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要求很离谱!朝臣能答应吗?赵祯不发一言, 好似就想看看这些朝臣会怎么办?大臣们当然不愿意了,这个时候想起四爷和桐桐来了。
住在小院里,这个拜访那个拜访的, 意思就一个:劝一下太后,这个事太离谱了。
他们认为,只要雍王以势相压,这事就成不了。
毕竟雍郡那么大的势力, 太后怎么也得忌惮一二的。
四爷就问说:焉有以臣压君的道理?你们之前忌惮我权势大, 现在却要我用权势达到你们的目的,哪有这样的道理?因此, 四爷给的理由是:太后是长辈,不敢忤逆。
意思就是:不管!桐桐跟晏殊也是这么说的:我的先生呀, 您觉得我们说话,合适吗?反正赵祯知道我们的态度,我们是支持他亲政的。
而这些话, 我们犯不上叫朝臣知道。
大宋的官员如今就是这样的,反正他们觉得有道理, 他们就坚决要上位者配合。
这怕也会是以后赵祯跟他们相处的日常。
但我们凭什么惯你们的毛病。
于是,赵祯不说话,这事就成了朝臣跟太后之间的事。
朝臣不许,太后就要。
怎么办呢?僵持不下的结果就是,只能在衮冕之上减一点东西,这些衣饰上都是有装饰的, 比如龙有几条, 镶嵌的珠子有几颗等等。
朝臣在不起眼的地方减了一些装饰,然后把这样的衮冕递了上去。
太后倒是再没执拗,就穿成这样, 一起启程去祭祀西岳了。
这祭祀需得西岳去了。
祭祀的时候,太后为主祭,这得有亚献和终献。
于是,太后说,叫皇后亚献,叫桐桐终献。
桐桐:……不是!祭祀这个是有讲究的,真不是谁都能参加这样的祭祀的。
若是杨太妃来,她亚献,皇后终献是合适的。
自己是王妃,是臣妇,非君!因此,这不一样。
就是把赵祯宠爱的哪个美人进为妃,继而叫她参与献祭,也不该拉自己。
桐桐便推辞,这不合适。
太后说,终献者非雍王妃,而是柴郡主。
桐桐:……你要这么说,那就这样吧。
这种祭祀礼仪是完整的,第一步肯定是迎神。
就是燔柴等在鼎内燃烧,叫烟火升起来。
人间的帝王那是天子,权利是上天授予的。
那么,肯定要想向天俯首称臣。
既然是臣子,那就需要供奉上天。
于是,我们先把烟火燃起来,通过这样的途经发出邀请,请神明降临。
接下来,神明降临,那就得回到祭拜的位置,对着神明三拜九叩,行大礼。
桐桐就跟着皇后和太后,看着那烟火窜出房檐那么高,就四散了。
这种的,怎么说呢?有烟就行呗。
仪式朝下有条不紊的举行,先是各种布帛进献,再是宰杀后的牲畜,这叫进俎。
接下来是太后的初献,紧跟着是皇后的亚献,最后是桐桐的终献。
四爷盯着桐桐,就怕出点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事实上,大臣在下面都冷眼看着呢,看着那青烟都没窜过大殿的屋檐,就什么也不言语了。
太后下来,皇后下来,柴郡主上去了,三拜九叩,一板一眼,庄严肃穆。
众人也只是随意的扫了一眼那青烟,感觉就不对了。
微风好似停了,那一直升不起的烟,竟然是直直的窜了上去,直上苍穹。
四爷就感到好些人在打量自己。
他:……看什么?她现在不是雍王妃,是柴郡主。
所以,看本王干什么?跟本王有甚关系。
桐桐看着那青烟,真的能笔直笔直的往上窜,她:……完了!肯定还是有人会多想的。
我就说嘛,我不祭祀,非叫我祭祀,这可咋整。
但这个事,只能放在心里嘀咕,谁都不敢挑破。
要不然呢?闹了半天,在这之前没把神明给请下来呗。
皇后压根就不信那见鬼的请神不请神的说辞,她在马车上跟近侍说,若真有神明,我见天的跪他求他,他也没叫我怀个龙嗣。
这会子了,就真显灵了?不过是一阵有风一阵没风罢了。
若不然呢?赵家的人请不来神明,倒是柴家人请来了。
那这是什么意思?是说赵家人的皇帝做的不好么?娘娘,不可妄言!皇后闭嘴了,不说就不说。
然后太后就不大高兴,连着好些日子不召见桐桐。
桐桐也乐的不去见!四爷陪着赵祯四处转悠,桐桐带着孩子陪着皇后半日,雍郡有什么急信送来,她抽空还就顺手处理了。
也算是难得惬意的时光。
直到过了年了,太后才开恩,说:你们就不用陪着回京都了,回雍郡去吧。
回就回,桐桐估摸着,这是最后一面了。
这一别,怕就是永别了。
