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赵祯这里可不是只有一两个人,桐桐一进来,就看见大厅里站了两排,七八个人呢。
这些人里,她只认得一个晏殊。
赵祯笑的温和,大娘娘今儿怎么打发郡主来了?桐桐行了礼,这才回话,下朝之后,大娘娘查内侍雷允恭勾结朝臣,惊怒交加。
已经着人将雷允恭送往开封府发落。
这话一落赵祯坐在上面沉默了。
当堂的几位大人瞬间也都看过来,看的不是桐桐,一个传话的丫头,没什么好瞧的。
他们瞧的是太后这么快的将事情给摁下去了。
这件事不管如何,都跟大娘娘无关了。
桐桐才要回话,一个大胡子大人就先开口了,太后娘娘如何洞悉雷允恭勾结朝臣的?这话一出,桐桐还没回话呢,赵祯就先道,曹爱卿,大娘娘睿智英明,自是能明察秋毫。
这人又嘀咕了一句:明察秋毫的也太及时了。
桐桐看了对方一眼,转过头来,笑道:下朝之后,大娘娘观雷允恭面色有异,自然要过问的。
朝廷查丁谓,他惧怕什么?大娘娘起了疑心,动了雷霆之怒,雷允恭自是怕了,怕了自然就招了。
官家说的对,大娘娘明察秋毫。
说完才又道,太后口谕,枢密副使空缺,她觉得晏殊晏大人很好,又得先帝信重。
若官家也觉得合适,请官家下旨,擢晏大人为枢密副使为当。
说完,行了一礼,又转身朝诸位大人浅浅一礼,而后告退,退了两步之后转身走了。
众人看着这小郡主的背影,多少都有些意外。
曹利用插话问那一句,不在太后的叮嘱之中。
所以她回的每句话都是她自己想,自己说的。
她现编了一套合理的理由,维护的可不止是太后的颜面。
这有些窗户纸要是捅破了,就坏了。
她知道怎么维护这层窗户纸,这就很难得了。
可谁也没有真的将她放在心上,都只以为是太后身边暂时无可用之人,叫她临时跑跑腿罢了。
而桐桐也真的就是在跑腿,她也不喜欢整天被困在刘太后身边。
于是,刻意的在教郭准怎么处理折子上的事。
郭淮是真的心存感激的,这代表着地位和权柄不同。
他一边按照桐桐说的收拾折子,一边低声道:郡主留在太后身边岂不是好?若是常在外庭走动,岂不是要惹得御史不满?朝中大臣本就对太后理政颇多非议,而今又启用女子,难免叫人多想。
太后恩重,怎好给太后惹这样的麻烦。
若对太后有用,在所不辞。
何须分人前与人后?郭淮晚上的时候,一边服侍太后歇息,一边低声将郡主的话学给太后听,老奴从未曾见过如此懂事的孩子。
许是自来无亲眷,别人对她一分好,她总念着十分。
老奴听说,那主对涪陵县公格外不同,只因房州那一点点事,就如此恩遇……刘太后躺下了,问说,我对官家恩厚吗?没有您,官家坐不上皇位。
是啊!如此恩厚……可又如何呢?刘太后紧跟着又道,我对皇后恩厚吗?没有您,皇后也坐不上后位。
是啊!如此厚恩……如此仰仗于我这个太后的庇护……可心里还是向着她的丈夫的。
郭准叹了一声,不敢再言语。
老奴从未曾见过如此我一生无子无女……自幼跟随父亲漂泊……刘太后说着便笑了,可之后的很多年,我依旧会念着父亲在时的日子。
至今想起,依旧是父亲在时,我的日子最快活。
是!父母在,日子就好过。
可怜她无父无母,自幼伶仃,受尽苦楚,却还心怀恩义。
刘太后就道,明儿……告知都主一声,晚上回太妃处,白日里在我身边吧,我教她读书习字。
是!桐桐早起对着镜子,由着芳蕊给梳妆。
皇后叫人送来了各色配饰,桐桐一概叫人收了,却没有佩戴。
大臣们突然就发现,太后的身边多了一个孩子。
晏殊新官上任,再过来禀事的时候,就发现那个小那主还是一副小子的打扮,站立于书案边上好似蹲着马步。
她一手背于身后,一手握着笔。
握笔的手腕上挂着什么东西,这是在练腕力。
他收回视线,回奏开仓放粮之事,下面有报,赈灾之后,还有十数船米,运往京都。
说着就将折子递过去。
刘太后打开看了一眼,将折子直接撇下去了,邀功之辈。
从未听闻赈灾之物能有多余的。
问问他,知道王曾、知道吕简夷、知道张知白吗?再问问他,他觉得这些宰辅们哪个是靠着邀功被擢升的?晏殊收了折子,是!臣马上去办。
刘太后又道:自先帝驾崩至今,宫中已下三道折子,清明吏治,可如今看来,更治何尝清明?官场入池水,常清才能常清。
