯定买,但是得先有票吧?四爷从兜里摸出来了,递给桐桐,然后就那么看着她。
桐桐接过来一看,还真是,你从哪弄的?什么时候弄的?蓄谋已久了,钱没到呢,票先弄到了。
四爷就笑,朱有为在那个位置上,你怎么就会觉得没人巴结呢?这又不是送钱,只是一张票,一个购买的资格,人家找上门送了,他能不收,还是我能不收?不办事,就是拜庙门?嗯!不办事,就是拜庙门的。
这种的还真就不能全都给推出去,桐桐就问说,是不是电视机票有两张?四爷又笑,被猜到了。
他又掏出来给桐桐递过去,两张,都是十四寸的。
那就走吧!买两台电视,给朱有为那边送一台。
这个东西不怕人说的,侄儿的钱来历干净清白,是朱有为两口子能拿出去炫耀的事,这电视放在家里那是相当踏实的。
再次到华侨商店,人家的售货员还记得两人。
一进去对方就热情的打招呼,来了?来了。
两人直奔电视和相机,花了一笔巨款将这两样给买回去了。
四爷跟男售货员说这个电视的天线,以及相机耗材这些事,桐桐跟人家女售货员谈她们内部票的事,你们手里要是有,尤其是副食品的,加到什么价位肯卖,我买。
钱不是问题……我娃爱吃,但是总买不到是个大问题。
女售货员小心的朝一边看,这是不允许的。
可你们也没少往出卖!你们也确实卖的出去,但像是我这么大方的买主,你真不大好找了,败家娘们什么样儿的,自己就是什么样儿的,我出的价儿高,真不考虑考虑?您要是能弄到外汇兑换券,您的副食品券包我身上了。
外汇兑换券?你是真敢开口。
桐桐咬牙,行啊!为了我儿子的嘛,想想办法,总能弄到的,但这回,你还得给我点票票,叫我给孩子买点饼干糖果回去。
最后只买到半斤的夹心饼干,三两的巧克力糖果。
回去还不能骑着车走了,两台电视呢,怎么带?只能说绑在自行车的后座上,两人往回走。
孩子还不知道电视什么,大人怎么摆弄跟他都没关系,远没有糖果对他的吸引力大。
韩翠娥就看着儿子和媳妇在家里,又是弄竹竿,又是给竹竿的顶端绑东西的,这是干什么?好容易给竖起来了,然后两人一个在屋里把电视打开,在那里拧啊拧的,一个在屋外不知道干啥。
不大一会子,那里面出现了人影,模模糊糊的,声音也刺刺拉拉的听不清楚。
一个喊:有了--有了--转一下--外面是转了一下什么吧,这一转,影子清晰了一下,晃过去又模糊了。
过了--过了--转回来,慢一点--果然慢了,图像一点一点的清晰,又变模糊。
再退回来一点点--嗳--好--能看见人了,也能听清声音了。
这一老一小才来了一点兴趣,但紧跟着就不怎么看了,因着电视里放着的是教育讲座。
桐桐自己都愣住了,电视的功能是这个吗?应该不是吧。
她扭脸看四爷:怎么是讲座呢?四爷换了好几个台,进进出出的试了好几次,就只这一个台。
放的真的就只是讲座而已!然后两人面面相觑,这就不好玩了嘛!可就是这讲座,还都没放多大工夫。
半个来小时吧,等四爷把每个台都试了一遍之后,讲数学的讲座结束了,结束了就是没有节目了。
韩翠娥就不明白了:买这作什么?还有戏匣子热闹呢。
桐桐就笑,您到晚上七点就这样打开,播新闻,您看新闻吧。
新闻报纸上不是有么,你就会播,我犯得上听别人播?瞎花钱。
她指了另一台电视,就这还给你二叔送去呀?有啥用处呢?用处会有的,周末会放电影,周末能在家里看电影。
就那巴掌大的屏幕,看着一点也不得劲。
花了那么多钱,结果老的老小的小,都不感兴趣。
四爷就摆弄相机,给您和孩子多拍几张?这个好!韩翠娥爱惜的上前摸一摸,这个……我以前就见过。
那这好弄呀,教您拍照吧。
一家子在家摆弄了半天相机,等下午五点了,桐桐和四爷才出门,去市里的家属院。
