曜哥儿手里的长枪投掷出去, 在距离地面两丈高的稳稳的插进了墙体里。
下一刻,他就看到娘亲的身体撞在了枪杆上。
他以为娘亲能以此为支点,卸了下坠的力道。
可惜, 娘亲她没有。
就那么硬生生的撞在了上面,这杆长枪外有精铁束着铁木,坚硬异常。
拦了一下之后, 人朝外一滑,继续朝下掉落。
他一个健步过去, 伸出双臂去拦。
可便是自己的力量再大, 依旧是没能抓住。
娘就在他面前摔在了地上, 口鼻里全是血。
娘——娘——桐桐睁着眼睛,攥着儿子的手:无碍……控着你的人,莫要造杀孽,莫要扰百姓……为何?为何?明明可以不受伤或是受一点轻伤的!桐桐看着城墙之上,笑了笑:心……什么?人心……曜哥儿朝墙上看, 就见那么多人围在上面朝下看。
他听到有人声嘶力竭的喊‘郡主’, 有人带着哭腔的喊着‘恩人’。
桐桐看着曜哥儿:别攻城……城门自有人开……莫要杀人……他们都不是敌人……所以, 为了不兵戎相见, 您便要用苦肉计?伤一人……与伤万人比……孰轻孰重?曜哥儿哭出声来:娘……娘……再发生什么,桐桐就不知道了。
高处坠落的玩法,着实不大好玩。
曜哥儿万万没想到, 到了这一步, 竟然是这样的。
他抱起娘亲, 朝后退去。
看见的将士都像是疯了一样的喊着:杀——杀——杀——不能杀!不可杀!不许杀!城墙之上看不真切,只看到人跳下去了。
世子想办法救了,那一杆枪还插在城墙上。
人先被这么拦了一下,又继续掉, 中间世子抬手接了,虽然没接住,但显见的,又卸了一次力道。
人被拦了两次,可便是没当场摔死,也一定是受了重伤了。
这个伤……能不能好这可不一定。
总之,是他们非要以王妃为质,才走到这一步的。
下面一声声的喊杀声,震耳欲聋。
狄青——狄青——有人在喊狄青,可狄青又凭什么再被你们指使?他的刀的出鞘:郡主于我们有大恩——给郡主报仇——给郡主报仇——给郡主报仇——外面喊着‘杀’,里面喊着‘报仇’!富弼追上来,便已知大势已去。
他拉住狄青,狄将军,不可擅杀!不可擅杀!这些大人们,连同我……你绑了我们,大开城门,请世子进城!将我们都交给世子!狄将军,今儿不能动刀兵。
城池、百姓、多少无辜之人……若真见了血,这绝非郡主所愿。
于是,城门果然开了。
野利遇乞看着世子,臣带人进城。
不!曜哥儿抱起娘亲,全部人等,原地待命。
没有旨意,不许进一步,不许伤一人。
那您呢?曜哥儿一步一步的朝前走,我带着我娘,进城求医。
一个人?一个人!于是,等狄青绑了那么多人迎出来,就看见世子抱着郡主走了过来。
世子——郡主她——曜哥儿打了口哨,马儿过来了。
狄青想接过郡主,叫世子先上马。
却又觉得冒失!他单膝往下一跪:世子,抱着郡主上马吧。
谢谢!曜哥儿踩在狄青的背上,抱着娘亲上了马。
所有人都能看见,郡主面色苍白,口鼻处都是血,生死不知。
曜哥儿没言语,城门就那么洞开着。
所有的人都收了兵刃,站在两边。
他用脚轻轻踢了马肚子,马儿嗒嗒嗒的朝城里去。
街道两边的百姓,从开始的在门缝里看,到从窗户口看,再接着到打开大门,从里面出来不看。
他们看见的是世子一个兵都没带的进城了。
城里城外,喊声都停了,鸦雀无声,长长的大街,只有一匹马载着一个少年,少年的怀里抱着他的母亲,生死不知。
没人敢看少年的脸,他只是为救母而来,可到了跟前,他的刀也没有对着任何人举起过。
马蹄声嗒嗒嗒响,听的见回响。
好似满京城都听的见这个声响一般!然后世子回府了,回了京城里的雍王府。
京城里的名医都被请去了,得到的结果只一个——生死难料。
雍王府大门紧闭,只少数人能进出。
宫中宣召,进不了雍王府的门。
皇后亲临,世子隔着门对着皇后三叩首,但就是大门没开。
城外的将士大部分撤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掌管京城的依旧是禁军,禁军接管了各个衙门,那些大人们也没有一直被关着,都放他们去衙门了。
但各家的府邸全都戒严了,吃用都只能用禁军给的配送。
也都有大夫随时听命,不会叫各家怎么样的。
在衙门里也没有什么事,公文全进了雍王府。
京城的大街上依旧繁华,老百姓该怎么过日子还怎么过日子。
要非说有什么不一样,就是达官贵人家几乎无人出来了。
宫门封锁,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
