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一年的春季,很平常的一天,桐桐放下了手里的电话,然后看向老孙他们。
老孙急忙问:怎么了?电话是从基地打来的,只找林雨桐。
桐桐看老孙,然后苦笑:B号卫星姿态失控,在轨道一百六十五天,因故障……话没说完,后面一个今年去年才分下来的姑娘,蹲下来嚎啕大哭。
有忍不住哭的,有转身把桌子拍的啪啪响的,又解开领口只想着大口喘气的。
老孙摆摆手,我还能干几年呀?还等的到吗?桐桐就道:孙所,咱们投入这个研究才几年呀?美国用了多少年?我们这几年走完了美国三十年才走的路,到达了他们几十年研究才到达的程度。
很快了!很快了!老孙点头:知道!得打气,不能泄气。
但总得叫大家发泄发泄,哪怕是掉几滴泪,哭一场呢。
桐桐朝老孙笑,是啊!发泄发泄得了,路还得朝前走,对吧?从办公室出来,老孙看桐桐,还记得才来的时候,远志那孩子才那一丁点大,能抱在怀里的大小。
还被冷的早起趴在被窝里哭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孩子都大了,今年都提前高考了。
可咱们对着这一件事,还是一事无成。
桐桐没有言语,跟老孙慢慢的走着。
站在高处,看着一片蔚蓝的海面,谁心里的滋味好受呢?林工呀,你才三十多岁,正当壮年。
等你到了我这个年龄,应该没问题吧?您说什么呢?您的身体健康,咱们再努力几年,一定能成的。
一旦成了,咱们就是最先进的技术,可以领先于世界的。
这一代和一代技术可不一样。
孙所点头,是啊!一代和一代是不一样的。
就像是咱们的气象卫星,哪怕失败了,可这也是一颗卫星一代气象人呀。
他就说,失败了两颗,第三颗不会这么频繁的发出去了。
一定会等各方面成熟之后的!也一定会在技术各方面实现质的突破之后才会再……这中间会间隔多少年,我心里有准备。
桐桐没言语,这中间一定会有内部的各种声音的。
所有的科研燃烧的都是经费,所以,每一个参与项目的人背上背的都是沉甸甸的债。
失败了,想死的心都有。
不是谁要他们负责,而是心理上觉得歉疚。
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站了良久。
直到桐桐回头,看到四爷的车停在单位门口,他就站在车边上。
这是从新闻上听到消息了,所以来接了吗?孙所就笑,金总来了,你回吧。
小两口这么些年了,恩恩爱爱的。
别管什么日子,人还是那么个人,一点都没变。
桐桐应了一下,转身朝下走。
四爷只叫车在后面慢慢的跟着,他拉着桐桐的手朝外走。
这边繁华起来了,转过一道儿弯,就有路通往海边。
他一边走一边跟桐桐说,很不错了!这才几年呀?人家花费了三十年办到的事,咱除开那场运动耽搁的时间,实际投入的时间也就是七八年之后了。
用了不到对方一半的时间,这就赢了。
桐桐吭哧一声笑了,自己用这话给别人打起,他也用这个话给自己打气。
四爷也笑,自己跟桐桐不一样,自己能天天接收又失败的信息,几乎能做到无感。
但桐桐这个人,能动手的时候一般懒的废话。
她敢动手,那是因为她能赢。
争着赢的人,对失败的耐受力绝对不高。
桐桐啧啧了两声,但输的惨的人更懂得总结经验,更懂得沉淀,更能静下来打磨。
她扭脸看他:别小看人!也好!抽调了这大半年,给人折腾的够呛,把步子放缓一点,别着急。
等孩子高考完了,就不用这么频繁的跑京城了。
那可不一定:信息化革新开始了,总院之前就征求我的意见,信息化这一块,最离不开其实就是数据支撑。
而能把两个学科连接起来用的得心应手的,自己算一个。
四爷都笑了,她倒是成了飞人了。
周末再回京城的时候,金镞露了一手,端了一碗龙须面出来,妈,吃饭。
哟!面条、小油菜、香葱、煎鸡蛋,点了香油和虾皮,看起来不错呀,还学会做饭了?跟我们老师学的,他的宿舍里有电炉子,我见过他怎么做。
金镞坐在边上,把筷子递过去,又把小酱菜往前推了推,妈,尝尝。
想干嘛呀?直接说。
突然这么乖,怪吓人的。
金镞趴在桌子上,头枕着胳膊,妈。
嗯?桐桐吸了一口面条,不住的点头,放了点白胡椒,味道还行。
妈,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很了不起。
这么一本正经的夸吗?桐桐都笑了,行了!你爸安慰过了。
