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睡了,四爷才要去洗漱,房门被敲响了,是何姐:金总,林工的电话。
怕接上来吵到孩子睡觉。
四爷在二楼客厅里接的电话,示意何姐去休息。
等人下了楼了,四爷才对着电话\'喂--\'了一声。
孩子睡了?桐桐靠在周学礼的办公桌上,跟四爷交代一声,会议还没结束,你不用给酒店打了,我回不去。
还在总院?嗯!桐桐活动了活动脖子,怎么样?还行吗?一个人能带他吗?安心吧。
明儿放下我还接,要是公司有事,我带他去公司。
行!那我就放心。
桐桐朝外看了一眼,我是趁着会议间隙休息给你打的电话,不说了,你早点睡吧。
是不顺吗?气象卫星搭载的问题,需要气象部门的意见……可内部争议很大。
四爷\'嗯\'了一声,讨论阶段,上面上了年纪的气象学家,都是有远见卓识的,你不要听到个什么就发脾气,这不好。
按资排辈也轮不到我发脾气呀,放心吧!我知道,你早点睡。
挂了电话,四爷对着话筒沉默了半晌。
估计她也是压着脾气的,现在动辄就有一种声音,那便是咱们已经落后,国外有现成的,为什么不用呢?桐桐手放在电话上,久久没有拿开。
再回头看着周学礼,大姐,我的看法依旧是支持任老!凡是自己没有的,就得求人。
求人是那么好求的?周学礼是当时班里的大姐,她在总院。
她现在已经是副处了,此时她坐在沙发上,手里正在拆饼干袋子,然后直接扔给桐桐一包,垫点。
桐桐抬手接住了了,拿着往嘴里塞。
晚饭吃了一份米饭,这都晚上十点了,会议还要继续,都有点饿了。
周学礼起身,跟桐桐并排靠着,去年暑假你安排老师们来京城的时候,我见了老师了。
老师的态度我知道,从小金这几年坚持自力更生这一点,我也知道你的态度。
但是,你要知道,从七七年项目上马,到现在,这是第九个年头了。
桐桐深吸一口气,是啊!第九个年头了。
谁陷在里面九个年头,也会产生自我怀疑的,可……别说九个年头,就是十九个年头,该坚持的还是得坚持……周学礼将饼干放下,这一口东西塞在嘴里,可一提起这个,竟是又噎的咽不下去。
桐桐转脸看她,突然发现周学礼眼圈是红的。
当年这位大姐年纪就大点,毕业的时候都已经奔三十了。
这几年下来,看着特别显老。
再细看,不到四十岁的人,双鬓竟是有一少半都白了。
而头顶竟是头发稀疏的隐隐能看见头皮了。
迄今,她都没有结婚。
办公室常年放着一张床,抽屉里随时能拿出饼干。
桐桐低头看看饼干,再扭脸看看这样的周学礼,大姐--周学礼将脸扭向一边,把眼镜摘下来不停的擦拭着,老三啊,太难了,真的太难了……是!难!肯定会很难的。
桐桐看她,可现在其他部门已经给我们打好基础了。
通信卫星成功发射了,我们自己有了运载火箭的技术,卫星通信也已经从实验阶段闯过去了,这一旦进入实用阶段……对气象卫星的意义不可估量……周学礼才要说话,外面门被敲了一下,她赶紧将眼镜戴起来,请进。
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班里的老二刘开言。
这两年他调到西北了,常年驻守在戈壁荒滩,脸也糙的很。
他进来跟着靠在办公桌上,拿了桐桐手里的饼干就往嘴里塞:上火了吧。
说着,就用肩膀怼了怼桐桐,要不要把老八叫进来,骂他一顿。
老八叫王进,年纪轻点,几年前被抽调到气象卫星专项小组里去了,这次他作为代表,也参与了会议。
王进就在门口,不用叫,我来了。
他掀了帘子进来,然后将帽子摘了,看向桐桐,三姐呀,您瞧。