桐桐看了晏殊一眼,这话原也对了。
官场中,清理的太干净了,养不了鱼;不清理,就臭了,养什么都得死。
就得这么常清理,常清理了,才能常清澈。
刘太后点头,叫晏殊退下了。
人一退下,刘太后却放下了手里的札子,看郭准,叫人拟旨。
桐桐头也没抬,就这么听着。
刘太后叫人拟旨说:请朝廷三品以上的官员,都把家世递上来,以便推恩之用。
什么意思呢?就是三品以上的官员,把你们家有多少口人,生了多少儿子,有几个闺女。
你家娶的是谁家的媳妇,女儿嫁到了哪家,都给我报上来吧。
相当于,把家里的家谱给交上去了一样。
她说了,是为了推恩的。
这旨意一传下去,赵祯当天就来了,但是刘太后并没有见。
直到三天之后,朝臣把这些都给送来了。
这天晚上,桐桐没回杨太妃处。
她一个人留到了很晚。
把每个三品大员的情况都列在一张纸上,关系脉络清晰明了。
半夜里刘太后披着衣裳出来,就看到一边桌案上那一张张名录和关系网。
她这才笑了,叫郭准,拿浆糊来。
两人半夜里将这些都给贴到墙上,桐桐这才道:回头做个帘子,平时将它遮挡住。
刘太后点点头,说郭准,等天亮了,叫官家来。
赵祯再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贴在墙上的这些东西,这是……虽说举贤不避亲,但亲者亦贤,到底是少数。
刘太后指了指这些关系网络,以后任官,得看看其家族、姻亲都做过什么官,做着什么官……桐桐心里点头,这位刘太后自有她的长处。
这个法子能有效的掌控朝堂,掌握朝臣的动向。
谁在拉帮结派,谁在任人唯亲,谁在姻亲固盟,一目了然。
赵祯忙拱手:大娘娘教海,儿谨记。
刘太后就笑了,事无巨细的问赵祯的衣食住行,而后又问说,跟皇后又吵架了?赵祯:……点点点勉强笑了一下,尚美人服侍的甚好,儿子只是多留了两晚而已。
刘太后拉着赵祯的手,皇后乃是嫡妻原配,夫妻和顺方能子嗣繁盛,家业兴旺。
莫要为了小事伤了夫妻情分。
赵祯起身,儿子记住了,不会跟皇后计较。
桐桐沉默着,心里却觉得太后本是好意,可却不知道小夫妻的事别人越掺和越乱的道理。
果然,赵祯没再多留,不打搅大娘娘了,您怕是昨夜没歇好,百日里歇一觉对身子好。
莫要叫儿记挂。
刘太后有些失望,到底是放了手,那就去吧,好好念书。
赵祯:……点点点朝后退了一步,拱手道,儿……定会好好念书的。
……点点点这真的就属于没生孩子、没亲自养过孩子的人不懂跟孩子相处了。
十几岁桐桐:的少年,大人哄着他还来不及呢。
结果呢,她前一秒还在好心教导,赵祯还挺感激的。
结果下一秒,她叫人回去好好念书。
真的!这要是个性子硬的帝王,这母子俩要是不针尖对麦芒才奇怪呢。
事实上赵祯在书房抄了两页书,压着的那点不快才散了。
闺文应低声道:官家,要不要请……赵祯摆手,晏大人之前说的对,无需多言。
不就是多读书吗?读书!读书便是了。
结果开封府尹求见,说是案子有进展了,事涉丁谓的时候,赵祯摆手,禀告大娘娘便是,不间。
丁谓被贬崖州为司户参军,他家里几乎没收到牵连,除了那个老三儿子跟女道通奸罢了官身之外,其他人未曾受到影响。
桐桐……点点点哪怕心里有准备,还是对大宋朝廷对文官的宽容惊呆了。
没错,丁谓是对朝廷有过功劳,他治理边疆、计退契丹、管理赋税都算有所作为。
可朝廷花了那么大的俸禄银子,给他高位,他干的就是这个事呀。
再看看这家伙犯下的错:其一,党同伐异,陷害寇准的就是他。
当然,寇准已经死了,但晚年受到的那些贬谪,多出自丁谓之手;其二,暗通内监;其三,跟司天监密谋更换皇陵堂地。
就是给先帝选的地方施工有点难,会耽搁时间,活干不利索的话,他怕太后对他有想法。
这人就想着,既然如此,那我给先帝的陵地朝一边挪一挪位置,活好干就行。
其四,给后宫制造金银器皿的时候,有克扣;其五,联络皇城司,与之勾连。
咱就说,这哪一条罪过轻了?尤其是党同伐异和勾连皇城司,只这两条,不死也得脱层皮吧。
然而,太后说贬到崖州做官去吧,朝中无人反对,都认为这个理所当然。
她就挠头:怪不得大宋的文官牛呢!人家是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