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师回朝,早起得梳洗。
今儿不仅会有礼官来接,更是有满城的百姓来围观。
更是能见官家和皇后。
张小娘子给沈拙梳理头发,昨晚上该洗头的,你瞧瞧,头发都油成这样了。
沈拙抬手摸了摸,还好也不痒。
这几天这么冷,别给着凉了,怪耽搁事的。
说着,将帽缨直接给扣在脑袋上。
张小娘子将她的帽子摘了,前额的头发还是要留一些的。
这回来的一路上,你瞧那些小娘子,哪个不留前额的碎发如今就这个最时兴了。
三年都没剪,如今再留费那事干什么沈拙摸了摸光溜溜的头顶,就这样了我去问问公主几时出发。
然后直接走人了。
张小娘子在身后直跺脚,这姑娘真是的太子的年岁,这太子妃的人选再是拖延不得了。
只想想就知道,太子妃绝不会是一般的闺秀。
若是年岁合适的女子,她瞧着只三人而已。
苏八娘、高滔滔,还有沈拙。
苏八娘如何想的她不知道,那姑娘等闲也不离公主身边。
跟公主自来亲近,这是人家的优势高滔滔呢,素来会来事,谁不夸她模样好性情好,待人和气。
再说了,她也是很有这个心的哪次太子来看望伤兵,她不是一直再伤兵营里呆着。
若论起见太子最多的,除了苏八娘就属她了。
苏八娘跟着公主,进进出出的见天的见。
高滔滔是在正事上见,有时候还能跟太子搭上两句话。
只沈拙,给人瞧病用不上她,她就去牲口棚里守着牲口。
太子再如何,也不会不顾人先顾牲口。
这也就是公主处事公道,并不会因为谁做人面子上的事就偏着谁。
可是,这要做太子妃,不是看你会不会跟牲口相处,这得看你是不是会跟人相处的,对吧她是替这个丫头操碎心了,结果她是一点也不想着打扮打扮自己,就这么跑了。
正这么想着呢,隔壁营帐的女医过来了,谁要剪碎发,高管事正剪着呢,寻她去剪一个呀。
咱可不去那位是要做太子妃的人选,咱跟人家凑什么热闹。
高滔滔被人围在中间,对着小小的铜镜,剪了个留海出来。
昨晚上才洗了的头发,正蓬松呢。
很多妇人都爱用头油,觉得那么着头发好梳理,瞧着齐整。
但她进过宫,见过皇后娘娘。
这位皇后家常穿的朴素,头上更朴素。
那头发总是蓬松的,看的出来,她不爱头油。
而且,跟公主接触接触就知道了,公主受不了油兮兮的头发。
莫说用头油了,便是三天不洗头,她都难受。
若是战事吃紧的时候看见公主烦躁,一半的原因是因为没洗头没洗澡她难受。
遇到过好多次太子,只要是大军修整时期,太子殿下的头发也是蓬松的。
哪怕梳理的再齐整,都能看到松软的痕迹。
可见,这就是他们的生活习惯。
因此,她洗了头,烘干了梳透了,挽起来哪怕还有些碎发,看起来毛躁也没有关系。
边上的人就夸她高管事的脸皮真嫩,一点也没吹红。
我的都皴了獾子油在草原上又不值什么,谁也不缺,你们呀,就是太懒了,不按时涂高滔滔说着,就又取了油,在脸上脖子上和手上都涂抹均匀了。
这是油脂的,要是在草原上,大部分时候是尘土飞扬的,土粘在油脂上黏腻难受,谁爱涂这个呀再说了,大家都是要照顾伤兵的,医官可说了,手要碰触伤口,不能涂抹这些东西。
高管事多是管人事的,倒是不忌讳这些。
再加上今儿这天气,有雪,不起灰尘,倒是擦上这个油怪好的。
高滔滔收拾好了,从营帐里出来。
避着人的时候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来。
这是草原上的红花碾磨出来的粉末,用油脂活起来,而今用指甲挑出一点抹在唇上,用指肚涂抹均匀了,再抿了抿。
此时,拿出铜镜再照,却也当真是好。
脸蛋冻的发红,没有胭脂也不素。
唇脂遮住了冻的发紫的嘴唇,瞧着就很鲜亮。
而今这个年纪之于女子而言,已经是老姑娘中的老姑娘了。
这是最后一赌,若是还不行,那至少我也有自己的官职,有自己的军功。
总之,不赌最后一把,怎么甘心呢那可是太子,是英明神武,英俊洒脱的太子。
莫说他是太子了,他便是一普通人家的儿郎,那般的样貌,那般的本事,心仪于他又是什么不应该的事么她收拾好自己,也去了大帐应卯去了。
