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辽的消息陆续送到, 桐桐拿着密信嘴里啧啧有声,只从秃鹫私下频繁的活动看,就知道这家伙有别的计划。
她递给四爷:秃鹫……脑子活泛的很。
四爷扫了一眼, 他想趁机废帝!桐桐想了想, 然后点头, 这家伙的胆子确实大的很。
废帝么?其实想想也可行。
发现辽帝不靠谱,继承人继续不靠谱, 而雍郡的威胁一日大过一日的情况下, 为了保住大辽,只能把这帝王给废了再说。
至于继任者,非那位耶律宗元不可了。
桐桐就问:叫他换吗?要不要给耶律宗真通风报信,把秃鹫给卖了?不用!辽国有秃鹫看着, 安稳一些年也好。
要不然也是麻烦!替他把尾巴扫干净,他爱换谁就换谁。
哦!暂时用秃鹫镇着辽国呀, 别叫人出昏招惹麻烦扰边是吧。
那是得帮,秃鹫这人还怪好咧。
四爷将信儿还给桐桐, 就说这个耶律宗元, 此人比起耶律宗真来说, 多了几分野性。
其子比他更甚!耶律宗真说耶律宗元的儿子, ‘此子目有反相’!可想而知,这家的儿子有多桀骜了。
比起耶律洪基, 耶律涅鲁古才是那头真正的狼。
桐桐:……你这是给你找对手吗?不是,你是给你儿子找对手呢吧。
四爷就笑,那要不然呢?他拿谁练手去?他说着, 就把话题绕回来,耶律宗元这父子一人性野,最开始这几年, 没有萧啜压着绝对不行。
给咱们彼此都留一点时间,剩下的叫曜哥儿去。
也得给儿子留够足够的资源,叫他确立他的威信。
若不然,他靠什么威震八方呢。
人嘛,本事永远别用尽。
给儿孙留有足够的余地,才真的能长久。
桐桐将这密信一一焚尽,看着它们在火盆里燃烧,然后才问四爷:要开始了吗?准备吧!要开始了。
要开始了,晏殊和韩琦都来了。
桐桐接到禀报的时候心里叹了一口气,自家这位先生啊,怎么每次都这么巧呢。
这么大一把年纪了,寒冬腊月的,老这么折腾算怎么回事。
四爷开了议事阁,正在密谋呢。
她叫人给传信之后,就往出迎。
曜哥儿已经迎出去了,这两人之前支持范仲淹的新政,范仲淹被各种诬陷攻讦之后,到底是退缩了。
于是,这两人的宰相也就当了不到两年,又被罢辍了。
当然了,宰相当不成了,副宰相还在任。
没有被贬谪到地方,只能说沾着跟雍郡有瓜葛的光呢。
就像是现在,事难办了,又把这俩给塞来了。
曜哥儿骑马迎到马车跟前,晏大人——先生——晏殊把帘子撩起来,就看到一壮硕的少年,长的好方正威严的一张面容。
眉似利剑,眼似深潭。
见人一笑,那端正不见了,威严里多了几分不羁。
就见他从马上跳下来,长身玉立,矫捷如豹。
站在那里一拱手,态度躬谦,仪态洒脱。
看得出来,这是一个与人交往能挥洒自如的角色。
昔年那个孩子长大了,长成这般的——龙章凤姿之态。
是的!看到这个孩子,就觉得这才是‘龙章凤姿’。
韩琦大半年前才见过一面,如今再见,就觉得又长高了好些。
他招手,上来说话。
是!上了马车坐下,韩琦就笑道:秋里才游历回来,怎么过京城而不入?这次出门的时间长,怕父母忧心,因而未敢耽搁。
那也倒是罢了。
韩琦就问:可有收获?曜哥儿点头应是,已经在写文章了,等完成了,交给先生批阅。
也好!曜哥儿又主动问起了大宋的情况,过湘南之时,察觉有些异样,如今可还算安稳?冬月里接到奏报,湘南徭贼叛乱,已经发兵讨伐了。
曜哥儿沉默了,徭贼……是从民间征调徭役的民夫。
民夫叛乱,必是因为活不下去了。
若不然谁叛乱呀?拎着锄头跟刀剑拼么?去年三月,宜州蛮贼作乱,其实作为的蛮贼就是一些非汉人的子民。
他们有固定的生活区域,多是山地。
若非实在难以为生,他们又何须作乱。
那场乱子才平息半年而已,湘南又有所谓的徭贼叛乱。
为何?曜哥儿看着韩琦,又问了一声:为何?什么?为何叛乱会此起彼伏。
曜哥儿问韩琦,如同摁下葫芦起来瓢,总也清理不完。
每年一起或是两起,年年不空。
先生没想过这是为什么吗?若是一处叛乱是刁民为祸,那么两处、三处、五处,大宋疆域内处处开花,都是刁民么?若是如此,官家治下可有良民?韩琦:……曜哥儿看着韩琦:先生,你下过地吗?种过田吗?未曾。
但我有!我下过地,种过田。
我知道种田是什么滋味。
