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京城, 意外的是还有这么多给送行的人。
桐桐怎么也没想到,站在最前面的是王曾。
此人乃是枢密院第一人。
她看这些人,一扭脸, 看见更远处衣裳远没这边光鲜的一群人, 仿佛看见了狄青的影子。
她瞬间便笑了, 直接起身, 从马车上蹦下去, 没看王曾这些人, 提着裙摆就朝狄青他们跑了过去。
四爷这才从马车上下来, 跟王曾等人客套:怎敢惊动诸位。
好些人还没从桐桐的身上收回视线呢,之前见还是个嚣张的少年,而今再见已然是个聘婷的少女了。
少女娇俏, 黑发被风吹着飘了起来, 人跑过去,仿佛还有梅香萦绕于鼻尖。
那么一笑,又好似看见了那个少年,肆意飞扬。
王曾收回视线,跟四爷还礼, 县公。
说着,又看向桐桐离开的方向,有一些话, 要单独交代给县公。
四爷跟其他人点点头, 朝边上走了几步, 请王曾过去说话。
两人站在边上,背对着众人。
王曾的声音压的极低,县公,边境之事复杂, 夏州绝不能乱。
李家父子之事,朝廷并非一无所知……四爷没言语,只听他怎么说。
王曾又道,吐蕃与李家父子有仇。
知道!李元昊的爷爷与吐蕃谈判的时候中了算计,伤重而亡。
而党项人有个习俗,若是其仇一日不报,其子孙便一日茹素,不得进食肉食。
这就使得夏州和吐蕃的关系几乎没有和解的可能。
王曾笃定的道:用吐蕃牵制李家父子,夏州可安。
因此,不能轻易的开启战端……说着看向郡主的方向,我放心你,但是不放心郡主。
之前只以为郡主是脾性硬,可这次才知道,她武艺很好。
连王德用这样的老将都夸赞有加。
这样的人不约束好,便是要出大事的。
现在再去看,瞧瞧!她一个姑娘,跟一群武人称兄道弟、谈笑风生,这绝不是本分的女子该有的样子。
四爷一律应承着,半句多余的都不提。
说完了,他过去跟其他送行的告别,说了好一会子了,桐桐才跟狄青他们挥手告别,跑了过来。
然后敷衍的对着文官这边点点头,就很欢快的蹦上马车,喊四爷:走喽——说不定要不了多久就又见到了,倒也不用这么舍不得。
张知白朝桐桐这边看了一眼,但还是过来了,站在马车下隔着车窗跟桐桐说话,郡主铁骨铮铮,敢于直言,臣佩服。
然国事得统筹考量,不拘是进还是退,都有臣等的考量。
郡主说的对,国土不可弃,这一点臣赞成。
但擅开战端,臣不赞成。
许是在郡主看来,不拘给对方多少银钱,这都是耻辱。
可反过来想,三十万金开的了一场仗吗?郡主聪慧,臣尽知。
您常在后宫,宫中每年开销多少呢?就算这次认了一半,十五万金……可太后一年光是俸禄就十二万,这还不算其他的米粮茶酒饰品。
要是再算上伺候太后之人的开销,十五万金够吗?桐桐沉默了,将帘子缓缓的拉开。
张知白盯着桐桐的眼睛,郡主算一笔账,太后、太妃、皇后、连带两宫美人,一年的开销三十万够么?说着,朝桐桐拱手,郡主,万望以生民为重,不可妄为。
桐桐正色给对方还礼,谨记教诲,绝不敢忘。
马车缓缓而行,送行的人慢慢的成为一个点,直到彻底的看不见了。
桐桐抱着手炉,问四爷说,富弼已经上任了?嗯!富弼被安排到京都附近,做县尉去了,你写给晏大人的信也寄出去了,以后常来常往吧。
晏殊估计要被同僚往死的骂了,殴打御史,这是无法无天呀!在大宋,士大夫可不上刑的!桐桐这次是真的被读书人给记恨上了。
记恨就记恨吧,不记恨不长记性呀。
桐桐兴致勃勃的看外面的风景,之前跟其他人一起赶路,哪有时间欣赏?现在则不同,完全不用着急赶路。
遇到古迹,可以停下来参观一翻。
遇上寺庙,两人也会下来拜一拜。
若是有什么名人的坟茔,那也是值得滞留半日,前去祭奠一翻。
看看碑文,上一炷香,这不也挺好嘛。
桐桐还撺掇,要不要写个什么游记有感……或是做个诗写个词?游记可以写,至于诗词……还是免了吧!我那诗放在现在,那也是要贻笑大方的。
桐桐马上理直气壮起来,我就说嘛,这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嗯!干什么不得有天赋呀!你就承认你没天赋得了,一天天的理由还挺多。
