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琦问说, 这书世子读到哪里了?曜哥儿扫了一眼,书……读读就好了。
尤其是兵法,要当真,也莫要太当真。
这是何意?曜哥儿就跟他聊, 聊打猎, 聊晚上跟着娘亲去外面夜猎, 打猎就是一场战争, 能以多胜少, 我从不追求非得以少胜多。
能强胜弱,从不去想怎么以弱去胜强。
多、强,是战争胜利的关键。
可若非要一战,以少、以弱对之,那看什么书, 学什么兵法都没用。
战争之法, 唯一不变的便是——变!水无形, 兵无常, 此方有胜算。
这是哪位先生教的?曜哥儿将袖子撸起来,将伤口亮给他看:疼了,就懂了。
陈旧的抓痕, 崭新的咬狠, 出现在小小年纪的雍王世子的身上。
韩琦看着那还粉嫩的新伤口,这是什么咬的?狼王。
曜哥儿炫耀着, 我们猎了七头狼。
这是被狼王咬伤的。
韩琦看着这孩子黑黝黝的眼睛,看着他满眼的兴奋,问说:王爷和王妃怎敢叫世子去涉险?曜哥儿将袖子放下,先生,我养了一群鹞子。
鹞子难驯, 放在一个笼子里,它们老打架。
养他们得用生肉,我给放一个盆里,它们都得抢着啄食。
于是,打的更厉害了!一群鹞子混战,这个啄掉了那个的毛,那个用爪子抓破了这个的肚皮。
实在是打的厉害了,我便将我养的獒犬也给放进笼子。
于是,獒犬发威,谁敢扑腾,扑上去咬死谁,然后吃掉。
自那之后,把鹞子再关一个笼子里,它们再不敢为了夺食生事了。
说完,就看韩琦,意思是:你听懂了吗?韩琦听懂了,他是说,雍郡就是那个笼子,鹞子就是雍郡里生活着的不同种族,他得成为那只獒犬。
只有獒犬镇着,他们才乖。
否则,那便是混战的开始。
一旦混战,情势失控,必然蔓延。
雍郡不是真的笼子,到时候周边必然被殃及。
这一刻,韩琦认真打量这个孩子,像是看一块宝藏。
在人人都说雍郡有野心的时候,却也对雍郡的存在失了公允的评判。
事实上,正是因为雍王夫妇镇着,雍郡才安稳,大宋的周边才太平。
这是不争的事实!连这么大的孩子都懂,他的职责就是继续镇着北疆,这又如何能不叫人唏嘘呢。
于是,他眼圈红了,眼泪真的下来了。
曜哥儿:……话是真话,但我也没那么高尚。
可你这样,我该如何应对呀?他看呼延兄弟,这两人坐在马车入口的位置,迅速的移开视线。
这样的我们也没见过。
韩琦长吁了一口气,问说:世子,臣教您念书,可好?曜哥儿:…………你要给我做先生?主动给我做先生吗?我的启蒙先生是张俭,在大辽做过丞相。
老头儿滑头的很,当然了,真本事是有的。
至于你……给我做先生吗?能‘纸片儿罢四相’,也算是有些能耐的。
他就说:行!那您就给我做先生吧。
路上不便行拜师之礼,回头禀明了父母,再行拜师礼。
这个好说!就是难得这么有悟性又直爽赤诚的孩子。
于是,其实可以单独走,骑马快速回京的韩琦不着急了,一路跟曜哥儿同行。
然后真的有认真的给曜哥儿做先生。
韩琦问曜哥儿想先听什么,曜哥儿说,《管子》,如何?管仲吗?可!韩琦教曜哥儿解管子,然后师徒俩在马车上争执了起来。
说到‘凡有地牧民者,务在四时,守在仓廩。
国多财,则远者来……,曜哥儿认同,这是说,君王应该重视四季农耕,要做好粮食储备。
国家富裕了,自然就有人迁移来。
后面又说,只有开辟荒地的政策好,自有百姓来开荒移民定居。
如此,百姓们富足了,自然就知道礼仪了。
这就是所谓的‘仓廪实而知礼节’嘛。
曜哥儿觉得没毛病,事实上雍郡这几年做的就是这个。
有百姓迁移过去,也能很好的开荒扎根。
这是符合圣人之言的。
但紧跟着,管子又说了:顺民之经,在明鬼神、祇山川、敬宗庙、恭祖旧。
这意思是,想要治理好百姓,想叫民顺,那为君者必须做到:尊敬鬼神、祭祀山川、敬重祖宗和宗亲故旧。
曜哥儿就觉得这是扯淡:人若是无愧于心,何惧鬼神?山川无言,它跟每天脚踩的土地有何不同?生灵依附其生,不损毁不破坏,尊敬山川便可,祭祀嘛,大可不必。
敬祖是每家每户都重视的事,祖上有德,敬之重之;祖上无德,引以为戒,告诫子孙,不可重蹈覆辙便好。
