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殊坐在书房半晌, 一时竟是不知怎么答话了。
四爷打着哈欠,一副困乏极了的样子。
书房里正安静,种世衡从外面进来了, 王爷, 野利刚狼将军来了。
这一大早的, 他不困呀。
四爷就说,叫进来吧。
晏殊就见进来一彪形大汉, 看见一身官袍的自己,连眼风都没给。
但转脸看向雍王,好似连肩膀都缩起来了,说话瓮声瓮气的,王爷, 臣想要那五千俘虏。
瞎胡闹!四爷抬眼看他, 那些俘虏什么来历……你知道?不知!但那都是好手。
您跟王妃说说,至少也要分给臣两千。
四爷就笑, 你的缺额有两千?臣想淘汰些老弱……老弱多么?多!四爷就提笔在边上记了一笔, 这样, 明天你上兵部等消息, 答复在兵部。
那战马呢?这次有一万多战马……四爷敲桌子,由兵部商议后再定, 这不是都没定呢吗?说着,就给使眼色,晏大人在,这是王妃的先生……野利刚狼这才转身看过来,恭敬很多,先生好。
晏殊挤出几分笑来,将军好。
野利刚狼朝外指了指, 跟四爷说,那……有外人在,臣就不留了,先走了。
去吧!晏殊:……口口声声的不分疆裂土的,我这个大宋的钦差,却成了人家眼里的外人。
四爷像是不知道他的想法,只道:此次的事情,辽国有参与。
他详细的把情况所了,但此时不能对外公布,萧奴所率领的乃是辽国虎贲,此次被我们俘获了五千余人。
晏殊眉头紧皱,大辽?正是。
四爷说着,就叹气,然后起身点了点挂着的舆图,尤其可见,辽国主战之声有多大!他们只是换了一种更隐蔽的方式扰边。
先生,朝廷对此可有什么应对之策?这?四爷的手在地图上划拉,您看,曹玮曹军帅驻守在渭州,死守渭水,说到底,那只是保障关中之地不失而已。
可渭水之滨,乃是平原开阔之地。
唐时,李世民与突厥的渭水之盟就发生在这里。
可以说,没有燕云十六州阻隔,咱们的腹地是向人家敞开的。
晏殊能不知道这个道理吗?可是,这不是没收回燕云十六州么?四爷就说,先生啊,我姓赵,亦是太祖太宗的子孙。
遥想开国之初,为何要在汴京附近光植树木?不就是因为辽国的铁骑从燕云十六州疾驰而至,给京都造成了太大的威胁么?晏殊脸红,咳嗽了数声。
尤其是听了狄青说雍王夫妇在战场上的表现之后,脸更红了。
当年太祖皇帝不是不想收回燕云,当时也想法子了,太祖还专门设置了‘封桩库’,就是内库之一,积攒钱财,打算用钱把燕云十六州给赎回来。
那人家肯定不干呀,这不是才下旨修建了‘北京’大名府,与辽国对峙么。
打不过,我还不能朝你呲牙吗?好歹是个态度,对吧。
四爷就笑,钱财肯定是行不通的,这种想法本身就可笑。
他就叹气,到了太宗年间门,太宗也想收回燕云十六州,只可惜战败了,太宗皇帝中箭之后坐着驴车逃了……过来给添茶的紫毫听的实在忍不住了,‘吭哧’一声给笑出来了。
笑完赶紧假装咳嗽,那个……先生请用茶。
四爷说紫毫,没规矩,出去呆着吧。
晏殊:…………这些事是不大体面,但只是一场败仗而已,倒也不用太放在心上。
四爷就说,到了先帝当朝,这不是就有了澶渊之盟么?人家兵临城下了。
晏殊:……是!大宋开国至今,一共四任帝王。
第一任想拿钱赎,人家没答应;第二任想抢来着,被人给揍了;第三任没咋,人家却先打上门了;第四位就是现在这位官家嘛,一直都挺太平的。
只要按时给岁贡,这不也基本太平么。
您说这个,到底是想说明什么呢?本王想说,一代一代,想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初心从未改变,到了朕这里,算是第五代人了吧?本王觉得其志不该灭。
晏殊愣了一下,您才站稳脚跟,内部矛盾重重,您怎么收复燕云十六州。
燕云十六州确实得徐徐图之。
四爷的手在地图上一划拉,这里若是归雍郡,曹军帅的压力是不是就小多了。
晏殊蹭的一下站起来,雍王,你待如何?他划拉的那个地方,是延安府以北,包含延安府。
像是丹州、麟州这些州都属于延安府。
四爷就笑,先生怎么着急了呢?这个地方若不属雍郡,本王何以谋划燕云呐?燕云十六州是以大同府为中心。