进了家属院没走几步,就听到姜桂远远的喊:哥,嫂子!这丫头放假了,正在楼下玩呢,一身的喊,跟一群孩子跳皮筋呢。
这会子看见了,就跑过来了,我妈下班刚回来--说着就钻到自行车前面,自己坐到前面横梁上,朝小伙伴喊:我哥跟我嫂子来了,我不玩了。
一副跟小伙伴炫耀的样子。
从前面到后面还有一段路,就这么推着往后面去。
桐桐就问说,放假怎么不过去玩?我妈说你们肯定特别忙,得在家里学校。
我过去老打搅,不叫我去。
说着就又问:远志呢?怎么不带远志来?这次没带,捎带了东西带不上他,下次吧。
姜桂才扭脸朝车后座看,包装箱上有\'电视\'的字样,她\'啊--\'了一声,我姥姥家就有,晚上能看新闻。
我早想要了--所以一到楼下,她就朝上喊:妈--妈--我哥嫂给我买了电视--这一嗓子喊的姜婉如还没推开窗户呢,一楼和二楼就先有人探出头来了。
估计姜婉如没少跟人炫耀吧,这会子邻居都先问:是稿酬拿到了吧?四爷就跟对方打招呼,刘主任,您好啊!对!稿酬拿到了,回头给您带好酒。
姜婉如在上面笑,老刘呀,上来瞧瞧我家的电视呗。
你这当婶婶的,倒是不客气。
我自家孩子给的,我有啥客气的!来看电视,我整下酒菜,老朱马上回来了……不来我可不高兴!你总得给我机会显摆显摆吧。
朱有为才一回来,满大院的人都知道,你家有电视了,你侄儿给你送电视了。
他哈哈就笑,上家里看新闻去!这可是个新鲜玩意,我得先回去摆弄摆弄。
到了楼下,看着窗外连天线都安装好了。
朱有为脚步轻快的上楼,门开着呢,家里热火朝天的。
电视摆在客厅的桌上,就是洋气。
闹闹哄哄的,新闻开了之后这么一试,没问题。
人影清晰,声音也清晰,家里人来人往的,都愿意过来瞅几眼。
这就没法私下里说话,桐桐和四爷也没有什么事,单纯的送个电视,一过八点两人就回。
家里有客人得朱有为招呼,姜婉如把两人送出来,叮嘱说,现在这治安不算多好,这钱财不能露白。
下一次像是这种大笔的钱款,争取跟出版社当面对接。
有时候消息露出去一句半句的,麻烦着呢。
好些知青回城了,工作没有安排,治安糟糕的很。
这也确实是个问题。
两人往心里去了,但是怎么也没想到,消息露的这么快。
当天晚上,桐桐正睡着呢,就猛的醒来。
她几乎是本能的先悄悄的撩起了帘子,月光正亮,有人从墙上翻进来了。
桐桐抬手把灯拉着,这一亮,惊着这贼了,他撒丫子朝大门跑,打开了大门就跑出去了。
这开门的动静一大,四爷才醒了,韩翠娥也才把灯拉起来。
桐桐披着衣服出去,根本就没追,直接从里面把门关上了。
消息怎么露的,这个不好说。
许是邮电局内部有人把这个当奇事说是一种可能,邮递员当时送汇款单的时候,周围的邻居听到只言片语传播出去的可能性也有。
就是朵朵那边,小孩子不知道轻重,当成谈资炫耀出去都有可能。
便是朱有为那边,肯定是圈子里的人多少听到些风声,比如校长知道四爷跟朱有为的关系,他跟教育部门的领导说起了,那市里就这么大的小圈子,大家都知道风声了,朱有为能说不是吗?就因为太扎眼了,姜婉如可能意识到知道的人太多了,才特意叮嘱小心小心再小心。
谁知道,这贼来的真快。
然后把四爷给惹着了,先睡,明儿我打个长途电话。
结果真就打长途电话,打到京城,给当年的老顾,顾一臣,现在得叫顾老了。
那边顾老一接电话就笑,我还想着你小子怕是把我忘了,听老黎说你小子出息了,万元户了?钱多了,招贼了!昨晚家里就不太平,我们两口子一去学校,这家里剩下老的老,小的小,没法安置呀。
这不,找您来了……顾老就不笑,下面的治安已经这么乱了。
是!露出乱相了。
你收拾东西,准备搬家。
说完,电话直接给撂了。
