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6章 岁月流年(93)

2025-04-03 17:36:04

八零年一开年,大队就来人了。

因为房管部门亲自去了青阳公社东大队,核实金家后人的事。

然后队上几个领导和几个能证明房子位置的老人就都来了省城。

四爷和桐桐正上课呢,被通知房管部门在门房等。

到门房的时候,这才看见来了这么多人。

果然,这些老人都是当年给金中明送过粮食的,现在这省城其实还是没多大的变化,这些人多饶了两次之后,顺利的找到了老宅的位置。

金有财还说,我也来过,这宅子大,后门应该在后面的巷子里。

顺着巷子找过去,后门被堵住了,但新砌的地方一眼就看的出来,这就是当年的房子。

金有财就问四爷:这事……该给你叔说一声吧。

他们觉得这个事这么做更周全,但是对于朱有为而言,这其实挺难堪的。

他怎么可能要这房子?四爷就说,开会着呢,回头我私下说。

那就行!那就行。

街道办的扫盲班也已经搬走了,门上贴了封条。

一个老人就说,我记得这院子里当年种着好些花,还有一架叫不上什么的,挂的满藤都是,下面还有石桌石椅。

嗯!有呢,开紫色的花。

房管的人员就说,是一株紫藤,现在还没到开的季节。

我们来收房的时候见过,在二进院里。

说着,就把手里的文件递过去,签个字吧。

一签字,人家把封条一揭,回头去补办一份房产证就可以了。

把人家送走了,桐桐直接跑去买了一把锁来,没进去,在外面重新挂了一把锁,将门锁起来了。

金有财还问:不进去看看。

房子不定给弄成啥样了。

四爷摇头,不看!先去吃饭吧。

桐桐也说,现在可开了不少馆子,以前的老馆子都开门,今儿咱下馆子去。

那得花多少钱呀?不用!不用!一个比一个客气,两人坚持把一群人往馆子里带,当年在省城特别有名的迎宾楼,这产业也归还了,最近才开起来。

好家伙,客似云来呀!虽然还是没怎么装修,里面显得破败的很,但架不住大家下馆子的热情。

自家这么些人,得上楼,有包间,得做一大席。

人坐下了,桐桐亲自去点菜,菜的样数不多,反正是有什么上什么,量足就行。

可着客人往饱的吃。

想做出当年迎宾楼的菜色,现在还不行。

酒就要二锅头,喝呗。

铁柱开着拖拉机来的,不叫他喝,回头给他带一瓶就行。

要开车的,安全第一。

酒喝多了,那说的就多了。

大队上的人啊事的,都给你往出倒。

有些人名再说出来,听在桐桐的耳里都有些陌生了,好似那是特别遥远的事了。

两人只听,坚决不搭话。

桐桐只不停的给夹菜,别停筷子,吃呀!别想着给我们省钱,好容易来一趟,是外人么?我们常年在外面,长辈们这是跟我们见外了么?热情不热情,这不能看说了多少亲热话,只能看实诚不实诚。

