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无赖嘛!桐桐冷笑, 还有更无赖的呢!她抬头看太后和赵祯,御史和刘大人这般质问,是何居心?读圣人书,该明白几个道理。
其一, 言语之恶, 莫过于造诬;其二, 行事之恶, 莫过于苛刻;其三,心术之恶, 莫过于深险。
她抬手指向御史和刘美, 诬陷我勾连禁军,这无所谓。
但诬陷禁军勾连我, 这却是大大的不该。
此为言语之恶;百姓自救, 将士救家人, 就被这般指控,苛刻若此,此为行事之恶;人之常情之事,便以小人之心度之,这不是心思深险是什么?此为心术之恶。
有此三恶者, 可为士子表率?可有面目站在这朝堂之上?若是这样的人尚可, 那何以约束天下士子人心?这样的人若是牧守一方, 百姓便如牛羊交于豺狼牧!为官若不能爱民如子,那何以为官呀?刘美面色大变, 噗通一声跪下,以额头触地:太后、官家,臣不敢!说着就看桐桐,郡主, 好锋利的言辞呀!实话而已。
桐桐扭头对他一笑,一副抱歉的样子,问说,刘大人是哪一科的进士来着?我竟是忘了。
刘美乃是龚美,老婆不要了,姓不要了,祖宗都不要了,攀附权贵的玩意!他压根就不是士子,只是一小商人而已。
骂他是士子里的败类,士子都嫌弃腌臜。
所以,桐桐知道,在这大殿之上,只管怼他,在场的这些正经出身的,没一个肯给他发声的。
桐桐看得见他的嘴唇在颤抖,也看得见他的胡子都跟着一翘一翘的。
她不去看上面坐着的人,可也知道刘娥必然生气了,但赵祯一定特别解气。
果然,刘太后说,好了!多大点事?先说桐桐,御史有闻风奏事之权,说清楚便罢了。
你先退下吧!最近呀,你是有些毛躁了,不说事对不对,只说那样的天气跑出去,叫哀家跟太妃担心,这便是你的大不对。
你若是出点事,叫官家怎么跟柴家的先祖交代?禁足宫中,抄写孝经,无旨意不得外出。
嗳!这就比较高明了。
不说国法,只说家规。
说你不对,是因为你不爱惜自身,叫长辈担忧。
若是不尊,便是不孝。
桐桐心里笑了一下,特别恭顺的应承了,然后起身,慢慢的从大殿里退了出去。
朝中的大部分臣子是没见过这位郡主的,这次可真的见了。
少年的模样,英气逼人,真真是好神采。
站在靠后的臣子在她转身的那一瞬,分明看见她嘴角的冷笑。
那冷笑是冲着刘美去的,一点都不避讳她的故意针对。
桐桐一走,刘太后才又看向那御史,今儿这事,皆因你而起。
郡主乃柴家遗孤,那么一点大的姑娘家,不过是一时的慈悲心,你何以在朝堂上这般吓他?我看呀,你也是老来昏聩了,御史你是做不得了。
去崖州做个闲散的官儿度日去吧。
说完这个,又说刘美:你是先帝老臣了,自是该明白先帝心意。
柴家的孩子,怎么庇护都不为过。
你这年纪跟郡主隔着辈儿呢,置什么气?她乃郡主,是为君。
因而,她为贵。
你以下犯上,无端指责,这便是你的罪过。
这般吧,降职两等,以观后效。
话音才落,赵祯便出声了,大娘娘,朕觉得刘大人之过,与郡主无关。
刘大人气量之窄,当真是叫朕吃了一惊。
这般气量,如何能当大任。
朕以为,年迈之人,该辞官便辞官。
该归乡便归乡去吧!留在这朝上容易误事。
刘太后隔着帘子看向赵祯,赵祯坐在龙椅上没动,他想起昨晚上跟从真下棋,说起三国曹植,曹植的《君子行》中有那么一句话:君子防未然,不处嫌疑间。
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
今儿这是一个机会,再不拿下刘美就是犯蠢。
自己说了叫刘美致仕,太后要是不答应,事可能就不太好看了。
毕竟,太后您是寡妇,留着您的前夫做什么呢?您说那是你表哥,叫他改姓刘,那天下人就真认那是你表哥吗?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你要真这么做了,那朕可以退让,朝中的大臣如何看您呐?刘太后确实愣住了,强留刘美的话绝对不能从自己的嘴里出来。
便是亲近自己的大臣,此刻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为了自己强留刘美的。
怎么办呢?这压根就没的选。
因此,只能道:也罢了!官家体谅臣下,原就是他们的福分。
该致仕便致仕吧。
说完,直接起身,只听到帘子一阵响,太后直接走了。
