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轰隆,雨幕如注。
深山茂林之中,一处不打眼的石堆。
猛地,石碓被什么推开了……然后钻出一只小脑袋来,眼神如冰,四下里扫了一遍。
而后才缓缓的从石堆里走出来,一身的泥一身的水,身形看起来也不过是个不大的女童的样子,雨水落在身上,冲刷着身上的泥浆。
桐桐左右看看,雨夜山林,电闪雷鸣,身后那石碓似乎是小小的坟茔,这孩子被埋葬在里面,挖了一个浅坑,人放进去,坑上铺了一层树枝,而后摞在上了碎石头。
应该是才埋下不久,甚至石头都没堆完,可能是变天了,埋她的人怕山里不安全,直接跑了。
本就不是密封的环境,人要是没死,这么着也是捂不死的。
如今雨水顺着石头的缝隙落进去,人醒了。
幸而坑上搭着树枝,伸手推开树枝,石头自然就挪开了。
桐桐判断,这孩子原来并没有死。
杀她的人对没死的人下不了手,这么着……其实要不是这场雨,今晚就有野兽扑过来把这孩子撕碎了。
她抹了一把脸,扭头看看密林里藏着的无数的眼睛,得赶紧想办法,雨一停,野兽真能吃人。
可这耳边是要走,这样的天这样的地方,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也看不见前路,往哪走?她盯着缓坡的地方:便是一个成年人,想把一个孩子扛到山上也是费力的。
所以,一定有一个平缓好走的地方,且离山下不太远。
只是这座山本身大概是人迹罕至吧。
看看高大的树木,在雷雨天爬树躲避是找死,那就不如选稍微空旷的缓坡,试着往下摸索看看。
一路往下,手脚无力,她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往下挪。
确实不远!数百米之后,就是山下的小路。
一道闪电下来,看的清清楚楚的,小路蜿蜒,不知道通向哪里。
不过,不远处的小路上停着一辆推车,没错,就是推车。
她踉跄的过去,钻到了车下先避雨。
这推车应该是拉原身来的人推着的,走的时候天要下雨了,再加上这地方没有人来,他不怕车丢了,就这么撇下车直接跑了。
缩在车下,不敢睡,也不敢走神,就怕哪里窜出来一个野兽来。
她警惕的四下看,紧跟着,又是一声炸雷,然后火星子一闪,桐桐亲眼看见雷劈在一棵大树上。
那棵树就在自己之前停留过的地方!然后大雨中,大树还是冒起来火苗。
不大功夫,边上起了一个火柱子,这应该是周围有枯木吧!火一起,山林里就乱了起来。
被惊扰的野兽四下里跑。
桐桐给吓的,这玩意要是真蔓延开可怎么办?幸而火大雨也大,桐桐紧张的盯了一晚上,火没蔓延太大,雨势渐渐变小的时候已经不太能看见火星了,只能闻见浓浓的烟味儿。
等雨彻底停了,桐桐从架子车里钻出来,眼前这个山头被烧了大半,有些树木没被烧完,就那么黑漆漆的矗立在那里。
桐桐看看架子车,再看看地上有没有自己留下的脚印。
幸而路上都是贴地面长的杂草,踩上去不会留下太明显的脚印。
她专踩草往上爬,不叫留下痕迹。
省的埋原身的人一会子找回来发现端倪!现在上去:一则,上面还有火星子,能烘干身上的衣物;二则,上面也许有被烧死的动物,能补充点体力。
四肢并用,上去比下来难多了。
果然,靠近山林了,能感受到热度。
脚上的鞋**的,并不怕走在这种满是灰烬的地面上。
她上去先把墓重新给盖好,看起来还是个完整的石碓。
然后起身在附近摸索,找寻吃的。
被大火烧过之后,一目了然。
以前藏的很严实的兔子洞,这会子也露了行踪。
这玩意从别的洞里可能都跑了,就是熏死在洞里,也挖不出来呀。
所以,看见洞她就没停留,抬脚迈过去了。