大馆子,吃吃喝喝的捡好的上,白面馍馍正簸箩的上,吃不够还有饺子面条,只管放开的吃就是了。

铁柱打着嗝,但还是从簸箩里拿了个馍,又把麻婆豆腐的汤汁倒进碗里,把馒头泡进去吃。

吃的把腰带送了再松。

桐桐又出去,找掌柜的,对门卖肉夹馍的,麻烦你叫一下老板,按照人口,一个人夹两个烧饼送来。

这个叫带回去,给家里人吃。

铁柱出来想上茅房,桐桐带着过去,给指了地方叫去了。

出来的时候,铁柱一路跟桐桐往回走,一路说,这宅子要不先别住了!好些人打听你跟老四在哪住,我都没说。

江英哥那边也是一样,都打听呢。

你也知道,知青都基本回城了,说是安排工作呢。

县城好些单位都开始进人了……都知道老四在县城的关系硬……这是知道自家怕麻烦,也是好心。

桐桐就说,你得空了,把乡下的鸡鸭鱼,尤其是河滩里的鲫鱼、泥鳅这些,从车拉到城里来,一般放在周末,我给你喊人,能卖个好价。

嗳!两人说着话,上楼的时候肉夹馍也送来了,用纸包包好的,铁柱心说,这也太实诚了,这一顿饭吃的,真能吃人家一个月的工资。

事实上吃了七十三块钱。

走的时候都不好意思,你看,花销了这么些。

难得来一趟,吃好喝好就行。

桐桐把准备好的递回去,拿回去给我婶子和娃们吃,在炉子上烤一烤,酥脆油香。

我们这一年一年的也不得空回去,有个做的到或是做的不到的,长辈们都包含着些。

连吃带拿,甚至还给了大队好几张柴油和机油票,这是知道拖拉机耗油呢。

把人送走之后,两人回去叫了韩翠娥,把孩子从幼儿园接出来,这才重新回老宅子。

桐桐将钥匙给韩翠娥:这门得您来开。

韩翠娥接过钥匙的时候手有点抖,慢慢的将锁打开,轻轻的推开了厚重的大门。

四爷搀扶着韩翠娥:进吧,我爸在这里生活的时间最长。

桐桐将儿子抱起来,回家喽--跟爷爷说一声,说我们回家了--金镞对着天上喊:爷爷,我们回家了。

韩翠娥这才一脚跨进了门槛:回家了!对!回家了。

地方是真大,跟四合院的样子有些不同,但也能明显看出来这是三进。

房子是真的很老,想住进来,得大动干戈的整修一次。

院子里的花木还都在,它们存活的时间长了,生命力旺盛。

虽然不被爱惜,但却这么一年一年的挺到了现在。

紫藤发芽了,海棠树上满是疤痕,还有那一株株月季和牡丹,就那么横七竖八的长着,枝干粗壮,再看看上面留的痕迹,这是被攀折了一次又一次之后的痕迹吧。

韩翠娥过去摸着这些花木,你爸画的画……原来是院子里的景儿。

一个人一生中最好的时光在这里度过,在最后的那几年,那样的境遇了,他应该最怀念的就是这里了。

四爷看方位,然后推开了一扇屋子的门,这里应该是书房。

里面的家具没有了,里面空空荡荡的。

桐桐的视线在屋里不停的扫,一般情况下,大户人家的书房里都有暗格。

可能暗格里什么也不会放,但是……总想知道那玩意在哪。

她看了墙壁,又用脚在地上一下一下的踩着。

四爷就笑,都知道这是大户人家的房子,肯定是被人一寸一寸的摸过的。

能留下什么呀?是啊!能留下什么呢?金镞跟着在地上一蹦一蹦的,最后地上没找到,桐桐却在摆放神龛的那个凹进去的墙洞里找到。

猛的一看,那就是给墙上掏出一个洞,摆放神像的。

这是谁都看的见的!墙的厚度有限,一般来说,这里掏了洞了,还可能再藏安格吗?惯性思维去想的话,最先排除的就是这里。

桐桐找了一圈之后,最后的视线落在这里,然后抬手去摸,朝下敲了敲,是实在的;朝左右敲了敲,还是实在的。

那只能朝后去摸,按说后面是个薄墙皮了,可这一敲,似乎声响不对。

她伸出双手将墙皮往四个方向推,结果蹭的一下,朝上一推这个挡着的板子就活动了一下,然后给取下来了。

取下来了,她扭脸看四爷。

四爷:……我该带着你去淘老宅子去,真是藏到老鼠洞里你都能找到。

桐桐把手伸进去摸了摸,从里面摸出一封信。

桐桐愣了一下,这说明金中明再把房子上交之后,还偷偷的回来过,且留下了这一封信。

这是一封可能会被永远尘封的信件。

里面的密闭环境很好,信纸微微返潮发黄,其他的都好。

看信封,信封上写着:吾儿吾孙亲启。

署名:金中明。

许是他知道,他的这封信留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

他怕韩翠娥留着被人发现了,惹下事端吧。

桐桐将信递给四爷看笔力……写信之人已经是病体沉重了。

韩翠娥愣了一下,你爸是来过省城,说是找老同学瞧病的。

四爷接过去拆开了,果然,字体浮于上,不是健壮之人写的出来的。

他把信看了一遍,在信上关于家事一句未提,反倒是说了许多在当时颇为不合时宜的话。

他说,那样的运动是长久不了的,这里终会回到金家后人的手里。

他不知道后人能不能发现这封信,什么时候会发现这封信。

若是发现了,那就说明世道变了。

他说,他年轻之时,亦是满腔抱负。

他就读于师范,亦曾有过桃李天下之愿。

可惜,生不逢时。

他又叹说,人生至此,方晓心胸之于人之意义。

他就是心胸太小,心气太高,到了最后才明白了这个道理,为时晚矣。

其子孙,不管其能如何,万万记得,心胸要大,便是处处不如人,亦不可自苦,当坦然待之,永远以自身为要。

对于韩翠娥,他留下了一句:见信时,吾妻是否尚在人间,亦不可知。

若是汝尚在,吾亦有一语予汝一一与汝结为夫妻,乃吾三生之幸。

若有来世,必伴汝白首,不敢离弃。

韩翠娥拿着信,看着最后那几句话,一遍一遍又一遍。

良久,她才道:我想搬过来住。

啊?不管你们去哪,我都不跟了。

我要住回来,这辈子,我哪都不去了。

我要留在这里,陪着他!他要是回来,怕是想回的也只有这里吧。

桐桐连犹豫都没有:好!搬回来。

大不了将来叫炎炎回来跟您住,陪着您。

若有情,若情真,情是不会淡的!反之,越久越淳。

桐桐攥着四爷的手,攥的特别紧。

四爷拍了拍她:莫怕!我在,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