四爷回来一说,桐桐就真的开始收拾东西了。
韩翠娥不安了,这么点事,怎么麻烦人家?桐桐就笑,就因为只这么一点事,这才去麻烦人家的。
早前没房子住的时候,四爷怎么不去麻烦人家呢?现在有房子了,只是因为不安全而已,真不能解决吗?给学校捐两千块钱,能不能有个教职工的宿舍住呢?当然可以。
但是,为啥为这种事去麻烦人家呢?既不为权也不为利,更不是求,事不大,我也不是完全不能自己解决,但我就是想叫你帮我解决,这是亲近的表现!人家觉得欠咱的,别管啥事,只要开口,人家是能办的一定会办的。
但遇到大事就上门求人,这么着来往起来就变味了。
之前一直不联系,现在不同了!学业眼看有成,学什么有什么样子,既不缺前程,也在经济上不求人,如果在这种小事再不麻烦人家,那这以后还来往么?难道每次都要叫人觉得,我欠着这个小伙子天大的人情了。
这不合适!就得是这种,我没给你丢脸,我给您争气了,我样样都能拿的出手,但为此惹来的小麻烦,您得帮我拾掇。
这么着老人家心里会很高兴的。
老顾给部下打电话,话说的特别慷慨有力,具体的你问小龙去,当初走的时候我就说,帮我照看着点……孩子自己争气,从不叫我为难。
那现在安全的都得不到保障……您别发火,我这就去办,马上去办。
也不要搞特殊化,我住过的房子,给我的后辈子侄住,行不行?行!行!您说什么都行。
然后那边哐当把电话给挂了,惊的这边拿着电话站在当地听了再听,确定是挂了,这才给龙鸿年打电话,你抽空来一趟省城,顾老交代的事没办好,那边告状了。
龙鸿年举着电话,告状了?那不会。
京城的电话都打来了,发了好大的脾气。
龙鸿年都每敢耽搁,坐上车就往省城赶。
到的时候大卡车都停在门口了,正搬家着呢。
桐桐一看见他就笑,怎么把领导您也折腾来了?龙鸿年摆手,可不敢给你当领导,听说你们告状了?告什么状呀?就是家里进贼了。
龙鸿年给笑的,财不露白,就是这个道理。
住在这个路口,确实不是个办法。
结果搬到什么地方了呢?直接搬到了部队的家属院,顾老住过的是个小院子。
前面是厅房,以前住警卫的。
后面才是顾老住的。
人家把钥匙给了,自家不可能搬到后面去住的,那是没规矩。
前面的地方足够宽敞,左右两边各有两个大套间,每个套间都有四五十平,怎么住都是够的。
这地方要是都不安全,那就没有安全的地方了。
而且,这里最好的是什么呢?是大院里有完整的配套设施。
从服务社到托儿所,应有尽有。
就是说,不出大院,可以满足一切生活所需。
韩翠娥和孩子也没有出大院的必要呀,这能出什么危险呢?而且,大院里托儿所这个环境,这九月一开学就把金镞送去,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搬了家,四爷带着人出去吃饭去了,桐桐在家里一边收拾,一边问孩子,要不要去托儿所,好多小伙伴一起玩。
金镞先看他奶奶,问说:我要走了,我奶奶怎么办?当奶奶的听了这话什么感觉呢?眉眼都笑成一堆了,你走了,奶奶给你做鞋,做新衣裳,种种花,种种菜,在家里给你做好吃的。
于是,开学的第一天,两人没急着去学校,先把这个小祖宗给送到托儿所了。
人家接收的一点都不勉强,金镞上学也不哭闹,一进去就奔着滑梯跑了,跟在别的小孩后面,等着滑滑梯。
都是差不多的孩子,你看我,我看你的,不一会子就玩到一起了。
他们不问对方的名字,也可以不用知道对方的名字,玩就行了。
一起坐在滑梯上,一个拽着一个,呼啦啦的往下滑。
当妈的跟他摆手,放些奶奶来接你,我跟你爸回来的玩。
他那小爪子扬起来一挠一挠的,挥舞的可欢实了。
要听老师的话,不许淘气。
