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朵真的找不见了。
没跟家里联系,也没有跟桐桐联系。
桐桐也真的在报纸、电台、电视上刊登寻人启事了,不过为了她不陷入可能更大的危险里,她当然不能用她或是四爷的名义在朋城找。
只能留了林温言的名字和他们小区电话亭的电话。
之后又专门去找关系,叫留意查黑的时候,跟北省的人打听打听,说不定就有消息了呢。
可结果呢,三个月了,这个寻人启事也都挂了仨月了,钱也没少花,可就是没有消息。
林温言到底是扛不住了,跟张九龙来了朋城,他们打听过了,确实是往朋城来了。
来的时候并没有跟桐桐打招呼,到了地方直接往公司去了。
公司不是那么好进的,每天以各种名义找四爷的人也很多,不预约你肯定见不到,门卫不可能事事都通报。
只能说你登记吧,登记了之后定点交给金总的秘书,看看怎么处理。
张九龙看着客气有礼,但就是坚决不退让的门卫,赶紧递了烟过去,小同志,你看,我们大老远的从老家来……我们上班的时候不能抽烟。
门卫很客气,还指了指边上的椅子,您要是想等,那您就随便坐。
边上的保温桶里有绿豆汤……窗台上就是杯子,您随意。
绿色的保温桶真就放在外面,拧开水龙头里面是绿豆汤。
这大热天的,这边湿热湿热的,蚊虫这么多,难熬的很。
张九龙手里拎着汽水,倒是不渴。
只是老见不到人,这咋弄呀?他就问说:那金总什么时候下班?我们还得等多久?门卫摇头:不好意思,我说不好。
林温言一边用报纸扇着,一边道:那你能进去问一声不?就说老家来人了,挺急的。
正说着呢,就见门口来了一辆车,从车上下来两个人,将他们两人挤开,自己过去又是递名片又是递烟的,……就见金总一面,确实是有业务……这边还在掰扯着呢,紧跟着又来人,是做出租车来的,各个都在登记,留联系方式,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不想走的,那就等着,并不保证一定能等到。
等到了也不一定就会见。
张九龙听这些人坐在外面说话,这个说:……门卫也不一定知道的那么清楚,旁边那是车库,直接从那边进出也不一定。
听说市里开什么会,好些企业的老总都收到邀请函了……不是下午才开么?现在应该还在。
估计今儿是没戏,要不回去等着……这个一句那个一句的,张九龙心里有数了,来的人太杂,目的不单一,不是门卫的原因,确实是因为不方便。
这么找人家八成是找不到的。
林温言就说,那要是这样……你说朵朵就算是找来,有啥用?张九龙朝对面指了指,看那边……那是治安点。
朵朵再傻,有危险就报警,这总知道吧。
要么,就是她真的没有自由;要么就是她不愿意回来。
真要是自己报警,肯定能回来。
电话亭拨打报警电话都是免费的,有啥不能打的?林温言蹲在地上,有气无力的,那现在咋办?见不到这两口子的人呀。
找个电话亭,给小金打个电话。
电话是秘书室接的,不好意思,金总不在,去市里开会了,我帮您记一下。
您在哪个酒店住,酒店电话是多少?我们很着急……您就是再着急,现在也联系不上金总。
市里开会,之后会有应酬,结束就直接回家了。
我们联系不上。
那算了。
张九龙挂了电话,看林温言:只能去桐桐的单位。
找出租,说是气候研究所,结果这个单位知道的人并不多。
司机直接给拉到气象局了。
两人又从气象局打听了具体的地址,再搭车,这才在稍微偏僻的地方找到了研究所。
这回找对地方了,可桐桐又不在,是鲁月华接待的。
她挺着个大肚子,一问是桐桐的姑姑,她就知道是谁了。
这几年同事下来,根底多少都知道一些。
再说了,桐桐找她表妹,报纸天天、天天的,肯定是知道的。
她把人请进去,叫吹一会子风扇。
又给倒了水,把报纸递过去,……可真是尽心了!只要看报纸,这么大的字咋能看不见呢?广播是两小时一播,我想着只要不是与世隔绝,总能听见的。
电视上滚动字幕,两小时一出现。
就是一直没消息,林工也是着急的上火。