若是雍郡之地,不与燕云接壤,中间门隔着朝廷,是否太过不便?若是雍郡的将士与朝廷的将士发生了冲突怎么办?或者先生以为,本王会反?您不放心本王,难道您还不放心您的学生?晏殊摆手,王爷,事不是这样的。
先生。
四爷走过去,将晏殊给摁在椅子上,轻轻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您先别急呀,听我说完。
只要那块地方划给雍郡,那朝廷每年的三十万金的岁贡,本王想法子与辽国谈判,免了便是了。
虽说三十万金,对于朝廷来说不算是什么。
可这到底事关体面,您说呢?一边呢,只是把那块地方交给雍郡管辖——而已;另一边呢,一雪这些年所受的耻辱。
难道太后和官家的面子,先帝的面子,太祖太宗的面子,不值那点地方?寸土不弃,这是郡主的话。
没让弃呀!这不是还在咱自家的锅里转悠吗?四爷就笑道,我是一心为朝廷,为大宋,为了子孙后代,谋划的是万世基业。
可是您呢,您这是把我当外人了。
您要这样,那我只能自己上书朝廷,言明厉害关系……话没说完呢,帘子一撩,桐桐进来了。
手里端着托盘,里面是饭菜。
她把饭菜往桌上一放,就说道:什么厉害关系不厉害关系的?人家要是不领情,咱只管回京城去便是了。
管他这些骄兵悍将做什么?爱为祸哪里就为祸哪里去!与你我有甚干系。
人家都不拿咱当自己人,你还非往上贴……晏殊一拍桌子,你这是在威胁晏某么?桐桐一笑,给晏殊递筷子,先生,您多心了!您知道我的脾气,一向说话就直,您怎么还认真了呢?难道我说的不是实情?您想想,两边少的了摩擦么?再要不然,每次我们都借道?就怕一借道,有人弹劾。
这不是平添事端么?再说了,不肯答应,这是您的态度。
您怎么就知道太后一定不答应,官家也一定不答应呢?说笑着,她还给斟了酒,再说了,每年省去三十万金,就当我们用每年三十万金跟朝廷租了那些地方,不成么?用钱赎地,太祖也做过,可见是赞成的。
就延安府往北……贫瘠成那般模样,没见赋税能收几个?值三十万金么?晏殊捂住胸口,难受。
桐桐又站到地图跟前,继续跟晏殊商量,您看,回鹘一直跟朝廷称臣,但是朝廷跟回鹘之间门,一直隔着夏州,不能直接统治。
现在不同了,回鹘的疆域可不比夏州小。
如今回鹘统领王贤顺来了夏州,愿意由雍郡统一管辖……晏殊放下筷子,凑到地图跟前,若是将回鹘和夏州练成一体,一直延伸到黄河以西。
延安府以北,这是多大一块疆域。
三分之一的大宋是有的吧?雍王管这个叫雍郡?他们还试图收复燕云十六州,若是收复了,这就相当于他们会夹在中间门,是一长条形的疆域。
往北,是辽国。
往南,是大宋和吐蕃。
桐桐就道:如此,中原可太平,我们来做朝廷和辽国之间门的屏障。
而且,吐蕃也不是威胁。
我们在吐蕃以北,朝廷在吐蕃以东,两面夹击,他不敢轻易开战。
官家最大的愿望就是消弥战祸。
这话跟我们说了不止一次,那我们为官家排忧解按,难道错了?所有的战端与争执我们扛了,以报陛下之恩……想来别人不能理解我们,官家必是能理解的。
您要是想不通,只管记下。
回去跟官家说,原话说都行。
晏殊坐回去,没有言语。
对于桌上的饭菜,他是一点胃口也没有。
要知道延安府距离长安才多远呀?而从长安到洛阳本身也不远。
唐时,皇帝在两地之间门来回跑,这能是多远的距离吗?你们现在要延安府,这就意味着你们一旦有异心,转眼可到汴京。
更可怕的是,一旦官家答应了,那么敢问朝中兵卒数目是否就能压缩一半?因为北边不用防守了呀。
长期以往,这回导致什么结果呢?军备彻底废弛。
晏殊无比清楚的意识到:雍王和自己这个挂名学生,心里谋划的事大了去了。
他们是狼,官家是羊。
他们伪装的像个好人,可怎么也改不了吃人的习惯。
可叫人更难以接受的是:狼可以披着羊皮伪装成羊,而羊是打扮不成狼的!官家那性子再怎么呲牙,那也不是个狼的样子。
想到这里,他的眼泪哗的一下给下来了:太祖太宗啊,臣有罪!臣有大罪!臣万死难恕啊!桐桐:……这是干嘛?有话好好说呀,您倒是哭什么呀?她瞪着四爷:看!你给我老师整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