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趟拜访, 好似什么都说了,好似什么又都没说。
杨守素临走的时候,四爷送行的时候只说:夏王正是正值壮年, 春秋鼎盛。
义兄有父可倚仗,也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这话杨守素只当客套话在听的, 可真的告辞之后,在路上左思右想,都觉得这话好似意有所指。
夏王今年四十六,确实正值壮年, 也正是春秋鼎盛。
那么此事,世子这么急切的找辽国求娶公主,可对?这事世子不能提, 只能是王爷提了, 王爷主动为世子求娶,这才是对的。
可若是世子提出来,事就坏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越发的催马:快!路上不打尖不住店……四爷此刻却坐在书房里,外面是桐桐带着人收拾那些地毯摆件, 声音嘈杂,但他心里却静的很。
一缕暖阳从窗户上照进来, 正好打在棋盘上。
他下了一颗白子之后,又起身坐到了对面,缓缓的捻起了一颗黑子,再次落下。
此刻, 他对着棋盘挑起了嘴角,冷然一笑,而后起身找桐桐, 带你去看那些马去!快马回去,杨守素跪在李元昊身前:世子,此话说出来,臣万死难辞。
然,世子提拔臣于微末,这些话臣若不说,便是对不住您。
李元昊皱眉,去了一趟丹州而已,何事如此惊慌?杨守素低声道:王爷他……春秋鼎盛,而今瞧着,亦是长寿之相。
世子,王爷之位不可撼动。
而今,只能求得王爷垂怜,不拘是为世子求娶辽国的公主,亦或是给世子指婚,娶野利族的女儿为正妃……以此来巩固世子的地位。
万万不能……主动要求,此无异于与王爷夺权。
李元昊一愣,猛的站起来,蹲在杨守素的身前:你这话……岂不是说父王对本世子不满?杨守素不住的叩头,以臣属之身,离间主公父子之情,此乃死罪。
可臣若是不说……将来若有万一,臣如何对得住您。
您以臣为谋士厚待,臣若畏死而不言,那便是臣失职。
李元昊哼笑一声,起身一脚踹在杨守素身上,你竟然怀疑父王对本世子之心?杨守素的视线落在李元昊的左臂上,然后眼泪瞬间便下来了,臣早说过,世子乃枭雄。
于这诸雄并立中,必能有一席之地。
可马有失蹄,人有意外。
奈何?李元昊看着自己的左臂,抬手用右手捂住了。
不见外伤,找了大夫给看了,什么办法都想了,而今别说射箭了,便是用左手端杯酒都会颤抖。
而这些,他都不敢叫其他臣下看见!但这些,他从不隐瞒父王。
若是手臂不能好,父王为了夏州的将来都不可能再扶持自己做世子的。
李元昊看向杨守素,然后过去伸出右手递过去,要拉对方起来。
杨守素犹豫了一下,还是由着主公将他拉起来。
李元昊抬手给对方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这才盯着杨守素,你觉得……本世子的手好不了了?杨守素低声道:大夫寻遍了,臣也翻遍了医书……除非找伤您的人给您看伤,或许还有可能也不一定。
伤在筋骨,非药石可医呀。
你事说,叫本世子找那位柴郡主治伤?一定能治好么?这谁也不能打包票!他问说,您能笃定,她当时并不认识您么?当然!当然不认识本世子。
杨守素眼里的光一点点暗淡了,若是如此,她便不需想许多。
伤人自是没有轻重!也就说,这只左手臂康复的可能不大!若是如此,自己很可能因为这点意外和不谨慎,葬送了自己的前程。
李元昊背身而站,看着炭盆里的火苗,突然问了杨守素一句:你说……父亲大寿,邀请赵从真和柴郡主来,如何?嗯?李元昊轻笑了一声,当然了,也该派人去辽国送请帖,共贺福王生辰。
王爷并非整寿。
这突然之间,办的什么寿宴。
况且,还有小半年之久呢,现在就邀请人家,总得有由头吧。
李元昊沉吟了片刻,那便走吧,问问巫师今年可否有吉日。
杨守素:……自己并非党项人,但不能拦着党项人去拜巫师。
党项人信神、信鬼、信天、信巫,这些年对佛也颇为推崇。
可只要一遇事,首先想到的一定是巫师。
巫师在城外,住在大大的帐篷里。
周围散落着帐篷无数,都是找巫师来占卜解难的。
李元昊一去,所有人都避开了。
老巫师坐在大帐之中,看着背光而来的世子,上下打量一番,而后猛的起身,围着李元昊前后的转悠。
好半晌,老巫师才停住脚,却没看李元昊,而是冲到帐篷之外,看着远处的天际,嘴里念念有词。