头顶已经秃了,摘了帽子之后,像是平白老了十岁。
可其实了,老八比桐桐小两三岁。
谁不想要自家的?我不想吗?王进往沙发上一坐,我们的压力有多大你知道吗?那是上天呀,是一个综合的工程……桐桐就看他,我觉得今天的议题压根就被带偏了!七七年立项,那就是在极大的争议里争取来的。
既然项目有了,那么咱们作为专业气象人员,讨论的应该是搭载的问题,需要什么,最基本需要什么,一定不能没有什么,将来可以增加什么,现阶段必须做到什么……图像的清晰问题等等等等,而不是技术卡住了,然后去质疑项目。
而你是项目的代表,你得坚定立场,而不是沉默只听取意见……王进一肚子的话,但是项目组的东西是保密的。
有些能讲,有些不能讲。
他只能道:本来计划是八一年初发射的,后来因为各方面调整,又将时间推迟了。
推迟到四年之后……之后是多久?现在早已经过了四年的年头了,都看着我们呢!这几年,我们也确实是在原有的基础上提升了设计,像是扫描辐射计性能,我们给提高了;还增加了HRPT信道和磁带记录容量……正说着呢,外面有人在楼道里喊:王代表--王进冷硬的回了一句:在呢!怎么了?时间到了,通知开会了。
王进沉默了片刻,才回了一声:知道了。
然后抬手挠了挠头,慢慢的将帽子重新戴到头上,这才起身,走吧!开会了。
老八。
桐桐喊了一声,还记得那场雨吗?在雨里,老师伸着手,喊着,叫大家一起感受风感受雨,感受空气的湿度。
老八站住脚,然后点头。
桐桐就道,没有咱们的卫星,咱们拿什么感受风,感受雨?别人的卫星就跟别人的手一样,人家不告诉咱,咱就永远不能知道那风那雨是什么滋味。
老八回头看向老三,然后看看老大姐,再看看被风沙吹的粗糙的老二,干咱们这一行的……走吧!可能这一辈子就只干这一件事了。
要是干成了还好,要是干不成,对的起谁呀?老八先出去了,周学礼拍了拍桐桐的肩膀,走吧!开会。
大会议室,与会的人不少。
能坐在这里的,一定是在专业上受业界认可的。
开会之前,王进就一脸笑意,我插一句话,咱都是干这一行的,科研这个事情,那就是跟失败为伍。
成功就像是天上的星,咱们都是想摘星的人。
一个人摞着一个人往天上去,明知道够到很难,还偏得去够。
但真的够不到吗?只要努力了,那灵感就像是流星一样,它自己就撞来。
我们所有的努力等的就是那么一刹那,它出现了,我们伸手就抓住了。
可要是不努力,不做那个想着摘星的愚蠢的人,那便是满天的流星,可它太远了,没有之前的积淀,我们是抓不住。
所以,情绪可以有,但不能灰心。
我们在征集意见,大家只要拿出意见,再难,咱们齐心都能想到解决的办法的。
有各个学科的专家随时待命,只要我们有绝对的需求,他们就能伸出手接任务。
因此,也拜托大家,情绪发泄完了,咱争取尽快拿出意见。
搁置争议,统一议题,好不好?任老看了王进一眼,率先鼓起掌来。
王进点头,视线落在几个同学身上,三个人都笑着坐在各自的位置上,然后对着他笑。
任老喊人:把我带的茶叶都拿过来,一人半杯茶叶,泡着提神。
任老边上还有一个留洋回来的博士,他跟着笑,我那里有咖啡,谁喝咖啡,这个更来神。
结果这个要尝那个要试,气氛一下子就松了。
然后开会,各抒己见,都是专业上的东西,每个人都得发表自己的意见。
桐桐一手拿着笔,一手揉着眼睛,我赞同周学礼周处的意见,红外探测这是必须的……话音才落下,那位柳博士就道:红外探测重要,但必须得解决传送稳定性的问题。
如果不稳定,这个搭载的设备,很可能就会失去作用。
王进的手撑着额头,这位博士点在很要命的地方了。