林温言就问说,那桐桐呢?林工去接设备去了。
啊?她有车,上面给我们配备了设备,也来了技术员。
她跟所长接设备和人员去了,今儿未必能回单位。
你们先找个酒店住下,明天你再来,肯定能见上,她总要来上班的。
今天不回单位?有技术员呢,肯定要在外面吃饭,招待一下。
完了再送孙所长回家,她就直接回家了,还来单位干啥?那她家在哪里?鲁月华就不说了,只笑了笑:都挺忙的,她搬家之后我还没去过。
才怪!同事都去过。
林温言和张九龙对视一眼,这真的就是没办法了。
从里面出来,再想搭车,这地方就不太容易了。
得往前走好长一段,才能到繁华的地方。
盯着大太阳,一路走着,边上有推着自行车卖冰棍的,问两人说:要冰棍不要,解暑。
张九龙掏钱买了两根,卖冰棍的看两人的打扮就知道了,是从外地来的,找亲戚没找见?找见了!林温言怕被骗,赶紧说,找见了,我侄女就在那个研究所上班。
那我知道!有个研究员是金司晔的媳妇嘛,富太太。
哎哟!还真有知道的,你知道金司晔?知道呀!谁不知道金司,那边一片地全被他买了……说着,就指着远处,看见没有,那个山尖尖……那是朋城最好的别墅区。
金家就住山顶上……打车打到小区门口,这是真进不去。
没有业主同意,没有业主家的人亲自来接,谁也不能放进去。
就是问人家一句:金司晔是不是住在这里?人家都不带回答的。
那就干等吧!等到几点算几点。
桐桐没在外面应酬,她得接孩子放学。
金镞也快期末考试了,一上车就嚷嚷,我放暑假能跟小姑去夏威夷吗?看你爸的时间吧!要是有时间,带你们去一趟也行。
那就是还不一定呗。
金镞将书包往边上一扔,趴在椅背上跟妈妈说话,我参加了篮球队,我能打篮球吗?能啊!打吧。
要是打篮球晚饭就得在学校吃,训练完就晚上八点了,八点你们谁接我回家?我。
其实我自己现在也可以。
叫司机来接我就行。
我给你当司机,委屈你了?不是!我就是觉得我现在都长大了……再过两年吧,你现在还太嫩了。
桐桐岔开话题,晚上想吃什么?家里做什么吃什么呗。
正说着呢,金镞喊了一声:妈--那是不是姑婆--桐桐都要过去了,回头看了一眼,还真是林温言。
谁家丢了孩子都着急,心情可以理解。
桐桐停下来,摇下车窗,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就来了?林温言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在家前日好,出门一时难,可真是如此。
在老家,老张还是张副院长,在这边呢?谁认?要么说人离乡贱呢。
金镞下去,把后面的位置让给两人,他自己坐到副驾驶上。
桐桐不回家了,调转了车头,往酒店去。
去给开了房间,要了一桌饭,这才在房间里跟两人说话,酒店挺安全的,找不见先找个地方住多好呀。
张九龙就知道,人家压根就不想叫他们去家里。
他也尴尬:你姑姑一晚上一晚上的睡不着,实在没办法了,我们才来的。
本来想着提前告诉你们一声,可你姑这人,倔的很。
桐桐就看林温言:电话该说的都说了,朵朵不是没有自由。
他们一行十四五个人,有三个女孩,十一二个小伙子。
这些小伙子不是肯干苦力挣钱的人,所以,一般的套子套不住他们。
而且,你们也打听了,他们中有跟家里联系的,还有给家里寄钱的。
这就说明他们找到了谋生的办法。
朵朵是自由的,且没什么危险,做什么事,跟什么人在一起,这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她要是躲着不想见家里人,那谁找也没用。
那都是混混,朵朵跟着他们这一辈子就毁了。
您早干嘛去了?桐桐问她,她宁肯信混混,都不信你这个亲妈,这只是她的错?她跟混混在一块混,是才开始混的?她能信人家,就证明在一块有一段时间了,你察觉了吗?林温言捂着嘴哭,连哭出声的力气都没有了:后悔死了!真的悔都悔死了。
你要坚持找,或是报警或是什么,都行。
反正,我把能想的办法都想了,也真的尽力了。
