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不知道桐桐干嘛去了, 她身上跟安装着开关一样,一旦碰到了她那个点,开关一打开,那脑子里怪主意多了去了, 总是能花样翻新, 出人意料。
就像是刘美这个提议, 虽是旧例, 但你现在把人放出来做什么?灾后本就是最乱的时候,当家里的财产被淹没了, 但房屋倒塌了, 人都活不下去的时候,律法啊道德啊, 就束缚不住人了。
这个时期, 最害怕的就是起乱子。
小偷小摸、臊皮妇女、孩子丢失、钱财被抢、打架斗殴、宗族角力, 一旦不注意,就能在都城里酿成大祸。
防着这些都来不及呢,你再弄个囚犯出去,这些人在大雨和被淹没的都城里怎么活?能不干违法的事么?但是不管桐桐干嘛去的,总之这个大殿上肯定得有人倒霉了。
怎么办呢?四爷得把人拦在大殿里, 先别出去了。
于是, 甚少在议事的时候插话的他, 这次插话了,他说治河的事, 说到底,发生内涝从根上说就是治理的问题嘛。
聚在这里不谈这个那就是不务正业。
……官家昨儿还说,善治国者,必先除五害, 而五害之中,水灾最甚……官家说的话,不管是太后还是站着的大臣,就都认真的听了。
尤其是王曾等大臣,支持官家的,他们就觉得怪不得晏殊数次夸赞这位县公,果不其然,他是懂的怎么为官家造势的。
这样的人在官家身边,把官家的善言善行叫大家知道,这是有利于笼络人心的。
张知白还顺着搭话:治水确实是大事,是治国安邦中的重中之重。
官家此言,可谓切症。
赵祯点了点头,未再言语。
四爷指了指挂在后面的舆图,当年隋炀帝下令开凿通济渠,引黄河之水入淮河,使得南北得以以水路勾连……此举不仅加强了南方的统治,更是贯通了南北的经济,而当年那个在通济渠边的小小大梁城,谁能想到会成了如今的东京呢?四爷的手挪到京都的位置上,水路勾连,京都的位置正好就在黄淮两大水系的连接点上……河渠纵横、多河多湖,水系发达,可谓是‘北方水城’。
而今,通济渠改成了汴河运河河道,南北通衢,说它是朝廷财税的命脉也不为过……刘太后没言语,只靠在一边听着。
她甚少参与具体事务,人和事向来是分开的,朝中多议论何事由谁去办,可这事具体的该怎么干,她却是不管的。
大臣们也不会当着她的面讨论这个,因此,初一听还挺新鲜的。
黄河水每年有三成的水量过汴河入淮河,益处可见,但事有两端,自来利弊相依。
黄河泥沙俱下,若是汴河在枯水期,这回导致船舶无法通航;若是汴河在夏秋两季,本就水深,加之黄河裹着泥沙的水,就容易溃堤。
四爷说着,又看赵祯,官家之前还提起太宗,说起太宗时,京都几乎被淹没。
当时太宗夜不能寐,说京都‘养甲兵数十万,居人百万家,天下转漕,在此一渠水,如何能安枕?’……王曾点头,自来‘一升河水六斗泥’,每隔一两年汴河就决堤一次,京郊附近,少有未被淹过的……晏殊一个数字,每年需得征调民夫三十万之众,只为清理汴河淤堵的泥沙……治河之事也从未懈怠……然后话题都勾起来了,这个说该‘束水攻沙’,那个说河渠两岸还是该继续植树。
而后四爷就抛出话题,说是汴河之上的虹桥设计就很好,无桥墩,来往穿梭的船只却再不会碰到桥身。
这个设计之人乃是大才!然后这可说的就太多了。
汴河之上有无数的虹桥,这个设计确实是好。
一个一个的正在这里讨论的热火朝天呢,治河之事哪里是三两句就能说完的?四爷还暗示郭淮:给准备吃的吧!郭淮还真就准备去了。
他也觉得县公这人还不错,人人都说遇到大灾必是施政之人不施仁政所致,又是大赦天下,又是向天请罪的。
只县公说,遇事该处理事!遇到这样的灾情,这是治河不到位呀!再往早了说,隋炀帝当初贯通南北水系的时候,考虑没考虑而今的问题呢?这些又跟太后和官家有什么关系?于是,大臣们留下用膳了。
这一滞留,下午又下了许多的旨意,一项一项的,都有人去办了。
而后临近晚上,天已经阴沉的要黑下来的时候,便有开封府魏大人急匆匆的来报:太后娘娘……官家……他一身的水,浑身湿淋淋的,大殿里都被他带湿了,这会子他脸上的肌肉都在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四爷朝后退了退,他估摸桐桐闹的有点大。