曜哥儿又问,先生,您见过徭夫么?韩琦:……自然!可您干过徭夫要干的活吗?未曾。
您吃过徭夫吃过的饭吗?没有。
但我有!我都有。
曜哥儿摇头,我曾替一个病倒的徭夫应过几天卯。
春上的时候,修堤坝。
站在才消融了冰的河水里,一站就是一天。
他们没有多余的衣物,下河就得脱了衣衫。
干一晌活,一碗薄粥而已。
粟米粥,粟米的皮都没脱。
吃了之后,第一天方便的时候会拉屁股。
晚上躺下,那住的地方就是河岸的草棚子里。
潮湿、阴冷。
点着火堆,睡在干草窝里,衣服放在火边烤着。
有那霸道的,仗着年轻力壮能过的好点。
有那年老年少的,哪有不病的。
您知道我在里面呆了五天,病死了几个吗?韩琦没说话。
曜哥儿伸出手指,三个!这是病死的。
还有因为施工或是其他原因,死了的。
若是干不好,鞭子就打到身上了。
受着伤,伤口沾染了水,红肿溃烂,紧跟着便高热不退。
先生,有家资的人家只要花钱就能免除徭役。
可活还是那么些活,有了免了徭役,那拿不出钱的,摊下来徭役就更重了。
这些人怎么活呢?他们活不下去了,只是本能想找一条活路而已。
于是,找活路便成了反叛。
活不下去的良民,便成了先生嘴里的‘贼’。
先生,我想问一句,凭什么?朝廷凭什么?你们凭什么?马车什么时候停下来的,韩琦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被自己的学生这么看着,那双眼里黑沉沉的,又似有一团火苗在燃烧。
韩琦就说,世子,你出身宗室勋贵……曜哥儿摇头,不是!我的宗室勋贵之身,是后来补的。
您忘了,我爹虽是宗室,但祖父也不过是小官小吏而已;您也忘了,我娘长在农家,见过最下面的人是怎么过日子的。
我爹娘当年在兴庆府,是怎么做的呢?我娘在羊圈牛圈里,告诉那些牧民怎么给牛羊治病。
我爹在地头,跟老农一起下地。
你们高高在上,看不见的疾苦,他们看的见。
因此,我们都看得见。
韩琦皱眉,世子今儿说这个……是何意?曜哥儿才要说话,就听到外面传来娘亲的声音,韩大人,请下马车吧,到了。
说着,又笑道,先生,又把您折腾来了,路上可好走?车门打开,曜哥儿从里面出来,看着娘亲站在漫天的雪花里,温和的朝自己笑。
他心里那一团要蔓延的火一点一点的控制住了,从马车上下来,站在边上伸出胳膊,晏大人,先生,请下车。
桐桐从马车上扶下了晏殊,曜哥儿去扶韩琦,韩琦也没躲,从马车上下来了。
下来站稳了,这才见礼,王妃。
里面请吧。
进去的时候,四爷已经在正厅等着了。
除了四爷以外,还有雍郡的几个重臣,大家相互见了礼,这才分宾主坐下。
四爷主动问了:一位钦差可是为了去辽国吊唁之事?正是不知道怎么拿捏这个度,所以才把自己一人派来了嘛!这要不要叫钦差去,看雍王的态度。
雍王若是执意拦着,觉得能代表朝廷,朝廷当然是希望自家一人劝雍王一一。
韩琦才要说话,谁知道就听雍王说,不是要拦着,而是大辽最近怕是有些乱。
一位去了,我不好回来。
啊?大辽一向平稳,这怎么就又乱了呢?辽帝戏言要册封皇太弟,于是,耶律宗元便当真了。
萧耨斤还朝,朝中有人谏言,请辽帝兑现承诺。
而今,两边一触即发。
究竟是辽帝平叛,还是耶律宗元篡位成功,尚不好估量。
韩琦就看晏殊:这怎么话说的?晏殊不安的挪动了一下,他从里面嗅出了一丝熟悉的味道。
雍王都解释到这个份上了,两人也知道,大辽是去不成了。
可当天晚上,护送他们一行的将领却奏报说,下官觉得雍郡的气氛有些怪异,来往护卫都是全副武装,像是枕戈待命一般。
枕戈待命么?韩琦摸着胡子看向晏殊,晏大人,雍王这是要做什么?晏殊沉吟:之前拿回燕云的时候,发兵就很突然!几乎是昼夜之间,便换了天了。
韩琦就问说,您的意思是……雍王想趁着大辽内乱,故技重施。
可要真这么着,可就是灭国之战了。
可能吗?大辽有那么多部族军,压根就不可能一战而平一国。
换谁也不行!晏殊知道,韩琦也懂军事的!他说不可能,那就是真不大可能。
可若不是冲着大辽去的,这能是冲着谁去的?他一下子就心虚起来了,再联想到世子今儿说过的话,他心里咯噔一下:完了!完了!我到底是教出一个乱臣贼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