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山, 路途漫漫。
这若是有人骑马追来,自己形单影只,身形肖似, 岂不是很容易就被人认出来了?此时, 她却当真一步都不敢多走了。
只隐在路边观察动向,想着能不能混到哪一行人里去,如此才能更安全。
可直到晌午,才有马车过来。
她赶紧跟上, 跟车的小厮走多快,她就尽量跟多快。
那小厮不住的看她, 她也只做不知,背着背篓埋着头跟到底。
对方看她瘦弱,想着怕是没出过门的小子找人搭伴,倒也未曾多在意她。
直到关卡,确实查证的更详实了,同行的马车都走了, 要查验她的身份文牒了, 她才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要告官……昨夜有人逼问我舅父铁石的位置,我舅父不从,便从山崖上跳下去了。
铁石?你是何人?你舅父又是何人?我父大中祥符八年进士, 沈周;我伯父咸平三年进士, 官至太常少卿。
我大舅许汕曾于军中任参军。
我二舅许洞病逝之前,曾任均州参军。
我自幼多病,养育外家。
大舅喜好游历,我常伴左右。
此次来涿州,只因着新朝将帝都选在涿州, 舅父带我来查看地势形盛……她口齿清晰,将昨夜之事说了个明白。
这谁敢大意?带着她去山里,果然,僧人已经将尸身找上来了。
所说与这小子所言一致。
那这不仅事得禀报上去,便是人也得送上去。
曜哥儿看着被送上来的人,上下打量了一番:除了那些,可还有要说的?那两人身上有一股子我没闻过的熏香的味道。
熏香的味道?没闻过的。
那两人的口音……曜哥儿又看了对方一眼,这才收回视线,对方的口音是哪里的?音调有些奇怪。
音调有些奇怪?曜哥儿皱眉,不是汴京的口音?不是!绝不是汴京的口音,我也说不上来是哪里的口音……曜哥儿就指了完颜恩:你说一句话给她听听。
完颜恩就问了一声:说什么?曜儿催他:再说几句。
完颜恩就看眼前这黑不溜秋的‘小子’,你光说人家的口音,怎么不说你自己的口音。
你是个姑娘,露馅了。
这姑娘抿嘴,却没应这个话,只是道,有些像,很像。
曜哥儿看野利秀,你说。
野利秀把完颜恩的话再重复不了一遍,问说,是这个口音。
不是!不如刚才的像。
曜哥儿看了呼延因一眼,呼延因马上出去了,带了耶律洪基来。
耶律洪基就笑,殿下这是有事?这姑娘抬头:……殿下?曜哥儿没回答耶律洪基的话,只看着姑娘:像吗?这姑娘没说话。
曜哥儿就说耶律洪基,对!有点事,想要请教你。
但有所请,无不从命。
这姑娘迟疑了一下,这才点了头:对比之下,只此人的口音跟昨晚那两人最像。
曜哥儿有些意外,原以为是宗室闹妖,没想到是辽国想找铁矿。
是啊!大辽境内现在几乎没有铁矿可开采。
曜哥儿就摆摆手,叫人将这姑娘带下去。
殿下,我不走!我舅父尸骨未寒,我若不找出凶手,我有什么脸面见家人?她往下一跪,只我见过凶手,也只我闻过那个味道。
留着我,我有用。
你说的味道,我已经知道了。
所以,你只管回去,案子了结,会予以嘉奖。
她不走,殿下所要找的,是主谋。
至于那两个凶手,您在意吗?在您看来,危害社稷的主谋只要清除了,那杀人的工具自然无处附着,也就不用费心思去查找了。
可对于臣女而言,不是如此!逼死舅父的是他们,那他们就必须死。
曜哥儿往后一靠,你家乃书香门第,你怎生这么一副动辄要与人拼命的脾气?我在襁褓之中随母回外家,不想一病不起,母亲不好带我走,自此我便留在舅家,舅母慈爱,多有不舍,我便长养于外家,外家乃是武将人家。
我二舅亦是文武全才!他精于《左传》,尤擅长弓矢击刺之技,精于兵学,著有《虎钤经》。
殿下有时间读读那本书,您该知道,不被重用的臣子,未必就无能。
我养于许家,因此,能骑马射箭,亦擅长弓,也通兵法。
我自幼便随舅父游历天下,徒步跋山涉水,拜访名山古刹……风餐露宿,已然习惯了。
绝不会成为殿下的累赘!还有呢?还有……还有什么?她攥紧衣摆:还有便是……殿下若是觉得我无能,不堪为用。
但殿下身边,总也得有医官!我出身钱塘沈氏,沈氏乃医药大家,我亦能随侍殿下左右。
呼延果才要嘲笑,心说,以殿下的医术何须别人做大夫。
但是殿下一抬手给拦住了,不叫他说话。
曜哥儿又打量了她一眼,若这些孤都不允,你待如何?那我便自己查。
