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萧啜一直不知道自己被邀请来是干嘛的。
信上说, 当年约好的天山之行,一直未能成行,甚是遗憾云云。
这当然不可信了。
到底为什么的, 自己其实没猜度出来。
没猜出来,那咱就先去。
看看雍王夫妻到底想干什么。
结果来了这几日了, 在天山脚下狩猎、垂钓、赛马、喝酒、摔跤,但就是一点正事没干,一句正经话没说。
夜里篝火点燃,美酒佳酿。
雍王怀里抱着他的小郡主, 小姑娘长的怪好看的, 窝在大人怀里吃饱喝足了, 然后谁也抱不走,只在她爹怀里睡。
雍王也惯着,应该是雍郡的人都习惯了。
小郡主睡着了, 小毯子马上就来了,往孩子身上一裹,就这么放在腿上,揽在怀里这么睡着。
雍王呢, 左臂揽着孩子, 右手腾出来, 举着酒杯该喝照样喝。
前面空地上, 一伙子孩子在摔跤。
都是大臣家的孩子, 跟世子在那里玩耍呢。
谁也不让谁!比世子大的一样上手,把世子摔了, 雍王也不介意,那小子也一点都不介意。
还真就是只有吃喝玩乐,一点正事没有。
他就这么陪了整整七天, 眼看天冷了,再这么呆下去,冬天在天山下过吗?于是,他就假意提出告辞了,马群确实远远的看了,我们也挺忙的,要不然,我们告辞回去?他心说:有正事,你就不能抻着了吧。
抓紧说呀,不说我真回去了。
然后就听雍王说,你看,都挺忙,难得见一面这又得分开了。
可再是不舍,终归是要分别的。
那你帮我们转达对贵国陛下的问候。
萧啜心说:这就完了?人家真没留,也没有什么话要说。
倒是人家世子送他的时候还挺殷勤的,问起了梁王。
梁王耶律洪基是陛下的嫡长子,跟这位世子一般大小。
就听人家世子说,也请大人替我问候梁王殿下,就说得闲了,我请他一起秋猎。
别提秋猎,烦死秋猎了。
况且,我们梁王殿下是个性格文静的孩子,喜欢唐诗,能背诵很多唐诗,也能做诗。
他又最是有佛性,小小年纪便喜好佛法,对于杀生一事,非必要绝不做的。
才这么想完,他心里激灵一下。
这个赵曜养的跟头狼似得,可自家长在草原上的嫡长皇子却是个吃斋念佛的。
这可不行!他忙道:世子的话,我记下了。
梁王殿下跟世子喜好相似,脾气秉性必能相投的。
是吗?曜哥儿笑了,心里记下了一个名字——耶律洪基。
野利秀问曜哥儿说,世子,你记他作甚?曜哥儿看完颜恩:你说呢?完颜恩摇头,表示不知。
曜哥儿就看两人,狼群里能容的下两头狼王么?不能!曜哥儿‘嗯’了一声,问说,那咱们当这个狼王,还是他来做这个狼王?自然是世子您了!不!是咱们。
曜哥儿跟他的小伙伴说,咱们不是狼,就是打个比方而已。
我是狼的脑袋,但狼没有锋利的牙齿,咬不死敌人。
狼没有锋利的爪子,便没有了武器;狼没有光鲜的皮毛便要冻死在寒冬里。
咱们一块,才能是狼。
脑袋之间较量的是聪明,牙齿之间较量的是锋利与狠辣,爪子之间较量的是速度和配合,皮毛之间较量的是保障……我要不比耶律洪基聪明,牙齿、爪子、皮毛都会辛苦,都会因我受伤;我要比耶律洪基聪明,牙齿、爪子、皮毛要是比不上他的牙齿、爪子、皮毛,咱们都会受伤。
咩迷勇吆喝道:猎狼去!比比谁更厉害。
于是,一伙子上了半上午的课,哗啦啦的又跑了。
呼延氏急匆匆的禀报:王妃,世子带人猎狼去了。
桐桐抱着老三在怀里掂了掂,无碍!想去就去吧。
结果回来的时候都不同程度的受伤了,打了七头狼,折损了一匹马,人和狗都挂彩了。
桐桐得亲自给看伤,曜哥儿咬牙忍着:先给他们治。
行!那你忍着。
其他人伤的都不重,反倒是曜哥儿胳膊上几乎没被咬下一块肉去。
当爹娘的能不心疼吗?四爷在边上看着,一言不发。
曜哥儿咬着布巾,疼的横眉竖目的,但就是一声不吭。
桐桐多看了曜哥儿好几眼,但什么都没说。
只给把伤口处理了,过几天新肉长上来就好了,也尽量给下针止疼了。
等把药喝了,四爷才坐在边上看他:千金之子戒垂堂。
你可倒是好,脑袋一热就跑了!骑着那么个小马,猎狼?曜哥儿嘶嘶嘶:狼才伤不了我呢。
嗯?他们怕了。
什么?曜哥儿看着外面,他们喊着猎狼,可谁都没真的打过狼,所以,他们怕了。
然后呢?怕了就想跑,跑又跑不过狼群。