就见那小脑瓜子一点一点的,还没点完呢,就被小朋友拽着跑去继续排队,滑滑梯去了。
韩翠娥叫两人走他们的,我今儿就在外面等着,要是哭闹了,我叫老师给我送出来。
行吧!你就是不叫她守,她还是会守着的。
两人骑车奔学校,一到学校就听到各种的抱怨治安的声音。
这个说,我老乡帮我捎带的被褥在火车上被偷了。
那个说,张教授的自行车就在学校门口停了两分钟的工夫,他出去了,返回门房取了一份信的,再出去自行车就不见了。
桐桐就说:没锁吗?有锁也没用呀,大钳子一剪,大锤子一敲,直接就给骑走了,上哪找去。
别说没人看的自行车了,就是寄存的自行车,该偷还不是一样偷。
张大妈就说,还有更坏的呢!纺织厂那边一女工,下班的回去的路上叫人给糟蹋了。
案子到现在都没破呢!桐桐就说,也不能说是回城的知青……只能说现在年轻人不下乡了,到了一定的年龄,该工作了,又没有工作安排,可不就开始胡混了吗?全推到回城没工作的知青身上,这不公平。
张大妈点头,是这道理。
那现在这半大的小伙子该上学的时候没学上,该工作了没工作,确实是……约束不了。
说着就吆喝大家,不管男女,出门都千万小心。
别觉得小伙子就没事,你身上的钢笔、衣裳,还有零碎钱,人家都可能惦记。
真给你一闷棍,连人你都找不着。
这事叫学校的门禁格外的严格起来,进出都得查学生证。
甚至学校的大门口新增了移动的岗哨,有民警守着。
桐桐和四爷呢,两人确实挣钱了,老师和同学都知道。
这种情况下,怎么办呢?请大家吃饭可以,一次两次的,闹一闹挺好的。
但是天长日久,那肯定也不合适,人家也会不好意思的。
于是,两人买了大量的笔墨纸砚,在周末的时候叫几个男同学,借了好几辆自行车,咱往回驮吧。
把这些都堆到老师的办公室,谁用谁去拿,不用客气。
这四年的笔墨纸砚,咱包了。
这么一喊,一群人就敲桌子吆喝:打土豪喽--没有嫉妒,也没有不好意思,文人间相互赠送个笔墨纸砚,这可是文雅的事。
许是四爷和桐桐的生活在大家的眼里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许是他们待人的态度跟之前并没有不同,更许是谁家有点难处,他们但凡知道了,总是不等开口就主动塞了钱过来叫先应急,所以,这点万元户风波并没有在学校里引起太多负面的影响。
反之,有更多的人看到了学好外语的用处,所以,学习这一门的热情反而更高了。
两人还跟以前一样,按部就班的过自己的日子。
直到入秋了,早晚有了凉意了,秋衣秋裤套在里面,早晚还是会觉得凉的时节,林可两口子回来了。
回来之前拍了电报,说是哪一天坐哪一趟车回来。
电报是直接拍给林心的,那只能是王东亮去接了。
林心早起有点犯恶心,没去医院查,但八成是有了。
不等王东亮抱怨,她就先把肚子一挺,咋了?不能用你了?谁说不能用了?我这不是寻思,借一辆板车,蹬着过去,能拉人也能拉行李么?肯定是把家当搬回来了,东西必是少不来的。
你一个人去,别喊我妹夫。
他们那时间金贵,耽搁人家一会子工夫,十几块钱人家许是就挣回来了。
知道!不麻烦你妹妹,不麻烦你弟弟,咱自己个麻烦点没啥。
你这人……正说着呢,外面有人喊:林心,林心是哪一家呀?林心撩帘子出去,在楼道里喊:这里?怎么了?送奶的工人喊:拿个盆下来,你妹妹给你订了牛奶。
上次才说例假没来,再等等好去医院,谁知道她还当真了,给定了牛奶。
牛奶是一大桶子,热腾腾的,林心拿着盆下去,结果慢慢的一盆,咋这么多呢?定了这么多。
人家就说,定了一年的,每天早上我这点就来,下雨小雪会迟一会子。
要是哪天家里没人,你提前告诉我,第二天就不给你带了。