两人正在车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相互挤兑呢,紫毫在外面禀报,县公,后面辽国的使团追上来了。
怕是今晚要在驿站里停歇了。
果然,晚上在驿站歇息的时候就碰上辽国使团一行了。
萧蕴从马上下来,就看见一少年扶着一少女下来,少女巧笑嫣然,瞧着格外明媚。
这少年自己认识,一来一回,在路上也熟识了。
这少女嘛,路上也同行过一段,不过一副少年人的打扮,从未曾在意。
这次可算是真的见识了,据说在朝上打了御史,那一言一句,他也是打听的明明白白的。
再是想不到大宋有这般人物。
辽国崇尚强者,不论是男是女。
因此,看见她了,他远远的就行礼:柴郡主。
桐桐客气的还礼,萧大人。
萧蕴就朝四爷笑,县公。
四爷将人往里面请,驿站简陋,但好歹避寒。
请!三个人往里面走,驿站接待的很殷勤。
大厅里炭火供的极好,酒菜也干净。
四爷亲自萧蕴倒酒,直言问对方,听说马匪连辽国戍边的军营仓库也一并烧了,不知道损失大么?萧蕴拿着筷子,手顿了一下,该是跟贵国差不多吧。
四爷便不再问了,转脸将鸡肉给桐桐夹了一块,白切的,你尝尝。
太柴了。
桐桐不爱吃,咬了一口又给四爷夹过去了,然后问萧蕴,听说辽国的黄羊肉是极好吃的,这是真的么?萧蕴被这稚气的话给逗笑了,是!黄羊肉鲜美,肉更细嫩,乃是野味中的上品。
桐桐就一脸赞叹,我以前在南边,从没吃过黄羊肉。
后来在宫中,竟是也未曾吃过这等美味。
之前听闻,夏州和辽国遍地都是野生的黄羊,不知道有多艳羡。
而今去了西北,可算是有机会尝尝那滋味了。
说完又指着四爷,他体弱,我在医书上可查了,黄羊肉最适合体弱之人食用了!便是康健的人长期吃,也能强身健体。
这可真是好东西。
萧蕴越发的笑了,郡主若是喜欢,在下可送于郡主一些。
好啊!桐桐特别愉快的答应了,然后还好奇的问说,辽国的黄羊与夏州的黄羊一样么?会不会有什么不同?自然!萧蕴被说的也是兴致勃勃,辽国的黄羊多是白黄羊,主要生于草原,习惯了草原,依草而生,一个族群上千只,极为壮观;但也有一种黑尾黄羊,他多生于干旱多沙处,能走善卧,不成群,羊脑也不能食用,这种黄羊多生于夏州。
哦!这样啊!桐桐笑着点头,只听,却再也不轻易说话了。
第二天,使团一行先走,他们路上不会耽搁,快马轻骑,自然是走的快。
临走的时候萧蕴还说,回头一定派人给郡主送元旦贺礼,叫郡主有黄羊吃。
桐桐笑着应承了,等人走了,她啧啧两声,扭脸看四爷:回头安顿下来了,我给你猎黄羊补身体呀。
四爷就笑,想尝尝哪种黄羊呢?白黄杨嘛,萧蕴会送的!倒也不急着去打来给你吃,不过这夏州产的黑尾黄羊,我还是想尝尝,也想知道为甚这种黄羊的羊脑吃不得呢?狩猎呀?那要不然呢?四爷就刮了刮桐桐的鼻子,你这脑子呀,只要是跟找茬闹事有关的,永远都这么好使。
丹州地处秦川北部,这里沟壑纵横,这是第二次从这里过了。
桐桐对着对面的山梁高喊,那边山梁上的人便站住脚朝这边看。
四爷扭脸看桐桐,没有言语。
桐桐鼻子酸的厉害,不知道是鼻子被冻住了发酸还是别的,她低声问四爷:有没有觉得……对这里很熟悉。
四爷沉默了良久,还是‘嗯’了一声。
桐桐看着嵌在土崖上的一个个门窗,她又问说,咱们也住窑洞,对吧?也有院子。
就住窑洞吧。
桐桐突然就觉得很想住窑洞,住窑洞好……想住了。
好!想住就住。
窑洞里冬暖夏凉,喜欢住就那么住吧。
贫瘠的土地,住的分散的百姓,丹州城池里也是土窑挨着土窑,土窑摞着土窑,一层层的。
桐桐坐在马车上,看着尘土飞扬的街道,再看看穿着羊皮袄子的汉子,还有城里最多的红枣树。
此时,树木的树叶已经落完了,只有树梢的零星的干瘪红枣在迎风招摇。
四爷左右看看,这地方还算好的,你看看,虽然干旱,但城池附近河流也不少,水量也充沛……桐桐朝河流的上游指了指,朔流而上,是不是夏州的地界。
嗯!是!桐桐站在车辕上往上游看,今年过年,咱就吃黑尾黄羊肉。
京城的事只怕现在都传到夏州了,你跟李元昊有打过交道,他八成已经反应过来是谁坑了他了。
这会子只怕吃了你的心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