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祯看着眼前的孩子, 顿时觉得对嗣子更加的不喜了。
他招手叫曜哥儿到跟前来,叫朕瞧瞧,长大了好些。
曜哥儿就过去了,还笑道:肯定是不能再坐到皇爷怀里了。
能呢!怎么不能。
赵祯抬手揽着曜哥儿, 叫他靠在自己身上, 上下的打量。
这孩子生的眉眼分明, 神采奕奕的, 见人又大方又亲昵, 不是那畏畏缩缩的样子。
他问说,路上如何?可还安稳?他们安排的可好了!还送了我许多贵重的物件。
我有心不收,怕辜负了他们的心意。
收着吧,我又觉得不合适。
官家也下过旨,说了皇室宗亲不能收臣下贵重的贺礼。
曜哥儿就道, 我都收了, 也列了册子, 回头就给皇后娘娘。
听我娘说, 京城中有慈幼局,我想请娘娘把那贺礼都换成粮食布帛赏下去。
也不必告诉他们是谁给的,如此, 也不怕那些送我贺礼的大人们多想了。
意思是, 并不是要沽名钓誉要好名声。
赵祯就捏了捏这孩子的手臂,好!都听你的。
小小年纪, 难得能把圣旨都记得这么清楚。
那如何能不清楚呢?陛下的旨意是下给大宋子民的,雍郡自然该执行。
就像是陛下说,民间不用金子做妇人首饰,禁绝奢靡之风。
雍郡大部分都在执行了!连我娘和灿儿都不能例外。
但也有些民族有风俗,凡是风俗之内的, 我爹说给予尊重。
其他的一盖皆免。
好!好!好!听听这个孩子说话,再看看站在边上木讷的养子,他如何能欢喜。
曹皇后看了养子一眼,宗实,来!赵曙的名字是后来改的,现在就叫赵宗实。
赵宗实低着头,不敢看官家,只小心的朝曹皇后那边去。
曹皇后拉着养子的手,你带着你侄儿,去瞧瞧太后,可好?皇儿听命。
曹皇后叹了一声,笑着看曜哥儿,去吧!太后念着呢,跟着你叔叔去吧。
是!曜哥儿跟着赵宗实往出走,等到了外面,曜哥儿才看赵宗实,他沉默着,不言不语。
他轻轻拉了拉赵宗实的胳膊,赵宗实吓了一跳,赶紧朝两边看:世子有所不知,宫中礼仪要紧。
曜哥儿就觉得赵宗实挺可怜的,人家有爹有娘有兄弟,在家里呆的好好的。
是你们没儿子,把人家要来了。
要来了就养呗!偏叫人家看你的脸色,那又何必呢?说到底,赵宗实有什么错呢?他跟赵宗实并肩走着,说那些内侍,别跟那么紧,踩着本世子的影子……是什么意思?不敢!于是,距离果然就拉开了。
曜哥儿轻声道:礼仪是摆出来给人看的,又何必拘着自己?那可不能。
赵宗实说着,就又看了曜哥儿一眼,声音也低低的,既然为皇子,自然要做的处处妥当。
你处处妥当了,官家满意了么?赵宗实:……在亲皇子出生前,官家也未曾说过不满意。
那你想你爹你娘么?赵宗实又不言语了,他这几年都没见爹娘了。
进宫时候的事,记得不大清楚了。
反正就是突然间离了爹娘,成了官家和皇后的儿子。
曜哥儿就道,怪不得早两年有圣旨,说是宗室子弟、命妇不能随便进出宫廷呢。
感情是杜绝赵宗实跟亲生父母那边的联系呀。
就说呢,莫名其妙的,下这个旨意是什么意思。
但养了几年了,再把人家给扔了?曜哥儿就觉得,养狗都不能这样吧。
要么不养,要么就好好养,再要么,就想个万全之策。
哪怕是找个由头,叫养在宫外也行呀。
不说还给人家父母,只找个理由放在宫外,人家爹娘就会照佛。
如此,岂不是都好?他对赵宗实起了恻隐之心,以后,我找你一处玩儿。
岂可荒废学业?我才来,是客人。
必是要请你作陪的,这是你的差事,怎么能是荒废学业呢?京城里我又不熟,你带我去转转?赵宗实红着脸应是。
到了杨太后宫里,曜哥儿吓了一跳,这老太太的气色特别不好。
他纳头就拜,杨太后招手叫,来!叫我瞧瞧……瞧瞧我们小世子长成什么模样了?曜哥儿过去,扶着杨太后靠好,……等天和暖了,我陪您去赏春。
听我娘说,都城的春日最好了。
到时候我给您买京都最好看的花戴。
杨太后就笑,都老了,便不作妖了。
那哪能呢?曜哥儿就说,只有花趁人的,没有人趁花的。
花一岁便枯荣,人的寿数却绵长。
寿星簪花,那是花儿在攒功德呢。
求您给它们个成花仙的机会,簪它一簪。
杨太后给笑的,这孩子的嘴随了他娘了。
她抬手抚着孩子的面颊,瞧不见你娘,能瞧瞧你也是好的。
然后当天晚上,杨太后又病的重了。