回头往后延,记住了?记住了!林心看这牛奶,一个月得七八块钱吧。
她端回去,就翻着白眼看王东亮,我喝了牛奶,是为了你娃的,花的是我妹妹的钱。
家里这点跑腿的事,你就说能干不能干吧?王东亮就笑,可得势了吧?那是!回头呀,我找战友给弄点钢炭去。
人情总是要还的。
他是觉得这边这个连襟很能处,可要去接的那个连襟吧,当真还没见过。
到了火车站,等在出站口,按照记忆里的照片找大姨姐,愣是对照不上脸。
他只能对着人群喊:林可--何海潮--林可--何海潮--这里接。
这一喊才听见不远处有人应答:这里--这里--出现在王东亮面前的,是一对好似都人近中年的夫妻。
何海潮瘦高,胡子拉碴的糙汉子;林可,这个在照片上长的很一朵花似得姑娘,黑瘦黑瘦的。
这么一对比,真的叫人不胜唏嘘。
想想自家媳妇,泼辣了一些,但还真就是她那个年龄该有的样子。
再想想小姨子,好似当年见是什么样子,现在见还是什么样子。
就像是花儿盛开了,长盛不衰的样子。
他比之前还热情,赶紧挤过去拿接了大姨姐手里的东西,接到电报,林心就催着我来接了。
家里人都等着呢,走!快回。
林可有些局促,四下里看了看,可算是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在路上,林可问家里的情况,虽然信上有写,但还是少不了再问一次的。
王东亮一一都说了,拉着人直接往林家去。
林家两口子等在巷子口,远远的看不清,等看清了,周红谷都愣住了:这是受了什么罪了,怎么成了这副样子了。
林可哇的一声就哭,十年--十年了--十年了,都十年了!桐桐去厨房做饭去了,林心他们领着这两口子无澡堂子去了。
换洗的衣裳也没有的,用的是林家两口子的。
再看看带回来的被褥,当年带去的时候是新的,现在已经破败的不成样子了。
老太太没走远,就租住在邻居搭建的违建小房间里,平时跟朵朵一起生活。
朵朵也转学了,在这附近上学。
今儿周末,都在家。
老太太伸手去摸林可的被褥,然后眼泪也下来了,过成这样……一点成算都没有。
没本事的人,就活该受罪。
说着就喊朵朵,拿窗台上的跳蚤药来。
朵朵伸手取了,不到跟前,只朝老太太跟前一扔,嘀咕了一句:哪里来的要饭的,埋汰死了。
桐桐在厨房没听见,金镞正给他爸低钉子。
因为这两口子回来,压根就没提去男方家的事,这势必要在家里住的。
外面廊庑搭建的这一间,不在西厢房之内,不用总一个大门进出。
两口子暂时在这里落脚也可以。
自家虽然有空院子,但是这种情况下,并不适合叫对方借住。
女婿住在老丈人家尚且都不能理直气壮,更何况住在亲戚家,这回叫人更抬不起头来的。
其他人洗澡去了,桐桐做饭,四爷带着孩子,给把这窗帘和门帘搭上,订了钉子是为了挂这个的。
金镞抓着钉子举着手,然后听到姨姨说大姨妈是要饭的。
他眨着大眼睛,嘟着嘴,我姨妈才不是要饭的!他抬起手指着朵朵,我妈说,但凡有办法,没人爱要饭!见了要饭的要给一口吃的,不能看不起!要饭的怎么了?你是坏人,你不善良。
要饭的也有好人……你不是好人,连要饭也不如。
这小嗓子扯着喊叫了,不仅把桐桐从厨房里喊出来了,还把邻居都给喊出来了。
说实话,谁家下乡的孩子回来的样子都不大好。
这院子里,陆陆续续回来三个了。
哪个不是一身狼狈。
东厢住的大娘就过来先把金镞抱起来,哎哟!我的乖乖哟,我们多懂事呀!可不是吗?但凡有法子,谁愿意要饭呢?那遇到灾年的时候,一个村一个村的往出跑,跑出来要饭,可不就是为了一条活路吗?是不能瞧不起人。
遇到要饭的,但凡有口吃的,分人家半口,那是活人家一命…你爸你妈把你教的可真好。
