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病了, 桐桐就睡不成了。
早早的跟四爷一道进宫,去探病去了。
赵祯躺在床上,面色有些暗黄, 嘴唇也没有血色。
外面的人一禀报说雍王和王妃来探病了, 他想了想,还是坐起身来, 不是外人, 请雍王和王妃进来吧。
郭皇后服侍在侧, 几度欲言又止。
赵祯都只摆摆手, 然后靠起来看着屏风的另一边。
人一进去,他就伸出手,从真, 免礼吧。
近前来, 朕有话说于你听。
四爷没坚持, 皱眉坐了过去, 可是秋风起,着凉了?桐桐才要退出去,叫人家说话,却不想赵祯又道:桐儿也近前来,不避讳你。
郭皇后朝桐桐笑了笑,自己则去了屏风外,只留三人在里面说话。
桐桐走过去, 站在床榻边上,您有什么要我去办吗?赵祯朝桐桐笑了一下, 然后伸手抓了四爷的手,从真,昨晚有人进言, 主张朕和太后杀了你。
四爷:…………桐桐:…………这话一出,饶是四爷和桐桐,一时之间门竟是有些失语。
有人进言要杀人,这不奇怪。
朝堂上的臣子各式各样,各有各的想法,这都不算是多了不得的事。
叫人一时有些愣神的是:赵祯这么直白的告诉你了。
他说:有人进言要杀你。
其实,直白的说出这个来,若是他在招揽人心的手段,四爷和桐桐也不会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就像是他故意的:有人要我杀你,但我不杀你,我信任你。
然后换得人感激涕零。
这也算是一种手段吧。
可问题是,不管是四爷还是桐桐,都没觉得他在做戏。
他说这话的时候真的真的是单纯的告诉你:有人叫我杀了你。
这就叫人……很难评了。
四爷没言语,甚至过多的表情都没有,等着他往下说。
谁知道人家眼泪一瞬间门就下来,滴答滴答全都滴落在四爷的手背上,从真啊,朕以为心中咒人去死皆为恶,又怎么能因无端的猜测就去杀人呢?朕到这人世间门二十年……自懂事以来,未曾对任何一人生出令其‘死’的恶念……朕又怎么能将屠刀放在你的脖颈之上?四爷:…………这话也都是真诚的。
他真就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至今未曾对人生出过恶念。
桐桐四十五度扬着下巴,犯愁:拿这种人怎么办?赵祯闭上眼睛,朕一晚上噩梦连连,而今才醒悟,朕听了那进言竟是顺着他的思路往下想了……于是,朕一夜难安,深感对你不住,亦是良心不安。
四爷反抓了赵祯的手,您是君王,生杀予夺本就是君王之权。
赵祯摇头,从真,朕不过中人之材,生于皇家,为先帝独子,这才为帝。
朕知道,比之天下大才,朕这般实在是庸碌了些。
朕亦知,朕有诸多不足。
诸如桐儿所言,朕明知皇后因后妃之事常不痛快,可亦不能自控,有留恋美色之嫌尤不能改。
可这就是朕呐!朕可俭省,可朕舍不得身边人受苦,朕希望对每个人都好,朕巴望着日日在宫中便可听见宫墙外樊楼上百姓彻夜达旦的饮酒猜拳声。
朕也信,只要朕出自真心,天必有所感,也必能保佑我江山社稷不败,我大宋子民安享太平。
四爷沉默了,良久良久,这才道:当然!上天必保佑江山社稷不败,子民安享太平。
赵祯这才一边掉泪,一边脸上扬起了笑意,朕昨晚做梦了,梦见一条金龙于朕头顶盘旋。
夜半醒来,朕将梦说于皇后听。
皇后觉得那是皇嗣要来了……可今晨朕再想,只怕不是!那是太祖在梦里教训朕了。
太祖说,不可杀士大夫。
连士大夫都不杀,又如何能看着赵氏子孙相互残杀呢?朕解了这个梦之后,便盼着,不拘是皇后还是宫妃,这段时间门不要有孕。
因为朕生恶念之下所育之子,因恶而生为恶子,朕怕会危及社稷子民。
桐桐:…………我该说点啥呢?嘴巴几度张合,竟是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
赵祯看着四爷,朕自出生以来,就嫌少出宫。
朕又无兄弟,只有过一妹妹,幼年身子不好,送出宫寄养于道观,也未能养成才。
朕生来不见生母,小娘娘疼爱,大娘娘严厉……朕自读书以来,大儒充斥身边,不容朕有一丝一毫不妥。
直到你进宫伴读,朕才觉得有了伴儿。
你我为叔侄,可在朕心里,你与朕亲如兄弟。
既有兄弟之义,又有叔侄之情。
朕的至亲不多,你与桐儿皆是。
四爷点头,臣知。