曜哥儿在宫里住着,宫里当初给雍王准备的寝宫重新被启用了。
听到消息的时候他管宫里的人要白叠子,不要剥下来的,要整朵的白叠子。
于是,整朵的白叠子给找来了。
他给白叠子上染色,红的、黄的,紫的,粉的,做了一堆彩色的白叠子,抱着去了太后的寝宫。
太后意识是清醒的。
曜哥儿取了一朵红色的,问说,娘娘,簪一朵赤色的,好不好?大宋,赤色为尊。
杨太后笑着,抬手艰难的指了指粉色的,然后点头。
曜哥儿换了粉色的,走过去递给赵祯。
赵祯给太后簪在头上,皇后捧了镜子来,杨太后瞧了一眼,点头笑了笑。
曜哥儿便退后了,不再听太后跟皇上和皇后说话。
赵宗实站在屏风的这一边,曜哥儿跟他并排站着,也不说话。
你为何出来了?赵宗实问他。
曜哥儿低声道:我娘说,小娘娘于她有恩。
当年,她在皇宫多承娘娘照佛。
娘娘没等到今年的春花,我便替我娘给小娘娘做一朵。
红是正色,我猜小娘娘必是不戴。
她是要去见先太后和先帝的,她必不能选正色。
那就多做些,是我娘的心意。
娘娘选了一朵戴走了,我娘心里必是会好受一些。
说着,就往出走,至于里面要说什么,自己为甚要知道?赵宗实看着曜哥儿的背影,他觉得雍王府的小世子特别好。
桐桐接到消息的时候人都已经去了七日了。
她拿着信一个人坐了良久,要说情感有多深厚,那倒也不至于。
只是感念当年,一无所有之下,小娘娘什么也不图,只因怜悯给予的照佛和关爱。
她将头上的银簪子也取下来,换木簪子。
是!取素服来。
是!给两个孩子换素衣。
桐桐起身,从今儿起,茹素四十九日。
是!四爷回来的时候见桐桐正在祭拜,他就说,比……已经多活了三四年了。
你尽力了!嗯!我知道。
至少她是看着赵祯添了一个儿子之后才去的,去的时候心里是安慰的。
四爷打岔,我给赵祯写了一份封,韩琦不是想收曜哥儿为徒么?那就拜师吧。
韩琦可是后来位居宰相,与范仲淹并肩而立之人。
用四爷的话说,韩琦更善于办事,范仲淹兼传教之任。
总的来说,此人算是一磊落之人。
既然有缘分,那就这样吧!比较了一圈,还是这个撞上来的先生最合适。
于是,小娘娘的热孝一过,赵祯就宣召了韩琦,说了韩琦收徒之事。
韩琦也有他的道理,臣发现,雍郡教化堪忧!连世子的教养都这般,可见其他人等的教养如何?意思是:雍郡都是粗人、野人,未曾受圣人言教训的蛮荒之人。
赵祯:……话也不能这么说!他就问说,你是否从不曾与雍王与王妃接触过?是!赵祯就看在一边沉默不语的晏殊,心道一声:果然!他告诉韩琦,雍王的学问极好!这一点,王曾王相是清楚的。
王相公对你赏识有嘉,得闲了你可以去问问。
听听王相眼里的雍王,这于你无坏处。
臣遵旨。
至于说雍王妃……赵祯挪了挪身子,晏大人是郡主的先生,你可以咨之于他。
晏殊:……不!大可不必吧。
一从大殿里出来,韩琦就追上快步准备离开的晏殊,晏大人,世子的教养很重要!这关乎雍郡与朝廷的将来。
晏殊:……你还指望把那孩子教养的忠心于朝廷吗?这么直爽的性子,你给人家当老师?他摸了摸鼻子,诚恳的道,先生嘛,只要将圣人的仁恕之道讲明白了,就算是尽责了。
说着,他停下来看韩琦,我只问你,郡主之行,可谓‘仁’乎?当然!消弥战祸,此乃大仁。
晏殊又问:郡主与‘恕’之一道,有所欠缺?不曾!异族杂居,无大的杀戮,此谓恕!晏殊就又问他:郡主于大事上,可有违背朝廷之处?没有。
那这不算不忠吧。
韩琦无言以对。
郡主曾经做的那些事,可称之为‘义’么?当然!‘义’举民间传播甚广!那郡主可有不孝?无!派了世子回来尽孝,已然难得。
郡主可有不慈?当年照拂慈幼局之事有所耳闻,不算不慈。
郡主与大辽来往,可有损气节?对外有铿锵之态,颇有气节。
晏殊双手一摊:郡主‘忠’、‘孝’、‘节’、‘义’、‘仁’、‘恕’、‘慈’尽皆占了!所以,我这个先生做的怎么了?不是要咨询吗?来!问吧!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韩琦:……晏殊:年轻人,不是他们骂我,他们就占理!说着,他又拍了拍韩琦的肩膀,扬长而去。
韩琦悟了:其实就是大家都干不过人家,就只剩下骂人的本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