杨守素站在外面,刚才就没跟进去。
这会子老巫师出来,他当时相隔不远。
他听见老巫师嘴里念念有词,恍惚间,他听见对方说什么:……霞光穿乌云……霞光穿乌云……什么是霞光?什么是乌云?才要去细听呢,只觉得一股风平地而起,吹的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用袖子遮挡一下,从缝隙里看老巫师,就见他那乱七八糟的白胡子被吹的贴在脸上,可嘴里还是絮叨不止。
这风来的莫名其妙,走的更是莫名其妙。
真就是一股风从大帐前经过了一下,打着旋涡又走了,慢慢的消散于天边。
老巫师这才转身,重新回到帐篷。
李元昊目睹了刚才的场景,对巫师还是心存几分敬畏的。
他盯着老巫师的眼睛,弟子受伤了,本来今春要发兵吐蕃的,可惜,因弟子伤势未愈不能成行。
而祖父之仇非灭吐蕃全族不足以平息。
这几日心中甚是愧疚,想起祖父被害之时才四十有二。
老巫师沉默着,继续听着。
而父王今年四十有六了。
往年征战于外,不能陪父王过寿。
今年因伤之故,滞留后方,想出面为父王办个寿宴。
又想着,能遍邀亲朋,不仅大宋、辽国、便是回鹘极其其他诸部,都能被邀请。
若是如此,这便不仅仅是家事,更是国事。
因此,特来跟老巫师问卜,不知此事对夏州是否有裨益。
老巫师便起身,围着火堆,手里的巫杖不住的摇摆,上面悬挂的铃铛叮铃铃响个不住。
李元昊皱眉,不由的朝后一退。
良久良久,老巫师猛的朝后退了两步,而后看向李元昊,眼神却空洞无一无,世子是问……对夏州是否有所裨益?当然!当然是问是否对夏州有所裨益。
老巫师点头,对夏州大有裨益!哦?李元昊大喜,眼睛里迸发出噬人的光芒来,是何等样的裨益?老巫师盘腿坐于地上,闭上眼睛,犹如万丈霞光刺破乌云,其光灼灼,不敢直视。
李元昊朗声而笑,转身扬长而去。
杨守素看着远去的世子,再看看坐在里面犹如入定的巫师。
他总觉得,孔圣的话是对的,敬鬼神而远之才不至于干扰人的决策。
之前世子谋划的什么事他不得而知,但是无疑是巫师的话却真的叫世子下定了决心。
这会子了,他只能追着世子离开。
可他们却不知道,在他们走后,老巫师才睁开眼,从火堆边取出两个龟甲来。
他郑重的将龟甲翻过来,然后长叹一声:果然如此。
伺候老巫师的小童弯腰进来,瞥了一眼,低声道:师父,这是大凶之卦么?老巫师将龟甲收于怀中,确乃……大凶之卦!夏国要坏?不,会好。
那边无碍了。
老巫师笑了笑,看向王府的方向:夏州会更好,而王府会大凶,何故?罢了!只要夏州会更好,那便好。
这可是老巫师的话。
李元昊守在父王的身边,低声说着今儿去见巫师的事,说是对夏州大有裨益,如霞光万道刺破乌云……李德明知道,这必是实话,既然如此,那便依你所奏,遍请宾客。
李元昊看着父王,展颜一笑,笑声朗朗。
李德明看着这样的儿子,真就觉得之前驰骋疆场的儿子又回来了。
他问说:是在大宋找到更好的大夫了?伤筋动骨一百天,若为了不留后遗症,最好能修养半年以上。
儿臣也就这半年清闲时间,正好陪陪父王,也商量商量半年之后出征的事。
李德明欣慰的点头,但也说李元昊,之前的事处理的太急躁了!胜败本乃兵家常事,不用放在心上。
有些人适合带兵打仗,有些人只能逞凶斗狠,很不必在这个上面计较。
是!儿臣听话。
野利部……还是要你自己去维护。
当然!儿臣知错了。
李德明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那去吧,想邀请谁,你出门发国书吧。
是!于是,桐桐在家又接到一份邀请,邀请自己和四爷赴宴。
虽然时间还早,得在秋里。
可突然要办寿宴,岂不奇怪?也不是整寿。
她拿进去递给四爷:这是想干什么?四爷点了点请帖:好戏这不是来了么?桐桐:……四爷看着请帖冷冷一笑,李元昊能杀母、杀妻、杀子……那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杀父呢?桐桐明白了:你提醒杨守素,说李德明春秋正盛,就是想叫他告诫李元昊收敛自身,他现在并不是继承人的最优人选。
这个猜疑的种子放在多疑又心狠的李元昊那里,就会被无限放大,所以……四爷‘嘘’了一声:他若不是那样的人,这事谁挑拨都不成。
所以,他要弑父,真跟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