按说,朕舍不得你们,是真舍不得。
你们在,朕就有说话之人,遇事有商量之人。
你们能回来,朕欢喜是真的。
臣亦知。
可朕便是不舍,可还要催你们走。
朕怕大娘娘有留你们之心。
赵祯说着,一把攥住四爷的手,若是大娘娘以小娘娘身体有恙为由,留桐儿侍疾,你们该如何?新婚夫妻,怎耐分离?桐儿常怜皇后,朕便知她若为人妻,该是何等性情。
加之,她自来刚烈,若因此跟大娘娘起了冲突,朝中非议之声只会更大。
因而,比那时不舍,朕还是要说,走吧!越早越好。
大娘娘年纪大了,这几年能不回来就别回来。
朕信你的为人,亦信桐儿一身侠气傲骨,从不做负人之事。
桐桐:……我……我……我真的是有点无语!你倒是真不用这么真诚。
然后人家说完了,往下一躺,去吧!今早返回夏州,朕把这一肚子鬼蜮之事掏出来,病就好了一半。
这一觉睡下去,也就能睡踏实了。
四爷起身,看了桐桐一眼,等两人退后一步要行礼告辞的时候,床榻上起了微微的鼾声:人家真的睡着了。
两人都沉默了,啥也没说,从里面退出来了。
皇后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看着里面,然后拉了桐桐,眼泪又下来了,这就又要走了?桐桐:……哭什么呢?隔着屏风你该听见的都听见了,对吧?然后你拉着我,一副依依不舍的。
你们这都什么路数呀。
她点点头,对!得走了。
皇后就问说,这几年怕是都见不上了,要常写信……好!常写信。
皇后叹气,你们放心走吧,也别去给太后辞行了。
无碍!反正不能什么都不说的离开。
刘太后很惊讶,看着桐桐,你说什么?官家说有人谏言要杀我们,他为此很不安。
也怕您强留我,因此叫我们马上离开京都。
但是,我再怎么想,都觉得遵旨之前,得先来看看您。
要不然,名不正则言不顺,不像个样子。
刘太后:……只觉得一口什么东西哽在了胸口,吐不出来,咽不下去的。
她就问说,雍王提议的,几国缔结兄弟之邦的契约,才要开始谈……桐桐就笑道:那是国事!朝中多少大人呢,轮不到我们做主。
提议能被恩准,已然是意外之喜了。
说着就问说,或者,您认为该留我们在京都,或是该留我在京都?刘太后摇头,看着桐桐满眼的复杂:昨晚我就跟官家说过了,哀家能活几年?那都是我的身后事了,一切他做主。
朝中有别的声音也是常事,你们不用往心里去。
官家心中有尺便可!要走就走吧,不留你们。
只是……我也老了,以后还能见几面也不得而知。
以后,相扶相持,好好过日子去吧。
竟是真的就这么叫自己和四爷出宫了。
坐在这新房里,桐桐看四爷,四爷挠头,看着开的还真好的月月红,然后无奈的叹气:你说怎么办?你心里有了决断了,又何必来问我?四爷不言语,只看着桐桐笑。
桐桐伸出手指,在空中画了一个蛇的样子,我能想到的就是两头蛇。
两头蛇和双头蛇不一样,双头蛇是两个头长在一端,头是头,尾是尾。
而两头蛇是不见尾巴,两端都是头。
虽然这种的属于一端是真头,一端是假头,假头一端只是有头部一样的控制能力,严格意义上不算是头。
便是不算头,那有足够的控制能力也就足够了。
如果一端的控制能力足够大,假头也能成为真头。
到时候,只能是真头顺着假头走生于一体,两头同大。
直到一边发育的足够大,那自然就分出了主次。
这是而今最优的方案。
这次这个变故,别管怎么说,就是在朝臣的心中种下了怀疑的种子。
从他们对武将的态度就知道,你强了,强的威胁到皇权了,那对不住,你针尖大点的错也能给你无限放大,先压下你再说。
若是如此,跟大宋这些士大夫的内耗就够浪费时间门的了,那又何必呢?四爷就笑,真成了肚子里的蛔虫了。
知己!这叫知己。
行!知己。
四爷说着就不笑了,那回去之后……就得变计划了。
其实本想将夏州慢慢的融入大宋的体系的,现在真不用了,自成体系才更合适。
以后,是我要兼容它,而不是用它的大躯壳先兼容我。
桐桐生气的是:都怪萧啜不!怪人家干什么?人家这一计用的极好,此人乃大才。
桐桐撇嘴:嗯!除了丑,还有坏。
四爷:……倒也不用这么刻薄!再说了,他也没坏过我呀!合着我坏起来,你嘎嘎乐。
人家坏起来,这人就不能要了?桐桐利索当然的‘嗯’了一声,转身收拾行李去了。
四爷只笑,什么是爱呢?‘偏’才是爱的真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