至于宗亲故旧,量力而行,量力而为,不可纵容,此方为上。
跟民顺不顺有个什么关系?你整天神神鬼鬼,又是佛又是道的,弄的民不聊生,民能顺么?祭祀山川?山川祭祀不祭祀的,它都在那里。
该来山洪它还来,该发山火它还发。
有那祭祀的钱,咱留着储备以备不时之需不好么?敬重祖宗当然没毛病了,但我娘要是一直记得这个,是不是把姓赵的都杀了就是对的?还有那宗亲故旧,君王纵着这些人,民只怕恨不能咬死这君王吧。
说到底,就是对君王有绝对的道德要求!只要做到道德上的完人,就是好帝王了呗?可别扯了!我一句都不信。
韩琦:……这说的什么昏话!谁这么教你的?曜哥儿看韩琦,还在犟嘴,民顺不顺,不在于这些表明的功夫。
自古以来,哪个君王做不到这一点?可做到这一点的,都是明君么?民不蠢,若君王真能体察民情,施政得当,顾念民意,维护民益,民不用治也顺。
韩琦怒斥:世子还年幼时,先太后曾祭祀华岳,也是无用么?曜哥儿问:除了花费了许多银钱驾临长安之外,敢问益在何处?韩琦:……他蹭的一下站起身来,喊了一声停车,甩袖就下去了,竖子无理!曜哥儿:教了没两天,把先生气的不上他的马车了,叫他在马车上反省。
曜哥儿晚上把这些写成密信,传了回去。
把桐桐给笑的,这孩子……怎么跟韩琦碰上了。
她跟四爷说:韩琦主动要收曜哥儿做学生。
四爷扫了一眼:那他是挺想不开的,被学生气的寿数只怕都得受影响。
然后韩琦觉得雍王这种接受了正统教育的人是不会这么教孩子的,只有那种半吊子郡主才会这么说。
她确实没读多少年的书嘛。
所以,还是晏殊没把郡主教好,叫郡主把这么好的小苗子给带歪了。
然后晏殊好心的跑到京城外迎接世子了,就遭遇了这个韩琦的冷脸。
韩琦的官职不算高,在上官面前是否太过不逊呢?他就问韩琦:老夫得罪你了?不敢!只是晏殊晏大人做先生,好似不怎么合格罢了。
韩琦忍不住问晏殊,晏大人是如何教郡主读《管子》的?晏殊:……我这个先生是挂名的!这事先太后知道啊!我教什么了?不就是她有疑问我解答吗?什么时候正经的教过了?他特好脾气的问:碰到了郡主了?未曾,大人不妨跟世子再解一解《管子》。
晏殊:……好的!如果我传道受业给人弄错了,那一定是我错了。
他上了马车,跟世子他还是熟悉的。
他问了,曜哥儿也答了。
两人一问一答,还原了一遍。
晏殊:……他看着马车外隔着车窗往这边看的韩琦:是老夫未尽到为师之责,郡主未能领会圣人言,自然就教不对世子。
劳烦韩大人费心!老夫相信,韩大人一定会教出一个好学生来的。
说着,拍了拍曜哥儿的肩膀,什么都没说,又下去了。
下去之后也拍了拍韩琦:但愿许多年后,你能体会老夫的感受。
祝你好运!韩琦看坐在马车上的学生:这个孩子,耽搁了。
他的学生也看他:凡是做的不对的,那都不是我的错!一定是先生没教好我。
于是,他朝先生笑了。
韩琦被他笑的心软了,上了马车,细心的叮嘱进宫的细节。
又告诉他:怕是你还未曾收到消息,宫中新添了一位皇子,取名‘昕’,但你万万不可对过继去的皇子不恭。
曜哥儿就问:嗣皇子还留在宫里?为何不送回去?这是甚么话?过继了,礼法便成立了。
那就是皇上的子嗣。
曜哥儿:……他诚恳的说,礼法都得执行么?若是不执行,岂不是无礼?礼法当然得执行,不论是否生在皇家,都是要遵守礼法。
这怎么能错呢?曜哥儿便不再说话了!他心说:要是不放回去,那就剩下死路一条了。
这位官家连杀生都觉得不仁慈,怎么可能杀了这个嗣子呢?所以,肯定要放回去去的。
要不然,以后的麻烦会很大的。
果然,才一进京城,就听闻官家要放养子回王府,而第一次朝议,朝臣们没同意。
曜哥儿就看韩琦:你看!帝王真的不用太讲礼法的。
别总跟我圣人言圣人言的,官家不也学一套,做一套的。
哦!官家不好,当然不是官家本身不好,一定是谁没把官家教好呢?韩琦:……脸上火辣辣的!但官家的先生是谁呢?还是晏殊。
是晏殊晏大人没有把官家给教好!晏殊:突然就想告老了!告老我也不还乡,我直接去雍郡好了,省的不管谁想起雍郡都少不得骂老夫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