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桐靠在床头, 里面睡着俩孩子。
从雍郡一路颠簸的跑到京城,也是不容易。
这么大点的年纪而已!她的手在闺女头上轻轻的抚摸了几下,有给小儿子把杯子拉好。
娘!我像是他们那么大的时候, 可都自己带着人跑到京城了。
桐桐就笑,你是长子嘛!说着就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过来坐, 别那么绷着。
曜哥儿坐过去了,手搭在娘亲的手腕上, 然后又拿开, 我爹这次的信问您到底伤哪里了。
之前娘亲不亲自写信, 只口述叫自己写。
后来好点了,能自己写了。
可估计爹又看出来了,这康健之人和身体有恙之人笔力就不一样。
所以,爹爹又问了。
桐桐就笑,你回信就说, 伤到了右臂的肩胛骨了, 提笔无力。
是我叫你瞒着他的!好!桐桐看曜哥儿, 说吧!没事, 怎么了。
曜哥儿低声道:其实各地还是有零星的反抗……嗯!然后呢?有那世家大族,不肯降!地分了,回头又想讨要回去。
两边闹的不可开交……甚至于刀兵相向, 最后的结果是世家大族都瓜分殆尽, 人也死的死, 伤的伤……桐桐沉默了,良久才道:没有一场变革是不需要流血的。
我知道,很多人都觉得,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了, 逼的官家逊位是最好的!你爹登基,可以徐徐图之。
可是,范仲淹新政没能推行,这已然就说明了其阻力大到换任何人都不行。
事实是,后来王安石变法也失败了。
不要小看古人,人家的能耐一点也不小。
这样人杰没做到的事,那就证明方向错了,只能换个方法方式。
而这种方式,怎么可能不留血呢?只能说,把这种大规模冲突的可能降到了最低。
你得这么去想。
桐桐就说孩子,隔上三五年一叛乱,平叛所死伤的人数一定比现在大。
现在,力争的是尽可能的一劳永逸;否则,后患无穷。
曜哥儿就道:分了田地,只要富家没有作奸犯科,他们的财产大部分是保留了。
包括田地,并不是都给分了。
也根据各家的情况,留了相当的份额。
没有叫他们拿粮食拿钱财出来,甚至于还得派人看着……怕有人趁机作乱……可没想到,这些人是宁舍命不舍财!打着勤王的旗号,却先奔着那些农户去了。
而那些农户护着才到手的田地,打退了这些人不算,还非得打到对方家里,恨不能把屋梁拔了,地皮起一层带走才罢休。
儿子今儿才算是知道,什么叫做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了。
不可避免的,你得有心理准备!可能近三年内,这种情况都不会好转。
可能终其你一生,都有人质疑得位正不正的问题。
也可能咱们不忍心杀的人,那下笔如刀,刀刀都要给我和你爹安上一个乱臣贼子的帽子。
你得记着,不论说的怎么难听,不得以言而论罪杀人。
曜哥儿‘嗯’了一声,不住的点头应着,我去看药好了没,您服了药睡吧!我爹知道您受伤了……必是不会耽搁,一定会尽快回来的。
这个尽快是多久呢?尽快是一直到了这年冬天,外面飘起了雪花,桐桐也勉强能在屋里走动了,这天夜里,四爷回来了。
城门悄悄的打开,不惊民不扰民,雍王进城了。
城里总有犬吠声,一阵就过去了。
这在而今也正常,天下正乱着呢,城里巡查很紧,狗叫也正常。
夜里一般大门一关,等闲不开的。
有那临街的,有二楼的。
裹着棉袄在窗户缝隙里朝外看,只能看见黑压压的一队人马朝皇城的方向去了,这次人数好似多的很,瞧这个样子,五六千人总是有的吧。
四爷在府门前下了马,却只见曜哥儿在门口站着,他当即就变了面色,你娘呢?曜哥儿看了自己爹一眼,让开了位置。
四爷几乎是跑起来朝里走,直接往后院去。
掀开帘子,一步跨进去,正看到桐桐扶着屏风往出走。
都分开有小一年了!桐桐伸着手臂,四爷抬手抱住她,而后才打量,伤哪了?都好了!好了?你这么个性子,但凡能出去接我,你也不会缩着屋里不出去。
他一把将抱起来,抱进去放榻上。
两个小的还在屋里呢,爹——四爷转身揉了俩孩子的头,去等着开饭,爹跟你娘说说话。
哦!俩孩子磨蹭着出去了,内室的门关上了。
桐桐招手,你过来,我给你号脉。
四爷不给她手,说!伤哪了?怎么伤的?这个事……怎么说呢?京城不能靠打!四爷懂了:你真从城墙上往下摔了?曜哥儿拦了两道,没真摔!那还不是真摔,什么才叫真摔?伤了脊椎了?没有。