曜哥儿的面颊鼓起来了,爹爹,我该把头狼杀了将其他狼吓跑,救他们呢?还是叫狼咬住我,我不往死里打那头头狼,激的他们回头来救我呢?四爷意外的挑眉,然后抬手拍了拍孩子的肩膀,躺着吧!安神汤喝了就好好睡。
今晚就睡在我跟你娘的牙帐里。
嗯!嘴上应着,不大会子工夫,孩子睡着了。
四爷嘴角这才翘起,然后看桐桐。
桐桐就叹气,她就知道,这孩子受伤有猫腻。
别的孩子没真的打过狼,但是她带着曜哥儿夜里真的出去狩过猎,还不止一次。
所以,下面的人来报,说是出去猎狼去了,她压根就不担心。
结果回来说都受伤了,岂不奇怪?孩子这么一说,做父母的就明白他的意思了,他是说,跟着他一块的那些孩子,都没有真正的狩过猎。
见了狼群之后,先是胆怯。
此时,他有两个法子:第一,冲上去先把狼王杀了,把狼群吓跑;第二,第一个冲上去跟狼王斗,哪怕受伤也不杀狼王,等着那些跑了的人回来帮他,一起杀狼。
若是第一种法子,大家都安然无恙。
可自此之后,这些小伙伴在他面前就会气虚,跟他之间就会存在一种莫名的芥蒂。
很难有彼此依赖信赖的纽带。
第二种法子,他受伤了,大家都受伤了。
但他第一个冲上去,这个勇气足以叫其他人佩服。
况且,他最后杀的是狼王,也证明了他的能力。
其他人在他受伤的时候,没有弃他于不顾,这一回头,一起干了这一辈子都难忘的事。
这叫什么?这叫情分。
自此,彼此可信赖,背后可交托。
桐桐没言语,坐在这孩子边上没言语。
四爷拍了拍她:你怕他失了赤诚?桐桐的手放在孩子的面颊上,还是没有说话。
正是因着赤诚,才不惜以身为饵。
四爷就道,你也不想想,你带的那数百亲卫,你是怎么训的?十人一伙,同吃同住同生死,凡是不顾袍泽的,一律淘汰。
你是这么练兵的!练出来之后,这些人的战力明显在其他人之上。
他整天跟着你看,自然就悟出这么一个道理。
只有一起吃过苦,一起流过血,有了过命的交情,才算是把对方长在了自己身上。
这并没有哪里不合适。
桐桐又给扎了针止疼,这才道:你我并没有将那么大担子给他。
他这脾性是怎么养成的?自小便跟着咱们从东到西的走,很难在一个地方常驻。
东边去过海滨,西边去过大漠。
在孩子看来,这其实跟游牧没有什么差别。
游牧代表着居无定所,代表着不能安心的待在一个地方。
若是如此,你若不是强者,就无法生存。
这个生长环境,自然而然就叫他养成了这样的性格。
所以,他注定是特别的。
四爷看着这小子就笑,你心疼他,但他乐在其中。
所以,当个狠心的娘吧!桐桐:……并不想当个狠心的娘。
四爷就看桐桐,憋了好半晌才道:那你觉得他这样还受了谁的影响?谁?四爷无奈的看她:那狠劲上来,像不像你?他敢把胳膊放在狼嘴里,跟你带人直入辽国腹地,有区别吗?我早告诉过他,别把自己放在别人的嘴边,可到了要紧的时候,他依旧敢那么干。
为什么?你这个当娘的一点也不无辜!他都是跟你学的。
桐桐瞪起眼睛:还要不要讲道理了?这怎么就是跟我学的呢?哦!好的都是你教的,坏的都是跟我学的?四爷就笑,揽着桐桐往屏风那边送,你看着两个小的,我今晚守着大的。
跟你学的好,你也教的好。
说实话,没有这么一个能成一方霸主的儿子,我也担心将来会怎么样。
四分五裂的地域想弥合在一起,谈何容易?没有一个气吞山河、雄霸八方的人物镇着,那到处都得闹鬼。
想着这个事呢,四爷一晚上真就守着孩子,没有动地方。
桐桐半夜起来,看看孩子起热没有。
结果就见四爷一脸严肃的坐着,盯着孩子的脸一动不动。
她走过去,四爷也没转过来,而是问了一声,赵祯来信说,杨太后身子不大好了。
嗯!怎么了?没召自家回去,那便不好回去。
四爷这才回头,看着桐桐的眼睛,我想叫曜哥儿带着人回京都去探病,侍疾。
若是病不好了,叫他留下来替咱们服丧。
桐桐看着他:叫孩子一个人带着亲随回去?把你的亲卫带上,再叫张元、吴昊以先生的身份跟着。
另外,那就是他那些小伙伴了!四爷说着,就看桐桐,他是狼,不能拴着;但他又不能真长成一看就是狼的孩子,中原之地,需要的不仅仅是狼性。
这是他的不足,你得叫他去看,去感受,进而去修正。
换言之,就是他对大宋了解的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