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骑飞马驰骋, 正月极冷,头颅基本还能保持住原来的模样。
这些人但凡见了人烟,就高喊着雍王令, 吓的驿站城池看见他们背着雍王府的旗帜,手里举着头颅,压根就没人敢来。
于是, 这一体,一片安泰的京都就如同平静的湖面被砸进了巨石,顿时水花四溅。
百姓惶恐的厉害, 一时也不能分辨这雍王令为何下到了京都之中,更不明白那一个个骇人的头颅是作甚的。
惊飞了沿街的百姓,惊动了京城的禁军,然后直到皇宫门口。
宫里的禁军,城中的禁军,就这么把这二十八人围住了。
这些人长的潦草,奔的狼狈,浑身上下风尘仆仆,却越发显得彪悍。
领头的指了指身上背的旗帜, 然后从怀里掏出腰牌:奉雍王之命,请通报, 雍王与王妃有礼献给太后与官家。
不管什么礼, 下马!卸兵刃!将那腌臜之物弃之——这人哈哈大笑, 腌臜之物!他举了举手里的脑袋, 绘声绘色的学起了当日的情况,……此乃雍王审判,王妃亲自砍下来的脑袋。
其中党项十一,宋人官员十七, 一共二十八颗。
传雍王令至此,诸位不禀报么?无人敢答话,这可天塌了的大事!杀了党项十一人,宋人这十七个,可都是朝廷命官呀!这二十八人更加放肆的笑了起来,诸位不敢禀报么?若是不敢,我等即刻返回,向雍王复命。
那更不行了!马上有人去通报,话说的磕磕巴巴的,等把事情的始末说完了,都够外面那二十八个人轮番的把事情说一遍了。
刘太后问说,带着二十八个人头来的?是!正举着,在宫外,百姓都围着看热闹听故事呢。
说是传雍王令?是!沿街一路喊来,怕是从夏州到京城,他们喊了一路。
在夏州,人家任由他们砍了党项人的头?是!他们是那么说的。
也把麟州官员砍干净了?是!十七颗脑袋,已经分不清谁是谁了?刘太后蹭的一下站起身来,一起来身子就晃悠了一下,郭淮赶紧扶住,大娘娘——您保重啊!召官家——召四品以上京官上大朝——大朝上,那二十八人被这么带上来了。
之前因为朝臣要进宫,禁军请这些人去休息去了。
管了一顿饭食,好吃好喝的给招待了。
这些人跟野人似得,边上放着那样的人头,他们该吃还吃,该喝还喝。
把多少禁军的将士给看吐了。
这会子一召上大殿,满朝上下谁见过这玩意呀。
当时有晕倒的,有‘呕’的一下就吐出来的。
赵祯紧紧的抓着龙椅的扶手,急忙闭上眼。
太后隔着珠帘,但该看见的都看见了。
她几乎没给撅过去!便是当年逃难,也没见过这样的。
这二十八满脸不见卑怯之色,将二十八颗脑袋都摆在了御阶上,然后很规矩的退下,雍王有令,办完差事即刻返回。
臣等不敢多呆,若是太后和官家无甚要问的,那臣等便退下了。
今日便返回。
王曾到底是人老稳健,强压下心中的恶心,说说!把事情的始末详细的说一遍。
那就再说一遍,事无巨细。
王曾敏感的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雍王在夏州是真得百姓爱戴。
本是被挤的左右为难的局,他愣是以此破局,叫夏州的汉人跟他站在一起。
汉人若早饭,李成嵬会很麻烦。
所以,李成嵬只能默许了雍王的作为。
杀阿遇及其部属,赢得汉人的支持。
杀朝廷官员,硬的党项上下的敬重。
于是,雍王令便从夏州一直传到了京都,雍王命令夜里部出人办差,野利部就出人了。
这些人凶悍异常,但说起雍王和雍王妃却满是恭敬。
要知道,野利部的武将占党项四成,再加上汉将,这几乎是占了七成的武将吧。
所以,而今夏州几乎是掌控在雍王手里。
虽然才组成的班子,需要磨合,但走到这一步就已经不容易了。
那地方还是夏州吗?其实,那是雍州了!是实际上的雍州了。
逼到角落,绝地反杀,这是前期铺垫的好,也是关键时候决断的好。
若不是违抗了太祖遗命,杀了十七士人,他真该喝一句采了。
听到这里,再没有问的必要了。
他摆手,叫这二十八人走了,留他们就没这个必要。
人一走,朝廷上瞬间炸锅了:此乃谋反之罪,罪在不赦。
赵祯看着距离他最近的人头,鼻息间全是那股子味道,他‘呕’的一声,到底忍不住给吐出来了。
郭淮扶着太后,急忙喊:退朝——退朝——改日议事——退朝了,赵祯病了。
噩梦连连,看见什么都恶心的想吐。