老太太也气的呀,她说朵朵,那是你表姐,说什么呢?这孩子,不教是真得坏了!她狠下心肠,对着朵朵叫骂:你表姐是要饭的?那你当你是哪里的?你爸就是个庄稼汉,你也有哥,你也有姐,你哥你姐现在过的还不一定有要饭的过的好!我看要不这么着,把你送回去,送给你爸去!把你送走了,我们都省心了!你回去过一过连要饭的都不如的日子……就你家那样,要不是我跟你妈,要不是你姐补贴,你姐夫想法子,你爸就是个贪污犯。
你还当你是大小姐嘞!你傲气啥?那姓张的不是你亲爹,人家的爷爷奶奶,不是你亲爷爷也不是你亲奶奶,人家是当官的,那你去呀?看人家要不要你?贱皮子的东西,上不得台面……四爷将儿子一抱,往桐桐怀里一塞。
桐桐把孩子的耳朵捂上,咱不听,好不好?金镞还想探头往出看,然后低声跟妈妈说,太姥姥……也不善良。
要么说老太太是一狠人呢,她要是真狠下心来,那真的是一般人比不了。
大家都以为她就是骂孩子几句罢了,谁知道人家动真格的。
拉着朵朵回屋,直接就给收拾东西,走!我现在就送你回你爸那边,我跟你妈也管不了你,再把你管坏了,我还真就怕对不起你爸,将来不好交代。
我现在就送你去。
你回你们大队上学的,回头把你的户口挪走,我是要不起你了。
朵朵真的吓坏了,她不喜欢古槐和古柳,我不回去--我不走--由不得你!既然不听话,怎么管都不行,那就给你爸管去!你那边还有爷爷奶奶,谁管都比我名正言顺。
反正你姓古,又不姓林。
我姓林--我姓林--姓林的就没有你这样的!你就是姓古,回你古家去。
朵朵哭的声嘶力竭的,朝外喊:姐--姐--救命--我不走--我不走--我哪里也不去--我听话--桐桐在厨房,假装没听见。
不大功夫,老太太门一锁,拎着包拉着朵朵就走。
真就这么给带走了。
等林可两口子回来,院子里的人都没敢言语。
洗了澡,刮了胡子的何海潮露出了本来的面目,长的其实挺好的,端端正正、浓眉大眼的。
邻居都笑呢,你们家这三个闺女找回来这三个女婿,是一个比一个长的好。
金镞还回人家:我姨妈跟我妈长的好看嘛!说完还问两个姨夫和他爸:是吧?是!好看!好看!都好看。
林可抬手摸了摸金镞的脑袋,好像说生了个孩子的时候是昨天的事。
桐桐的视线落在林可的手上,那一道道老茧,那粗大的骨节,这都是这些年生活给她留下的印记。
一肚子话,这又从何说起呢?既然回来了,那有的是时间说话。
吃了饭,桐桐塞给林可一百块钱,不等对方拒绝,直接摆手走了,我这上学真挺忙的,等下个周末,你跟姐夫来认门。
四爷跟何海潮握了握手,谁也不了解谁,客气的道别就行了。
林可接班的事好说,周红谷乐意,就这么办理的手续。
林可接班了,不会照顾婴孩,没经验。
又不会做幼师,教孩子唱歌跳舞。
那怎么办呢?她就是保育阿姨,洗洗涮涮,在厨房帮帮忙,但好到是一份正经的工作。
而何海潮呢,那边父母的班,他一个也没轮上。
家里四十平的房子,住了九口人,到家连个好脸都没得到。
怎么办呢?林温平和周红谷一晚上都没睡,琢磨来琢磨去的,最后还是林温平提前退休了,叫大女婿接了班。
他不会开车,不会开车只能跟车卖票,那怎么办呢?总得叫两口子生活下去吧。
现在还挑拣什么呀?有工作干就成呗。
两口子提前退休了,退休工作只有正常退休的一半。
这一没班上了,整天在家里呆着,跟老太太都在一个院子里,大眼对小眼的,特别尴尬。
两口子就出来遛弯,大学里面还没进去过,于是两人每天都从大学的门口过一遍,然后再到部队家属院那边,进去隔着栅栏看看金镞,最后再转一圈以后回家。
桐桐听说了,还想着哪个周末带两人进学校转转,结果这天正上课呢,张大妈敲自习室的门,小林,楼下有人找。