她是个成年人了,你这个亲妈都管不了,谁能管的了?你也看见了,我也有孩子,我还有工作,我还有一堆应酬,我有我自己的日子。
不能你在这里哭,我就得陪着你哭,对吧?远志还没吃饭呢,我得回家了。
这里你们住吧,住到什么时候都行,我们月底给结账。
要走的时候告诉前台,前台会帮着订票,也有车接送你们的。
费用都别管,月底公司结算。
说着,就直接起身,拍了拍金镞,走了!回家了。
林温言听见外面一声一声的都是在说,林工慢走--林工慢走--桐桐在朋城是个很有牌面的人。
可她连她家都不让自己去。
桐桐一出去,四下里看看,这才叫孩子上车。
上车之后才告诉金镞,检查车辆,这是最必要的一个程序。
下车要留记号,上车要查看。
金镞一一记下了,然后隔着车窗玻璃看外面的霓虹灯,妈,对面有人在看咱们。
对面在暗影里,看不清楚。
桐桐一脚油门离开了,总有认识我和你爸的人,也有认识车的,这不奇怪。
但要是觉得有人一个劲的盯着你看,就得防备。
知道了。
桐桐回头看了一眼,那暗影了还是啥都没看清。
她却不知道,暗影里站着几个穿着吊带和超短裙的姑娘,十七八、十八九大的样子。
这一片酒店最多,也有迪斯科厅,还有一家酒吧。
很多酒店都带有酒招待,就是陪酒。
黑子去找活去了,她俩在这里等着呢。
挣多挣少,这得看运气。
要是有钱有势的,给的就多;要是老实的,就能讹一把。
反正逮住就挣呗。
个稍微有些丰腴的姑娘看着远去的车辆,跟其他人道:看见了吗?那就是阔太太。
其他人还没说话呢,后面就传来呵斥声:她妈的怎么那么多话?说着,还抬脚踹了那丰腴的姑娘一脚,都消停点,等着活呢。
说话的人是个姑娘,从巷子里走出来。
穿着短袖牛仔裤,头发烫成大爆炸的样子,手里叼着烟,凶神恶煞的。
见把这些叽叽喳喳的女人都吓住了,朵朵才看了远去的车子一眼。
回头又靠在墙上,叫手里的烟蒂扔在地上,用脚踩了踩。
塑料拖鞋一见火星,烧出一股子臭味来。
她张嘴就骂了一句:我艹!身后有个小个子的姑娘低声道:古多姐,今晚是歌舞厅,还是酒店包房?哪里看上你们就去哪里,少啰嗦。
她又点着一支烟,看着夜里的星空。
不走出来,从来不知道这个世界还能是这个样子的。
这个活是黑子找的,帮一个大老板往出送货,往回收钱的。
进出的边防证这些都是这个大老板给办的。
她最开始以为送货就是送货,可怎么也没想到,货是这样的。
把货送走了,黑子蹲在她的边上,两人一人一瓶啤酒,真不回去了?报纸、广播、电视天天都在找你。
找我回去干吗?朵朵坐在马路牙子上,将啤酒往嘴里灌,回去就嫌弃我不争气。
可我就是学不会,学不会靠不好,我妈就骂,觉得我都不像是她生的。
人家靠上大学了,人家有正式工作,就我不行,是吧?黑子没言语。
铁路乘务那么容易呀?人家那长的好的,推个餐车就行。
我这样的上去就是打扫卫生洗厕所的,我受不了怎么了?我不想带孩子,我不想当幼儿园老师,我从小就讨厌孩子,这又怎么了?非要叫我去学中医,那药味我闻见就不想吃饭,我告诉她,她在乎吗?朵朵打出一个嗝来,她说的对,我本来就姓古。
我爸不是啥好人,我那边的哥哥姐姐都不是啥好人。
怎么了呢?那就坏呗。
坏人不都过的挺好的。
也不能那么说!我……我其实还挺怕人家知道你跟你姐的关系的。
毕竟,我听说,你姐夫在朋城这地方没几个人敢得罪。
朵朵轻笑一声,管肯定是会管的,但也差不多,不是叫我学这个,就是叫我学那个。
我要能学会,能等到他们管了我才去学?他们管了,我就能学会了?我觉得大老板的话挺对的,一个人一个活法。
有智的靠智吃饭,有力的靠卖力气吃饭,有色的靠出卖色相吃饭……没良心的人就卖良心吃饭。
我做了坏事不害怕不后悔,就是那种没良心的人,就能吃卖良心的这碗饭。
黑子都有点怕朵朵,你……你这是变的有点……我现在就想着,大老板什么时候给咱俩一个摊子,叫咱们看着。
一个月赚个成十万,还不成问题吧。
行吧!那就先好好干活,干好了,大老板会叫看摊子的。