但同样的,宫里的用度并没有减少。
每日的份例丝毫没变。
曹皇后拎着剑,在宫里徘徊。
将自己宫里的宫人的头发都给削了,如此好分辨。
赵祯留在皇后的寝宫里,这个时候最危险的不是宫外的人杀进来,反之,这个时候最危险的是——就这么封闭起来。
这一封闭,人心就乱。
人心一乱,内乱必起。
曹皇后担心的是宫人作乱。
万一这些人要杀了官家以求幸进,那可怎么办?她之前出宫了一次,为的什么?为的就是叫人看看,她这个皇后还是有面子的。
别人出不去的宫廷,她可以出去。
这就是此刻保命的资本。
赵祯站在舆图前:京城不动,那就证明京城之外的所有地方,都动了。
皇宫就是一座城池,城池被封锁,你所担心的内宫会发生的事,各个城池都担心会发生。
你现在盼着能给个利索,各个城池也一样,都在期盼着,要打要杀,给个利索的才好。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一圈,到现在都没见雍王,他在什么?很快,除了京城之外的其他地方,都被雍王给拿下了。
南下了吗?桐桐抬手,去接曜哥儿手里的信。
您躺着吧,我给您读就好了。
曜哥儿过去,半抱着叫娘亲靠起来,是!南下了。
桐桐还是自己拿了信,不看见你爹的信,我心里不踏实。
曜哥儿端了汤碗过来,回头我爹肯定得揍我!他一直以为您是装的。
没事!等他回来,我这就好了。
桐桐扶了扶腰,京城人口密集,一旦乱起来,死伤之数不敢想象。
更有那趁火打劫的……人心之坏,不能去试。
如此就是最好的,不动一兵一卒,安安静静的,把事情办了就好。
桐桐把信看完,自己端了汤碗用勺子搅了搅,又问说,还有……别的消息吗?曜哥儿想了想还是道:有……不少以死殉国的读书人。
桐桐的手一僵,勺子落在汤碗里,发出当啷之声,殉国了?是!有一些老儒生,也有一些地方官员,他们说……他们宁死你从逆。
曜哥儿看着娘亲碗里的汤,娘——桐桐回过神来,笑了笑,儿啊,娘是说过,不能轻易杀人。
可若是真有……那该杀还是要杀的。
不杀的结果一如当年大宋建立,处处让利,只为了皇权稳固的。
若是如此,那就大可不必。
曜哥儿催着:娘,把汤喝了。
桐桐一口气把汤喝了,而后把碗递过去。
曜哥儿收了碗,做到床边的桌边,开始料理公务。
朝廷的折子都在这里了,他得处理!桐桐笑道:出去处理吧,我休息了。
不用你看着我。
我去屏风那边!曜哥儿转身去了屏风之外,手里拿着交趾那边的折子。
可交趾事务自己并不是很了解,他喊人:请杜衍、夏竦、富弼。
于是,被困在宫里的这三个人入夜了,又被请出去了。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的,别说不怕,谁心里都会害怕。
进了王府,王府里灯火通明,书房里公文摆了几桌子,分门别类的。
少年坐在最大的桌子后面,手里拿着笔正在写什么,看见他们只抬头看了一眼,找地方自己坐。
可谁敢坐?富弼先问说,世子,敢问王妃……曜哥儿看向他,却没回这个话,而是从边上拿了折子,我看到交趾进贡了十头训象,找你们来问问交趾而今的情况。
啊?三位不知?那敢问朝中,谁熟悉交趾事务?富弼忙道:交趾是吧?臣知!臣知。
桐桐隔着屏风听着,这才真的睡着了。
夏竦看了富弼一眼,转脸看看旁边桌子上的折子。
刚好折子是京畿附近的,他抬手翻开了,这折子上说的是贵人们年前多出去祈福,冬麦田被碾压严重。
官员上折子的意思是:能否从往年之例,免了京畿之地的赋税。
这位世子给的批语大致意思是说:农田被碾压,百姓利益受损,乃是你这个主管官员的过失。
一则,你没有事先提醒,做好引导;二则,每年都被碾压,这证明道路不足以满足需求,为何没有修整;三则,谁碾压谁赔偿,不仅要赔偿,还得加倍的赔偿。
四则,以碾压的多寡给予合理的分配。
另外,再请他再上折子,要见损田亩的详细情况。
要人名、户名、有损的田亩数。
大概意思就是:贵人损了百姓的农田,朝廷免税了之,凭什么?朝廷便是要免税,也绝不是给贵人们收拾烂摊子。
批注完成了之后,上面盖的是雍王妃和世子的两枚大印。
他才把折子合上,外面便进来一小子,顺势将折子抱出去了。
嘚!折子从雍王府昼夜不停地送出去,这好似是在说:看见了吗?离了你们,天下还是一样在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