她说着,便一叩首,我便是诱饵,只要我现身,他们迟早会找我,杀我灭口的。
曜哥儿笑了一下,嘴角一勾,看了她一眼,那……你便自己去查吧。
这姑娘蹭的一下抬头,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位殿下,我自己……自己查?不敢?我敢!她真起身来,行了一礼,转身就往出走。
呼延因朝外指了指:真叫人这么走了?曜哥儿点头,去好好送出去吧。
是!曜哥儿转身从书架上取了一本《虎钤经》,这本书确实很好,他除了吸收了其他兵法上的长处之外,最叫他看中的一点便是书上提出了——人马医护。
许洞在书上强调了‘人马医护’的重要性。
呼延因回来问说,真就这么不管了?她都做饵了,还不顺藤摸瓜?是!这就派人盯着。
义庄里,棺木摆着一排排。
客死异乡之人,只能将棺木寄存在此处。
正堂里,灵堂摆着。
义庄的老管事早已经睡下了,只有这摇曳的烛火陪着灵堂前跪着的人。
外面的树上,呼延因低声道:殿下,这姑娘胆子挺大的。
曜哥儿没言语,只这么盯着。
直到子时过了,恍惚间,灵堂边好似有一瞬间,影子变的不一样了。
呼延果朝下指了指,问说:得下去了。
曜哥儿轻笑一声,等等……再等等……再等等就晚了!果然,再一等,两道箭簇奔着跪在灵堂前的人而去,就见跪着人营生而道。
紧跟着,两道影子从背阴处闪出来,要看人是否死了。
呼延兄弟一人一箭,射在这两人的肩胛处,这才快速的下树,朝义庄里奔过去。
这一进去才发现,之前那姑娘从贡品桌下爬出来,而跪在灵堂前的,根本就是一草人。
只是她把这个环境布置的好,四周幡旗飘摇的,影影倬倬,是看不大清楚。
呼延果才要倒退一步,曜哥儿一把拉住了,用剑挑出掩盖在麻纸堆里的捕鼠夹,在灯下打量了一下,才问这姑娘,没焠药?嗯?应该焠药,见血便中毒,能叫人感知麻木,很多蛇毒就有这个功效。
这姑娘朝后退了一步:殿下看出灵堂前的是假人?招魂幡哪有那样摆的?还自以为很聪明呢。
曜哥儿在灵堂上了一炷香,而后才看向两个已经受伤的歹人,直接用剑挑开两人的袖子。
此时两人已经被呼延因卸了下巴了,说不了话。
曜哥儿也不问,直接抓了两人的右臂看,臂膀上有刺下的记号,你们不是大辽朝廷的密探……有意思!这只能说明,大辽朝廷的密探很可能就没在耶律宗元父子的手里。
这个记号只能是耶律宗元登基之前的旧人。
那时候他们并不肩负重要的使命,所以身上才有这个印记的。
这种人,审不审意义不大。
他将剑递给沈家那姑娘,不是要报仇么?给!杀了他们,就给你舅父报仇了。
杀……杀了?曜哥儿看她:不敢么?这姑娘从灵堂前走过去,接了剑,双手却忍不住颤抖。
曜哥儿看着她,你既然擅长岐黄之术,就该知道人身体哪里最薄弱。
你力量不够,只能以巧取。
脖颈之处,手腕之处,砍下之后,人并非马上能死亡,但只待血流尽了……自然就死了。
说完,他朝后退了一步,还是不敢么?这姑娘猛的放下剑,大口的喘气,我可以给他们喂砒|霜……曜哥儿轻笑,以毒杀人……小道尔!毒乃非常手段,非自保不能用。
人若要胜,非以力取不可!力,可以是力气,也可以是智力。
你躲过了刺杀,算是有几分聪明。
可你的智力依旧不够,若无力气,你便真死了。
今晚若非我们现身,捕鼠夹能制敌么?说着,又把弓箭递给她,不敢近距离杀之,那试试这个?不是说擅射吗?闺阁之中玩乐之作,也敢拿来在孤面前卖弄?不是口口声声都说孤不在乎凶手是谁吗?你是要报仇吗?杀你舅父之人,就在面前,不敢了吗?这姑娘没接弓箭,而是重新举起了手里,然后闭上眼睛,高声叫嚷着将手里的剑砍了下去。
一剑下去,血瞬间迸射而出,飞溅到脸上。
她紧跟着砍向第二个人,在对方惊恐的眸子里砍了下去。
然后看着这两人在面前挣扎、流血,直到咽气。
此时,她一脸血的抬头看向这个面不改色的人,就听他问:你叫什么?什么?对方再问了一遍:你叫什么?沈拙!朝廷招‘人马医护’,你可愿应召?人马医护?二舅提的……你可愿?召女子吗?召!我愿应召!若是去了,将来怕是要上战场的,你敢么?我二舅一生不得志,若他的主张能被重视,亦无憾!因此,我去!呼延因看了呼延果一眼:看明白了吗?太子妃不是选出来的,那得是敢去拼命,拿命拼的。
什么太子妃必须出自雍郡功臣之后?什么安抚江南必从江南选?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