他的顾虑是对的!桐桐一手记着,一手握成拳捶着额头,可我觉得便是失败了,也该去尝试。
失败的教训可能比成功的经验更有意义。
任老抬头看了一眼桐桐,然后道:咱们本来就是在曲折中前进,在失败中求成功的。
试试嘛,必须要的,那就不退让。
失败了就再来,能怎么的?王进手上记着,左手不由的摘了帽子,又开始不停的挠着头皮。
会议一直持续到凌晨三点,浓茶喝了三杯,会议才散了。
当年一个班的,感情挺好的。
这几年相互的联系也没断,桐桐在他们生日,在年节都有寄东西。
还有其他人,都分散在不同的地方,天南海北的,搞一行的就这样。
想聚起来挺难的,这几年,各自也都成家,也就剩下老大姐,还单身一人。
成家之后,有顺心的,有不顺心的,在专业上走到能参加同一场会议,就剩下他们四个了。
桐桐还说:明天一起吃顿饭。
王进摆手,明早八点的飞机,我得飞基地了。
下次吧,下次再一起吃饭。
凌晨三点多了,赶到飞机场就四五点了。
吃个早饭,也就该赶飞机了。
桐桐看刘开言,刘开言叹气,明早七点十分的火车,到了沙尘多发的时节了,那边还有油田呢……需要气象支援,今儿一天打了四次电话,催呢!我不能多呆,这也马上要走了。
那就一路顺风,都多多保重吧。
两人走了,桐桐回头一看,周学礼已经在沙发上靠着睡着了,鼾声震天的响。
桐桐给她盖上,然后把门带上。
她下楼的时候正好碰见任老,任老今年八十岁的高龄了。
这会子被学生搀扶着,这么长的时间,老人家跟着熬到现在。
桐桐退了一步,让老人家先走。
任老招手,我听姚时行说过你,你还是学生的时候,他就跟我提及过。
桐桐笑着走过去,跟老人家一起下楼,那是老师偏爱。
不见得!你的论文我看了,关于通讯设备和计算机在气象中的应用,很有见得。
可这些,我怕是看不到了。
但知道后来人都是有远见的人,我也就放心了。
您老康健,必能长命百岁的。
八十岁的人了,还能活多久呢,我是真不怕死,但就怕到死都不能有个交代。
所以,在有些事上,要有坚持的态度,这个很重要。
是!一定坚持,独立自主,自力更生,不求人。
老人家拍了拍桐桐的胳膊,有你们……我放心。
惭愧!跟别人比起来,我不算是全心的投入。
你或许很难做到\'钻\',但你的视野广、眼界高、格局大,且心智更坚定,所以,不要妄自菲薄。
你们各有优势,谁也替代不了谁站在楼下说了好一会子,才把老人家送到车上,海洋气候是个大的课题,我希望还能看到你更有见地的文章。
是!我会努力的。
车窗关上了,车子缓缓离开。
桐桐一步一步的往出走,她没住定点的招待所,而是在酒店住着。
距离这里最近的酒店,都得走好几站路。
半夜,什么车也没有。
桐桐一个人走在大街上,呼吸着早晨最清冽的空气。
要论起舒服,还得是京城。
怎么闻都是舒服的。
这么一路走着,凌晨四点班的时候,路上就有车了。
远远看着,还有人在生火。
走过去一看,这是早餐摊子。
才支起来,还没开始呢。
桐桐过去,老板就说,哎哟喂,您可太早了。
要不,您过一个钟点再来。
不用,我就坐在这里等等。
那等的可久。
不急!我今儿不着急。
不急就等着吧,板凳上坐。
桐桐就这么坐着,看着天边一点点泛亮,看着天边的红霞如云彩一般的挂着,一丝一缕的,煞是好看。
老板端了油条递过来,顺着桐桐的视线看过去,哎哟!真好看嗳!这是早霞?那这是有雨吧。
没事!没雨。
这样的霞……下不了雨的。
老板一扭脸才要反驳,就看见桐桐脖子上挂着牌子,科学家呀?谁?我吗?桐桐就笑:我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