那伤哪儿了?这一声喊的三个孩子在外面大气都不敢喘。
自有记忆以来,从来没见爹爹跟娘亲大声说过话。
都有一点损伤,脊柱……双臂有些骨折……再就是内伤……要不是这样,我不能一躺就是半年呀。
四爷看着她,气的脸都白了,面色阴沉的可怕。
桐桐仰头看着他,抬手拉他的衣摆:人可以用计谋,可以耍心眼,可以琢磨人心,操纵人心。
但用人心,就得还人心呐!只有人心才能换人心,也只真心才能换真心。
我觉得,这就是道!如果计谋是术,那赤诚就是法!如果真有老天,那我不欺天!我承认我用了术,但我也遵了法。
我用术用的坦坦荡荡,我遵法也遵的明明白白。
桐桐看着四爷,我们的心可以剖开给任何人看,无私心,不怕看;我们的行也可以坦然的叫别人评,不怕人说。
我不欺天,不欺人心,若这些……天都不认,桐桐眼里就有了厉色,那我就把天给掀翻了。
四爷回视着她的眼睛,久久没有言语。
也许自来便是自己错了!若真有宿世轮回,她的功一定比自己大!正,才是冲破一切樊笼的利刃。
而她——自始至终都不曾变过。
他走过去,揽着她,叫她靠在他的肩上。
刚才还呼喊着要把天掀翻了,这会子一靠过来,眼泪就下来了。
掉到他脖子里滚烫滚烫的!还疼么?嗯!四爷叹了一声,一肚子指责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再出口便成了:你敢与天搏命……放心吧!谁也不敢把咱们怎么样。
桐桐坐直了看他:真的?真的!横的怕愣的,愣的也怕你这种不要命的。
桐桐又吭哧一声给笑出来了,抓了他的手腕号脉,外伤没有,倒是脾胃不和,得调养半年。
说完又推他:先去洗漱,洗完了用饭。
其他的过后再商量。
商量什么?商量宫里的仁宗怎么办。
饭桌上没外人,吃饭的时候四爷也没避讳孩子,他跟桐桐说,我不想见赵祯。
嗯?缓两天,咱就走吧。
四爷给孩子们一人夹了一根排骨,这才道:你娘本就不喜欢大宋的皇宫,再加上,汴京作为京城并不合适!赵匡胤想迁都,赵匡义反对,这事就没成。
但其实呢,都知道,赵匡胤是对的。
汴京作为京都是有些不合适的!况且,而今的疆域不是之前大宋的疆域了,放在汴京更不合适。
那去哪里?只能先定一临时都城,取洛阳吧。
四爷就道,一则,洛阳是古都,在唐时做过都城,而今大部分建筑修整之后也还能用;二则,洛阳距离汴京近。
咱们走后,撤走汴京所有兵力,汴京就给官家留着吧。
包括朝臣,都给留着。
旻哥儿盯着桌上的菜,桌上六个菜,摆了一圈,中间一个汤碗。
现在,雍郡把汴京让出来的意思是:雍郡是那六个菜,官家是那碗汤。
盘子把汤碗围里面了,这是国中国么?旻哥儿用豁口牙啃着骨头,心说:官家宁肯禅位给你,自己做太上皇,也不愿意你来这一下呀。
他是真觉得:自家爹的坏主意真多。
四爷不知道孩子在吐槽他,还扭脸跟桐桐商量,你身上的伤还没全好,也不能走远道颠簸。
洛阳就很好,两地相隔四百里左右?若是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一天可以一个来回。
就是普通的传信速度,当天也能到。
这距离很合适!桐桐心里算了一下,洛阳有运河,可直达杭州。
灿儿就去看挂着的地图,我知道,隋炀帝时期迁都洛阳,便修了运河。
从洛阳可以北到涿郡,也可以南至杭州。
四爷招手叫闺女过来,赶紧吃饭,不看那个了。
又问她说,在汴京习惯不习惯?不习惯!不能四处去骑马。
四爷就怅然:以后给你们单独设个骑马的地方,不能再随便出去了。
灿儿就问说,爹,那些大人每次来见哥哥,碰见我都很客气。
我是公主了吗?公主吗?只要爹在,你什么时候都是公主。
这边哄闺女,那边手上还给旻儿夹了骨头,继续啃吧,傻小子。
这天晚上,哪个孩子都没回房去睡。
两边的炕上,一边躺着俩儿子,一边躺着闺女。
四爷一转头,见桐桐不住的朝外看。
怎么了?桐桐用下巴点了点,曜哥儿打鼾了,他什么时候打过鼾呀?你回来了,他心里松了,睡踏实了。
四爷披着衣服出去,给拉被子将给肩膀盖上。
结果曜哥儿蹭的一下睁眼,被窝里伸出一把匕首来。
父子俩同时愣住了,四爷心疼的摸摸儿子的脸,叫他起来,走!睡里间,躺爹和你娘中间。
踏踏实实的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