可这一脚踩下去,脚下一空,赶紧撤回来,结果洞口上方塌了,她疾步往后撤,前面就露出一个不大的坑来。
长条形的,跟原身爬出来的地方相似。
桐桐一下子明白了:这里还埋葬过其他人。
她用手把泥和灰扒开,里面确实出现了人的骨架。
再往出扒拉,一个完整的人体骨骼就露出来了。
这人死了十年往上了吧!一样是没有棺椁下葬的。
衣服或是其他的什么东西都早已经腐烂了,不可能留到现在。
尸骨上有什么呢?什么也没有。
只能看出来这人死的时候应该很年轻,是个成年男性。
死者为大,她把泥土重新往回填。
不管这里是乱葬岗一样的地方,还是这死者跟原身有什么特殊的关系,这都不重要。
先给埋回去再说。
正忙着呢,结果手一顿,手里这个泥块里混着一块硬质的东西,肯定不是石头。
触手像是金属的质感。
她将泥里的东西扣出来,然后用温热的灰蹭干净上面的泥,露出本来的样子。
这一露出来,桐桐瞬间就睁大了眼睛,似铜又似金,上面镌刻着文字,文字上有红色的用朱砂描在字体上,现在依旧是鲜红的颜色。
这个东西它叫——丹书铁券。
丹,是说用朱砂描的,字体呈红色。
铁,是说这个东西的材质。
这就是被民间传为‘免死金牌’的东西。
这东西从刘邦开始,一直存在到明末。
好似崇祯皇帝给过魏忠贤的侄子一个铁券。
当然了,历朝历代,这玩意庇护的范围都不同。
这一块到底是什么时候的?天更亮了一些,勉强能看清楚上面的字迹了。
看完之后,桐桐都愣住了。
这一块丹书铁券,应该是赵匡胤赐给柴家后人的。
赵匡胤黄袍加身,从后周柴家人手里谋夺了皇位。
得位不正,为了安抚人心,下旨要厚待柴家子孙,于是就赐给丹书铁券,意思是柴家后人犯罪不得加刑。
这个东西是赐给谁的呢?是赐给后周的最后一个帝王,柴宗训的。
北宋建立了之后,这个禅位的柴宗训被封为郑王,然后赐给丹书铁券。
只是,郑王后来被送到房州,二十岁的时候就死了。
房州从唐以来就属于发配地,可见其实对这个柴宗训,北宋还是挺介意的。
这人死的时候二十岁,那肯定是娶妻生子了。
至于后人具体如何,桐桐还真不记得。
不过,他上面有个哥哥,在乱世里死了。
在他爹柴荣死后,他以行四的身份即位,就是因为上面哥哥没活着的。
下面有个弟弟……一个死了,另外两个,赵匡胤没杀。
好似一个成了名将潘美的养子,一个被江南卢家什么人收养了。
都随了养家的姓氏,不姓柴了。
后来潘美的养子好像还做到了刺史的位置。
要从这里看,赵家确实是没杀柴家的后人。
当然,前提是这些后人基本都不姓柴了。
而关于这一枚丹书铁券,史书上出现过,赐给了谁都有记载,可最后去哪里了,却没有记载。
桐桐翻腾着手里这个东西,又看看埋了一半的尸骨。
里面躺着的人,是不是柴家的人?原身被拉来埋在这里,是不是也是柴家的后人?她把这丹书铁券先收起来,然后将尸骨重新给埋上了。
她一边忙活着,一边思量:四爷肯定得找,但天下之大,上哪找。
不管原身是不是柴家人,这个柴家人的身份都可以一用。
只要还是北宋,那姓赵的就得捏着鼻子认了。
一是有丹书铁券,二是赵匡胤留下话了,其子孙后代不可取柴家人性命。
嘛,自己只是一个女子,赵家只有施恩的道理。
怎么想,这东西都可以好好利用。
处理的好了,未必不能造出个柴郡主来。
戏曲上杜撰的人物柴郡主好似受尽荣宠,可其实呢?那就是杜撰的显示皇家恩德的。
只要去了京城,只要有一定的身份,自己就有办法释放出信号,叫四爷找到自己。
休息了片刻,继续找吃的。
最后在烧了一般的树杈上,找到了被熏熟的一窝子鸟蛋,就这么糊里糊涂的吃了。
骑坐在高处,看见山路上远远的有人一脚深一脚浅的过来,然后拉着那辆手推车,又急匆匆的走了。
这必是笃定原身死了,这才利索的走人了。