因此,她好好的去告辞了。
太后看着面前的人,有些怅然:其实,哀家挺喜欢你的。
你身上有像我的地方……实不知道咱们有什么地方相似。
但桐桐没言语,只默默的听着。
太后起身,看着外面,近日,常有不祥的预感,哀家是真觉得,怕是要去见先帝了。
桐桐看着她,多思所想,反而无益。
太后只笑,跟桐桐说,问你一句话。
您说,我听着。
太后看着外面的残阳,看着大风刮的随风摆的树枝,没看桐桐,只道:你说哀家去后,史官会怎么说哀家?桐桐叹了一声,史官都是读书人,大宋对读书人恩遇有加。
况且,您一不害后宫,二没有登基为帝,因此,史官会拿您跟历史上的其他皇后相比。
比之吕后,他们会觉得您好;比之武皇,他们会觉得您更好。
因此,您不用担心身后事,他们都会说您好话的。
再过千年,后人读史,依旧是他们给的评价。
说您‘有吕武之才,无吕武之恶’。
太后便笑了,说到底,你觉得这样的评价都是假的,是我们邀买人心之下得来的,可对?桐桐微笑以对。
太后摇头,桐儿啊,权利权利,权与利从来不能分开。
你有权,就得分利给别人,否则,无人簇拥,你便无权,这便是权利的真谛。
可这利与害,是相附相依的。
把利给了不恰当的人,它就变成了害。
一旦变成了害,权便受到威胁。
因此,权利的权要想掌握的牢,这利一定得分润给不会生大害的人,你懂我的意思了吗?明白!利分给武将,可能成害;利分给文人,害不了皇权。
正解!这便是正解。
太后就道:可你什么都懂,心里却不屑。
桐桐看着她,因为我从这里面看到了畏惧,看到了惶恐,看到了怯懦。
手握权柄,执掌天下,该有敬畏之心,这没错。
可我们敬畏神明,敬畏生民,敬畏天下万物。
这种畏不是害怕,它是谨慎,是唯恐错待。
若有畏惧,那一定是畏惧我负了天下,而不是害怕我被天下所负。
大娘娘,您弄反了!您总是怕被人辜负,而我总是怕辜负了别人。
因此,你我本不同。
我自来不敢说教于别人,同样,您的说教也感化不了我。
刘太后笑了,我竟是不知,这天下当真有圣人。
桐桐:……并不是,我有私心,有欲望,怎会是圣人。
我只是一个人,一个读了圣贤书,尽量去按照书上的道理去做的人——而已。
刘太后看她,大宋的将来……你觉得会如何?海河清宴,天下承平。
一定是这样,也只能是这样。
刘太后笑了笑,那你说……将来的继位者,会怎么对待哀家,又怎么对待先帝?桐桐一愣,太后这话问的有深意。
她是笃定自己和四爷不会屈居雍州,偏安一隅。
她也在害怕将来有一天,自家真夺了天下,会不公正的对待她。
此人对于身后事的执着,这超出了桐桐的预料。
桐桐就说,是非功过,自有天下人说。
这世上的人和事,谁也逃不出阴阳这个圈子。
有人夸,便有人骂。
只要为世人知道的人,谁不是一半褒一半贬呢?您过身后是如此,等将来我过身之后,亦是如此。
就如同当下,雍郡有多少百姓为我建生祠,在中原和江南就有多少读书人在骂我为祸天下。
随它去吧!我问心无愧,您也问心无愧便可。
刘太后长叹一声,问心无愧吗?这话……说的好啊!说完,她就摆手,去吧!回去吧。
桐桐再行了一礼,大娘娘,此一别……就当真别过了。
刘太后朝她笑,我还是喜欢你的!也只有你敢跟我这么说话。
您这一生走来,也殊为不易。
以您这一生的经历来说,您做的大部分都是好的。
桐桐诚恳的行了一礼,早些歇着吧,我走了。
刘太后没言语,就这么看着那一道挺拔的背影从眼前慢慢消失。
这天晚上,刘太后叫了赵祯,官家,哀家有些话要叮嘱你。
您讲。
刘太后看着摇曳的烛火,雍王势成,已然不可撼动。
若是实在不行,可退居江南。
两地隔江而治,这是最安全的。
若不然,他若长驱直入,兵临城下,你作何应对?赵祯才要说话,刘太后就抬手打断她,这不过是我的叮嘱罢了,你酌情而定,许是不到那个份上也未可知。
你放心,哀家回京,祭祀了太庙之后,你就亲政吧。
今儿桐儿说的对,需得问心无愧!哀家若是把着朝政不放,非得到最后才撒手,岂不是无颜见先帝?哀家得叫先帝知道,哀家为你,为这个天下,尽心尽力了!却不想,太后祭祀了太庙之后,还政十数日,赵祯还没交接完成,太后便病了。
只三日,便长辞于世,享年六十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