黑子说着就又低声道:告诉那些娘们,叫他们跟客人喝酒的时候多留意点消息。
有消息及时告诉你,回头要是消息有用了,再奖给他们钱。
哪些消息是有用的?我给你举个例子,之前就有个老板的司机,跟咱们的姑娘喝酒的时候不小心说了一句,他老板明天要去见哪个公司的谁谁谁,这个消息那姑娘报上来了,咱拿着消息去卖给对家,十万可不行。
截一个生意赚的可能是千万以上。
懂了吗?朵朵将啤酒瓶子踹开,这样啊……这来钱也忒快了。
黑子用肩膀撞了撞她:所以,别总凶神恶煞的,对那些女人好点,有用。
明白了!你这么一说就明白了。
等将来咱挣了钱了,也在山顶买别墅。
朵朵就笑,嗯!买别墅。
林温言不知道,她找的人就在酒店对面的马路沿上坐着呢。
早上起来,酒店房间的电话响了,张九龙一把接起来,那边传来朵朵的声音:我妈呢?朵朵?林温言一把抢过电话,你个死丫头,你在哪?你回去吧!别找我了,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你告诉我姐,别发寻人启事了,我都看见了,我不愿意回去。
我觉得朋城挺好的……这里能容的下我姐跟我姐夫那样的人,也能容的下我这样的人。
他们有他们的道道,我有我的道道……我们谁都能过的挺好。
以后,我每月也给你汇一百块钱……你找到工作了?嗯!能来的都能找到工作。
够你用吗?我不用你寄钱。
够!花不了。
朵朵站在酒店楼下的电话亭里,看着从酒店里进进出出的人模人样的人,嘴角露出几分不屑的笑来,然后才道:妈,等我买了别墅,我接你来住。
电话挂了!朵朵没走远,林温言也没再找,叫前台订了机票,两口子走了。
走的时候朵朵就在对面酒店大厅里站着,隔着落地的玻璃窗看着他们夫妻,看着他们上车,看着车子缓缓离开。
林温言临走前给桐桐打了电话,只说要回去了,并没有说朵朵给打了电话,说了些什么内容。
反正就是住了一晚上,可能认清了孩子要离家的现实,也应该是觉得桐桐的冷淡很伤人,不想多说,然后直接走了。
走了就走了呗。
桐桐给徐斌打电话,把寻人启事撤了吧。
亲妈都不找了,咱也不用再找了。
徐斌应着,桐桐顺嘴又问了一句:你们金总今天忙什么呢?是报社又联系了,说是想采访咱们公司工人的业余生活。
徐斌就道,您也知道,对私企工人的待遇的问题,其他厂子闹了很多负面新闻。
咱们厂子这方面做的不错,想拿来做典型。
哪个报社?朋城日报。
哪个记者采访?秦记者。
桐桐手都放到算盘上了,就又停住了,秦记者来采访?三个月前,我回老家的时候,那个专访是不是还是秦记者采访的?是!她是秦领导的亲侄女,这事我跟您提过。
知道!知道!秦州的侄女秦燕。
采访是几点呀?桐桐装似无意的问了一句。
徐斌看了一下时间,说的是下午四点。
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说是一个半小时左右。
徐斌赶紧问,是您有别的安排吗?桐桐心说,四点开始,一个半小时左右,这就五点半了。
再客套几句,就奔着六点了。
六点是吃晚饭的时间,不留人家吃顿饭好像也不合适呀。
她就说:这样,你告诉你家金总,就说今天五点半,我准点去接他。
好的!如果金总问有什么事,我该怎么说?你就说,一天没见了,想他了。
徐斌:……许是老板娘知道他被臊到了,所以直接给挂了。
然后他红着一张脸,往办公室去。
四爷看了看杯子,不需要水,你休息去吧。
不是!徐斌吭吭哧哧的,林工问了您今天的安排,让我告诉您,五点半准点接您……然后呢?没说什么事?然后……然后林工说,一天没见了,想您了。
说完,直接给窜了。
四爷:……我干什么了?什么也没干!有这么吓唬人的吗?他赶紧把电话给回过去,是有事?没事!就是想去接你,不行呀?桐桐扒拉着算盘,先挂了,忙着呢。
五点半见!四爷就喊秘书室,拿一下今天的日程表给我看。
这一看,四爷就点在采访上--这个醋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