桐桐从树上下去,也下山去,她顺着车辙远远的跟着,想摸摸这人的底子,也想看看原身到底是什么人。
大致走了一个时辰左右,远远的看见一处村舍。
在转弯处桐桐看见一个石碑,石碑上刻着‘林家庄’个字。
姓林?不是柴家人?那葬那么远干什么?桐桐也不着急,找个地方猫着。
村子附近就这一点好,鸡鸭散养着,伸手就能抓过来。
晌午的时候躲在林子里烤了一只鸡,然后猫在草窝里眯一会子,等着天黑。
天黑了,山里的村子早早的就关门闭户了。
顺着泥泞路上留下的车辙,桐桐找到了一户人家门口。
柴门小户,很容易就翻进去了。
这一翻进去,她脑子里就一个恍惚,这里的一景一物也就熟悉了起来,好似都是她经常接触的。
顺着记忆,她轻手轻脚往后院去。
后院里有一间柴房,熟悉的不用点灯她也知道什么东西放在哪里。
开了柜子,里面有一套能换洗的衣衫。
她取了衣服,又摸到墙角,那里放着水瓮,瓮边一个木盆,给盆子里接了水,摸索了麻布巾,然后脱了衣服简单的擦洗了一遍。
之后才把干净的衣服换上,把身上脱下来的都揉作一团,想离开的时候都给带走。
坐在这里,脑子里一帧一帧画面的往过闪,好半晌这种感觉才退了。
这个孩子没有名字,是寄养在亲戚家的。
这亲戚家姓林,出门人家也称呼她为林家小娘子。
之前家里有舅舅,后来舅舅病逝了,表兄表嫂当家。
这原身呢,春上倒春寒病了一场,风寒老是好不利索。
可巧了,都快夏天了,表兄表嫂家的独子也染了风寒,这一风寒就坏了,没扛过来。
表嫂看见原身就恨呀,非说是她给儿子传染的。
天两头打一顿就不说了,开始不好好给饭吃了。
原身最后的记忆就是柴房被锁了,而后饿了天,眼前一黑,直接倒了。
只是不知道这家里突然少了一个人,这两口子是怎么跟外人说的。
她起身,悄悄的站在正屋的屋檐下。
里面隐约间能听见里面的说话声。
表嫂带着哭腔,……是她命硬,她活该……当初就不该你爹就不该收留她……表兄声音瓮声瓮气的,现在说这个干什么?原也关系远了。
当年是姑婆嫁给贵人做续弦,以为能光宗耀祖呢,谁知道那贵人……是个坏了事的!姑婆倒是生了个儿子,可有啥用了,谁敢上京城去?本就命数不硬,还是短命的,才成亲一年就没了……姑婆没了儿子,想着媳妇能生个孙子,是个念想。
可谁能想到,生这个姐儿的时候难产没了……所以我说这丫头命硬呢!亲六故死绝了。
便是贵人……那也是以前的事了。
谁家现在认姓柴的……嘘!这话可不敢瞎说!那山头上脏的可都是柴家人。
连碑都不敢留!好了!不说了。
不管谁问起来,都只说送去出家了,要不然这身子好不了。
晓得!桐桐没再听,从这两人的对话里她听出原身的身份了。
当年柴宗训禅位给赵匡胤之后,就被发配来了。
这里应该是房州。
他在这个地方过的是正常人的生活,娶妻生子。
他的继室姓林,给他生了个儿子。
可惜,这个儿子才成年娶亲,又死了。
留下个遗腹子,就是原身了。
要是这么算,原身就该是柴宗训的孙女,也就是柴荣的曾孙女。
这个身份——其实也挺好的。
关键是,我自己有丹书铁券,我姓柴,那我就是往死里作,只要不造反,是不是所有人都拿我没办法呢?她不惊动这两口子,只将房间恢复原样。
这房间本也没什么值钱的物件,最值钱的就数身上的衣服了。
回头就是发现旧衣服不见了,他们也只会以为家里遭贼了。
从这家里退出去,出了村子,按照记忆里老人描述的县城的方向走去。
只要去了县城,只要找到了府衙,我就有机会去京城。
柴家后人遭难,柴家后人求助,谁也不敢瞒着。
这件事必然会直达圣听的。
而今的皇帝是哪一位呢?既然算到原身这里是朝荣的曾孙女,那么,在位的皇帝应该就是那位——宋仁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