何止是大?魏大人眼里还带着惊恐,郡主去看慈幼局……那里地势最低……因着汴河隔一两年就会溢水上岸,有时候压力实在太大,就在下游开口子泄洪。
所以才说京都附近的村镇都有被淹过。
而这溢水之后,虽不至于积水数尺那么多,但总的来水,地势低的地方住着肯定不好。
而且,哪怕河水不灌,这一下雨,水也是往低处流的。
所以,这都城之中,地势低的地方往往住的是贫民。
就像是京城里地势最低的地方,住的一半都是禁军家眷。
大宋的军制是这样的,分禁军、厢军、乡兵、藩兵。
禁军归主力,主要戍守京城。
厢军是各州府的兵,归各地的官员官。
乡兵是抽调的壮丁,临时性的比较多。
藩兵最神奇,他们驻守边境,但是他们几乎都不是汉人。
京城中有禁军数十万,他们也一样,都不住军营的。
他们带着家眷在京城安家!于是,他们的家几乎都安置在那一片。
好资源抢不上,轮不上他们,他们能住哪里呢?本就没什么银钱,真就是房舍简单,被水淹了再建就是了。
魏大人这么一说,四爷就明白了,地势低的地方积水最深。
那里占地不大,但是人口密度大。
豪门大宅子大院子,一片也住不了多少人。
但是那地方不一样呀,穷人都在那里,还有一半都是军籍。
若是汴河溃堤,最先淹没的就是那里。
那是要死人的!他故意问说,是那里被淹了,郡主出事了?魏大人摇头,不是……是郡主说,得赶紧将水路堵起来,撤离百姓……四爷嘴角一勾,得亏她这脑子,怎么想的。
高门大户住的地势高,可别觉得不能淹了你们。
她搁在边上筑起了大坝,给百姓争取了撤离的时间门,回头边上的水位抬高了,水位低的地方必然被淹,但要是水位高过地势高的地方,他们不会被淹吗?高门大户里,淹死人不至于,但肯定是家里给倒灌一遍,损失绝对不会少。
而且,这得有人能执行才行呀!也只有禁军,他们为了保全家人,又想着法不责众,上面还有个不怕事的顶着,说干就敢干。
而且,特别有纪律性。
一声令下,就真敢拦一个堤坝出来。
就听魏大人果然说,而今,水位极高,撤出来的百姓都往地势高的地方撤离……那筑起来的堤坝眼看就溃了,水冲下来,会直冲……四爷低头,今儿再坐的诸位,谁家怕是都不能幸免。
包括自己之前的府邸,肯定得被淹没了。
现在怎么办?数十万人全都涌向地势高的地方,各家不仅的面对水淹府邸,还得想着安抚这些灾民,别叫冲到家里抢夺呀。
四爷赶紧跟赵祯建议:官家,为了不起民变,也为了各家的安全,该由朝廷出面,征调各位大人家的粮食布匹,哪怕是旧衣物安抚灾民。
赈灾之物,最好交由禁军和开封府,由他们协调分配……如此,可保京都太平,也可保在坐的各位家眷和大部分财产安全。
如何选,看各位的!紧跟着四爷又道,至于其他的,随后再说。
水火无情,此事迫在眉睫,耽搁不得呀。
晏殊被吕夷简怒目而视,晏大人教的好学生。
晏殊:……点点点就跟我家不会被淹一样!他袖子一甩,率先冲出了大殿。
我家本来就穷,这一淹——完了!这个孽徒呀,迟早得被她气死。
桐桐站在堤坝上,蹲在树上,看提拔两边明显有悬殊的水位。
跟骑在另一个树杈上的小伙子道:差不多了,放水吧!真放呀?这一放可了不得了!桐桐问他:你叫什么?回头我肯定不连累你。
这小子胆子大,脸上还带着刺字,年纪轻轻,却在禁军中很有威望。
当时没人敢干,叫了他来,他当即就拍板了:干!都活不了了,不干怕什么?这人左右看看,狄青。
桐桐愣了一下,你叫什么?狄青!怎么了?郡主听过小臣。
桐桐自己都笑了,这家伙是北宋未来的名将。
脸上的刺青是因为十几岁的时候替哥哥顶罪才刺上去的。
北宋军中是有刺字这个规矩,但是也有不同。
脸上刺字的,是犯过罪的;身上刺字的,是分军中番号的。
人要是死在战场上,身上的刺字就能证明身份。
她朝狄青笑,请狄散直下令,毁堤,放水!一喊放水,树上的人就猛拽手里的绳索,这是早就预留出来的。
只要拽开一点,水的冲力就会朝这个方向来,瞬间门溃坝。
站在城墙之上的人,清楚的看见城中围筑起来的宛如一湖的水,顺着一个缺口,一泻而下。
地势低的地方顺着水流去看,摧枯拉朽,冲的什么都不剩了。
而地势高的地方,如河水过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