那不一样。
金镞用额头蹭蹭妈妈的胳膊,我跟我们同学说你在公社做气象员时候的事,他们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觉得一个人靠那么简单的仪器来预测天气,测风云变幻,真的是一件特别牛的事。
虽然别人提起我爸爸,都觉得我爸爸很厉害。
但我觉得妈你更厉害……厉害在哪?能拿捏你爸?这个少提。
金镞才真的笑了,您真没事呀?真没事,这不是一个人的事,这是一群人的事。
但事放在一群人身上的时候,是不会有后退这个选择的。
懂这个道理吗?金镞点头,磨蹭的等妈妈吃完饭,爸爸回来了,他才跟父母商量,爸,妈,我想学哲学。
哲学吗?桐桐一点也不意外,好啊!那就学哲学。
如果没有生存压力,那么学哲学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这个专业或许很多人觉得无用,可所谓的无用就真的无用吗?四爷点头,哲学……至少能把你变成了成熟的、完整的、理智的人。
很好的学科,想学就学。
金镞就笑了,但回了房间他还是给朋友写信的时候说了:本来打算跟你报考同一所学校的,但清大的的哲学系不如京大,我思考再三,还是决定去京大。
信封上了,他常吁了一口气。
班里的同学有谈恋爱的,成绩好的会迁就成绩差的,希望两人可以在一个学校。
便是志愿不同,也总会有人选择放弃自己的志愿而迁就对方。
他无意褒贬别人的感情和决定,但他想,他永远也不会成为那样的人,也不能成为那样的人。
如果感情叫人迷失了本来的自我,这样的感情就该警惕。
爸爸说,哲学能叫人变的成熟、完整、理智,那我也希望我能跟身边的人建立起更成熟人脉关系和情感关系。
任何一个冲动的决定,拉长时间线的话,得到的结果也许都不是最初想要的。
因着孩子要高考,桐桐这半年把心思全都花在孩子身上。
七月,天正热的时候,金镞放假修整一周,准备高考。
对于万一考不上这个事,他压根就不在意,考不上再回去继续读高三,怕什么?老师也跟家长说,这个孩子最大的优点就是无畏,从不怕失败了,也从不会因为什么不好意思。
他非常的自信,非常的勇敢。
勇敢无畏的孩子,心理上也没有那种要面对高考的压力。
休整就休整,按时作息,平时怎么吃饭还怎么吃饭,坚持锻炼,去考场的时候就跟任何一次月考的心态是一样的。
进考场前还叮嘱,中午吃葱油面,要一个凉菜拼盘。
行!去吧。
大夏天的,热出来的不是汗,是油。
他穿着一身白球衣,运动鞋。
准考证和文具一拿蹦跶着就走了。
龙鸿年的老婆惠京生打电话,你们两口子真是有意思,孩子提前高考这么大的事也不说一声。
你们知道不知道今年的预招生的人物是近些年以来最少的。
本科的录取率是百分之一点三。
那怎么办?他要考就叫他考嘛。
报的什么专业呀?京大的哲学。
惠京生又叹气,如今都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这两口子都是理工科的专家级人物,叫孩子去学哲学,怎么想的?提前报志愿,是不是已经报了?是!已经报了。
惠京生挂了电话就跟龙鸿年说,我就跟不上这两人的脑子,不知道他们一天天的想的是什么?要是咱家孩子要这么考,我非得给把腿打断了。
他们有他们的考量,人家就一个孩子,思量比咱们周全。
再说了,提前考的,要是不满意明年继续考,怕什么?才不用继续考呢?文科考六门,理科考七门,反正别管怎么说,花费了三天时间,高考完了。
考完了,金镞撒欢了,今年的高考数学题是历年最难的,一片哀嚎声!但是,我妈是谁呀?我的数学基本能拿到满分,再加上英语比大多数人都要有优势,只这两科就能拉开我跟百分之九十九的考生的差距。
回家了,一刻都不停,妈,我出去找朋友去玩了。
才要出门,电话响了。
号码是周家的,桐桐看金镞:是不是周齐问你考试的情况?金镞过去接起来,不大功夫,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周齐和周楚都要来京城读大学。
说着就看向父母,目光复杂,他们以留学生的身份,申请通过了……这样啊,很正常的事呀,学什么专业?周齐学金融,周楚学艺术类。
金镞看着桌上还没得及收的准考证,我们拼尽全力……多少人拼尽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