晏殊目瞪口呆,之前他努力的维持着太后和官家的关系,在其中找寻平衡。
现在可好,一个刘美,将这母子的关系又弄掰了。
这是谁也没想到的!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那个郡主徒弟这一出一出的到底是为了什么的。
若说筑堤是为了救人,他可以理解。
很多大人们心里虽然生气,但看看最后的结果,也不愿意跟她计较。
毕竟,真减免了不少伤亡,大家都有损失,但是朝廷获利了,赈灾也做的井然有序,并没有起什么乱子。
看看最后的结果,反而说不出过分苛刻的话了。
御史弹劾,就叫他弹劾嘛!谁还没被御史弹劾过呢?辩解完了,你也占便宜了,大家也知道你能耐,你把你跟那么些人捆绑在一起了,罚不得你了。
这不就行了吗?你干嘛非要动刘美?他到底怎么着你了?莫名其妙啊!官家这一配合,太后又开始紧张了,又得拿朝中的官员开始摆弄了。
散朝了,大家面面相觑,真就是觉得莫名其妙。
刘太后看着在太祖牌位前抄写孝经的桐桐,为何?桐桐慢慢的放下笔,看向刘太后。
刘太后抬手摸在桐桐的脸上,为何?她的手冰凉,一点温度都没有。
桐桐当然不能告诉她为什么,她只看着对方,问说,因为他开了个很坏的头。
什么?桐桐认真的看刘太后,宫外什么样的流言都有!大家不说在您当面,但不是说世人就不知。
刘太后漠然的看桐桐,那又如何?男女有别,夫妻有义,此亦为人伦。
桐桐嗤笑一声,他之所行所为,可堪为人?大娘娘是遇上了先帝,得到了珍爱,甚至于富有天下,成为大宋最尊贵的女人。
于是,刘美也成了贵人了么?大娘娘,您若遇到的不是先帝,您可知道您会面临怎样的命运?这天下一半为女子!可只因他的所为,多少男人打着为妻子好的名义,卖了妻子,又用卖妻子的钱去典当别人的妻子做典妾。
很多良家女子辗转于不同的男人之手,这些您可尽知?刘太后收回了手,不再看桐桐,笑了一下道:原来你看重的是女人的名节!不!我看重的从来不是名节,而是女人活的像个人。
桐桐愤然而起,可您身为女人,贵为太后,母仪天下,您可看到了她们的遭遇?您可知道,她们这些遭遇的背后,您和刘美的所作所为,推波助澜了!女人活在这个世上,愿意找几个男人,那得是她自愿。
而不是成为男人手里的物品。
朝廷是个讲礼义廉耻的地方,若是这么无廉耻的人都屡屡受重用,那么大娘娘,朝廷何以教化百姓?叫他们都去讲礼义廉耻呢?刘太后哈哈大笑,我竟不知道,我养出个女御史来。
桐桐深吸一口气,缓缓的退了一步,而后才道:大娘娘,在您面前我不说假话。
世人都鄙薄武皇,可我对武皇却钦佩不已。
武皇每临大事绝不糊涂,处事果断,善于治国。
她重视招揽人才,首创殿试制度。
她知人善任,重用的都是中兴名臣。
她主政天下,国策稳当、兵略妥善、百姓富裕、文风鼎盛……她有私欲,却能断私心……(1)刘太后扭脸看过来,你钦佩武后?我钦佩武后。
桐桐叹气,这史书最终还是得归男人来写!或许在男人的笔下,您比武后的名声要好吧。
但……要这好名声做甚呢?刘太后摇头,人活于世,求的不过是生前身后名罢了。
所以,咱们才不一样呀!我不在乎名声,我家那位更不在乎名声。
大概这一生,也不会有什么好名声了吧。
桐桐没再言语,沉默的站着。
刘太后轻笑一声,我听出来了,你是在指责我这个太后,心中无天下。
桐桐还是没言语,只这么低头一言不发。
刘太后看着太祖的牌位问桐桐,以柴家后人来看,太祖可是为了天下才夺的天下?桐桐都想笑了,为什么夺的天下这个无所谓,但有了天下就当珍惜这天下!天下不只是士人的天下,优待士人也不等于爱子民。
这不一样!刘太后不见桐桐回答,却失笑了:罢了,跟一个读圣贤书读傻的孩子计较这个干什么?这天下若是靠圣贤书就能治理,哪里轮得到赵家坐江山。
说到底,这不过是被晏殊教迂了的书呆子,真就处处以圣贤标榜了。
柴家到底是丢了江山的人,果然就是……没懂过怎么坐天下吧。
她拍了拍桐桐,写写孝经吧,我不生气了。
嗯?我这么顶撞都不生气?这么宠爱我吗?刘太后更笑了:坐拥天下者,无一人是相同的!这种事……非是坐在这个位子上是不能懂其中的道理的。
所以,傻孩子,说说傻话便好了,其他的不用你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