桐桐还以为是那两口子找进来了,高高兴兴的跑下去,结果是林温言。
林温言抬头看桐桐,抿着嘴笑,果然是大学生了,看着就是不一样。
桐桐笑容收了收,问说:是为了朵朵的事来的?不是!叫朵朵受些教训也挺好的。
她爸专门上省城,我俩见过面了,也商量过了,叫她在乡下呆上半年,知道厉害了,就自然听话了。
你们是父母,你们说了算,那你找来是什么事?我这正上课,还挺忙的。
林温言眼睛亮晶晶的看桐桐:我又怀上了。
桐桐脚步动了几下,林温言跟着一转,这一不背光,桐桐才看清了她的脸:真的怀上了,快三个月了。
你今年……四十七了吧。
嗯!还要生?嗯!林温言轻笑了一下,当年怀朵朵的时候,我脾气特别不好。
也是怪了,怀上这个,心气好像都平了。
在农村见的多了,四十七生孩子,迟吗?她叹了一声,老太太不同意,两天都没吃饭了,我想叫你回去劝劝。
你跟老太太说,我能生就能养。
叫她别操心了!桐桐:……随意!爱怎么怎么去!你要生,那是你的自由;你妈绝食你都不管,你觉得我管有用?是的!老太太绝食是没用了,林小姑这个孩子,跟林心家的孩子差不多一样大。
林心家的孩子生在第二年的五月,生了个姑娘。
林小姑的孩子也正在第二年的五月,生了个小子。
生完孩子,林心第二天就满地溜达,能自己抱孩子,自己喂奶。
而林小姑躺着一直起不了身。
桐桐一个人去看望了,拎了些红糖,再没别的了。
去的时候张家的人都在呢,特别的热情。
桐桐看着躺在那里打不起精神的林小姑,把红糖放下,这个年纪了,多保养身体。
小姑对桐桐笑了笑,这才说,你去看弟弟了没有?生下就睁着眼睛,眼睛忽闪忽闪的,多机灵的。
老太太拉着一张脸,哼了一声:朵朵生下来也很机灵,眼睛忽闪忽闪的。
妈,你干啥呀!桐桐没多留,我还要上课,就不留了。
您保重!走的时候跟张家人点了点头,直接从病房出去了。
这个样子,张家老太太心里点头,拍了拍孙女的肩膀,去!去送送你大姐。
跟上来的是个特别虎实的女娃,十来岁的年纪,笑眯眯的,大姐,我送你。
不用了,你回去吧。
大姐,我知道你呢!我妈早就跟我说过,我妈说张家别的不好,但养的人有灵性,我说我有大姐一半机灵她就烧高香了。
桐桐都给逗笑了,这孩子一点都不像是张家人,她抬手摸了摸这孩子的脑袋,我真不用送,回去吧。
大姐也别担心我,张家不重男轻女,我奶奶都跟我说了,她一样宝贝,谁也不偏。
桐桐:……忒自来熟了,我真不用担心你。
小孩子不懂事,不明白这大姐与大姐之间的差别。
她摆手真走人了,路过转角的时候袖子被拉住了,朵朵蹲在边上,抬头看她:姐。
回来了?回来了就听老太太的话。
朵朵缩了手,继续蹲着,眼泪哗啦啦的往下掉:我妈是不是不想要我了?没有!别多想。
我不是她生的,她生了你也没真扔了我,又怎么会因为生了小的就扔了你呢?但是她喜欢张爸爸,不喜欢我爸爸。
她看见张爸爸都不会高声说话了,她跟我爸爸说话总是可大的声音。
弟弟的爸爸是张爸爸,所以,妈妈喜欢弟弟多过喜欢我。
朵朵问说,姐,我是不是就剩下你和老太太了。
桐桐看着窗外,你只有老太太了,没有我!我有你,我知道你把给我妈的钱都给老太太收着,叫老太太养我。
桐桐盯着她的眼睛,记住,陪着你的、心里记挂你的,才是你能依靠的!有时候钱很重要,有时候钱不那么重要。
对于没钱的人来说,钱就是一切。
但对于不在乎那点钱的人来说,钱什么也不是。
你要是以钱的多寡分人,那也是好赖不分。
说完,回头看了一眼跟来的老太太,抬脚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