喝不下,吃不进的!皇后就这么守着,没事了,你别想,忘了就好!这么着,竟是汤药灌下去也给吐出来了。
赵祯有气无力,你是没看见……那是二十七颗脑袋,是桐儿亲自砍下来的……看您说的!郭皇后就道,郭家本就是武家,我爹说边陲之地,哪一年都得死人。
死了有时候还不遭罪了,活着的人才遭罪呢。
虽说一次砍了二十八个,可百姓里死的不是更多么?这一次震慑之下,等闲谁敢屠戮无辜庶民?官家,臣妾……身为皇后,第一次说政事,就是想跟您求情。
此事,不是雍王之错,亦不是郡主之错……赵祯摁住皇后的手,朕知道!朕都知道。
说着,就又呕的一声,吐的胆汁都出来了,满嘴都是苦味。
皇后这才骂道:杀了便杀了,说一声便是了。
何苦弄些脑袋回来,看把人给恶心的。
赵祯苦笑,漱口后叫人彻夜的点灯,把寝宫照的通明通明的,这才睡着了。
睡着了,梦里光怪陆离,到处都是无头鬼!皇后不敢睡,守在边上。
半夜了,官家一身一身的冷寒,牙关紧闭的打哆嗦。
伺候的宫人问:要请医官么?请什么?这就是吓着了,熬安神汤来,喝一剂试试。
叫人知道官家吓着了,就更糟了。
这么想着,就马上给伺候的人封口,哪怕传出去一字半句,我拔了你们的舌头。
一声呻吟,刘太后猛的睁开眼睛。
郭淮递了热布巾,您擦擦。
什么时辰了?才过子时。
刘太后用布斤擦了,然后靠起来,看着烛火,哀家做噩梦了。
正常的!换谁都一样。
老奴更胆小,不敢合眼。
刘太后拍了拍额头,你看,怕什么来什么?是啊!谁能想到真就站稳脚跟了呢!郭淮心里知道,治不了那边的罪。
可话能那么说呢?他只能道,王爷和王妃也是迫不得已。
不是老奴偏着王爷和王妃,实在是……卢平等人太不会办事了。
王爷说的也没错,这不是离间君臣,割裂疆域是什么?这割疆裂土者,那就是反贼。
老奴看呀,先治卢平等人一个谋逆之罪,再下旨褒奖雍王和王妃……刘太后一个冷眼扫过去,郭淮赶紧闭嘴了,吓的再不敢说话。
可第二天,曹玮急匆匆的回来了。
朝中这次没惊动太多的大臣,除了太后、官家,再就是召了王曾、吕简夷、张耆,还有晏殊。
晏殊鸟悄的,他现在是尽可能的不说话。
虽然自己的学生里有官家这样的,但自己的学生里也有郡主那般的。
这俩学生收的,都没法说了。
官家呢,是未必护得住自己。
郡主呢,是必然连累自己。
就说古往今来,所有给人当先生的人,有几个比自己更惨。
坐在这里议事?叫自己来不是议事的,是随时得被拉去当使臣的。
一般人不敢去夏州,怕郡主给砍了。
但自己不一样呀,自己是她的老师。
从人伦上来说,她不能杀了自己。
所以,自己一定是第一人选。
坏处是:从今往后自己的主要职责就是常年奔波于两地,跟遛狗似得不得清闲。
好处是:别怕再被贬谪了。
只要雍王不倒,朝廷里就找不出第二个自己。
官位是坐的稳稳的。
他就那么看着曹玮,听着曹玮说。
谁都没想到,曹玮就在现场。
他的陈述跟那些人陈述的还不一样,因为身份不同,角度不同嘛。
曹玮很明确的给出了结论,夏州只怕现在就已经出变故了。
自从雍王和郡主去了西北,党项李氏就像是遇到了瘟神,就没顺畅过。
大家懂这个意思,他是说:哪有那么些凑巧的事,不过是有人刻意算计而已。
谁能算计这个事呢?谁得利了,就是谁算计的。
事到如今,反推回去就可以推断,雍王是步步为营,走到了如今。
诸位想想,李德明算一英雄,就那么死了;李元昊算一枭雄,亦死了。
紧跟着,借用李成嵬杀了李成遇,又利用李成嵬的借力之心,进入了夏州。
那么接下来,雍王又岂会容许李成嵬活着?所以,夏州不是夏州,是雍州了,对吧?曹玮将折子递过去,这是王妃托付的,请臣代为转交。
然后折子在几人手里转了一圈之后,差点没把人给气出个好歹来。
怎么办呢?关起门商量半日,最后的结果是:派晏殊为钦差,给雍王夫妇送赏赐。
没错,朝廷要脸面呢,不能把周世宗搬出来,更不能说什么周世宗说太祖错了的话。
他们帮着遮掩了杀士子的罪过,判定卢平等十七人谋逆。
谋逆为十恶不赦,再是士子也不行。
于是,雍王夫妇杀他们不仅无罪,还有功于社稷。
曹玮看着圣旨传到晏殊手里,他无端的想起郡主那满是讥讽的眸子:没错!真的被雍王和郡主说准了,满朝上下真的无人敢出面叫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