一进去,在里面等着的都夸她天生丽质呀咱们都像是从炭盆的灰堆里淘出来的,就高管事,鲜亮的跟枝头的红果子似得,恨不能咬一口。
瞎说什么呢高滔滔这一害羞,面颊越发的红润,也越发的动人。
这个年岁的女子,正是成熟饱满的时候,也是真好看。
沈拙看了对方一眼,跟着大家笑了笑,而后垂下了眼睑。
她默默的将冻伤的手藏起来,然后转过身来,等着公主出来。
丹宸昨晚跟爹娘说了半晚上的话,今儿起的就有些晚了。
她在屏风这边梳洗,外面说什么她听不见么苏八娘给公主整理身上的衣裳,低声道大家都到了。
丹宸应了一声,说她你出去吩咐一声,就说按昨儿说的,都去准备吧。
您不见诸位管事了么不见是苏八娘出去传话去了,原话说了一遍。
高滔滔留意最多的就是苏八娘。
此女跟公主走的太近了而且,她的性情是真温和跟谁都客客气气的许是帮公主处理内务的缘故,她最多在营帐里。
所以,她最白净。
皮肤细腻,头发乌黑。
看人的时候眼神温和,跟人说话的时候轻声细语,叫人如沐春风。
只一瞧,就叫人觉得自有一股子端庄和矜持劲儿。
不过,此女的弱点是从未曾单独任事而且,她生的太纤巧了换言之,她是书卷气有余,雍容的贵气全无。
苏八娘被打量的莫名其妙,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然后才问对方高管事还有事并无只是觉得您今儿喜气盈盈。
苏八娘摸了摸脸,离家三年,谁不挂念。
要见父母兄弟,哪里还有比这更大的喜事说着,就喊着跟里面的公主说话,殿下,您知道我昨晚上做梦念了一晚上的诗么丹宸就笑,听见了来回就那么几句说着,就在里面学,小弟闻姊来,磨刀霍霍向猪羊,开我东阁门,坐我西阁床,脱我战时袍,著我旧时裳1她一边念着,一边从里面出来,在梦里还说,阿弟呀,磨刀霍霍向猪便好,我再不想吃羊肉了苏八娘不好意思的笑,本来嘛,吃羊肉真吃腻了。
高滔滔捂着嘴笑,是呢我不止想吃猪肉,要是有个鸡鸭鹅,我也是极好的。
鸭子用果木烤了,脆皮的,咬一口一嘴油,就问香不香苏八娘咽了一口口水,想想都香。
丹宸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道,爊鸭是汴京的特色菜,就是将鸭子用火烤了。
但是用果木烤鸭,这却是娘后来改的。
她之前跟哥哥在营地里闲谈的时候撒娇的闹腾,说是想吃烤鸭了。
当时哥哥说,野鸭许是能碰到,回头撞见了,给你打了回来你烤着吃。
果木在草原却难寻,就那么凑活着吧。
最后野鸭也没碰到,哥哥打了一只大雁给自己,叫自己烤了权当吃烤鸭了。
高滔滔是个有心人,应该是在不远处听了一鳞半爪的,给记住了。
而后这么一说,可不正说到自己心里了。
凡是自己喜欢的,哥哥都记得呢。
哥哥昨晚上还跟娘亲说,别的不要,今儿的庆功宴上一定得有烤鸭。
丹宸扫了高滔滔一眼,视线从她的红唇上掠过,怎么说呢唇脂这个东西,要是不合适了,会显得有些浮。
她没觉得好看,但也没戳穿,只说对方,去忙吧这就出发了。
是苏八娘关注的是今儿能吃到什么,嘴上不停的絮叨。
但丹宸看的是高滔滔脚上被刷的异常干净的靴子,军袍上不见一点油渍的整洁。
在她看来,女子寻求嫁一好儿郎,什么时候都不算是错的。
女子积极争取,便是主动爱慕心仪的男子,这也并不比人低一等。
她现在考量的是,如高滔滔一般想嫁人的女官,她们的婚事真的不会因为从军受影响吗便是嫁人了,夫与妻之间,丈夫若是干预妻子公事,这又当如何与这些问题相比,一点小女儿家的心思,实不用太过在意。
回程的时候,她骑在马上还跟沈拙说这个事所以,这件事并不是万事开头难,而是从始至终,都很难很难。
关关难过但也需得关关过。
沈拙拽着缰绳,这许是咱们这一生都未能完全做到的事是啊需得一代一代再一代,至少三四代人持续的推行,才能真的有所改变。
若不然,就如同耶律隆绪对大辽的变法一样,一不小心又退回奴隶化了。
高滔滔骑马跟在后面,看着沈拙和苏八娘一左一右的跟在公主身边,只比公主落后半个马身。
三个人在一起,苏八娘甚少说话。
公主好似更爱跟沈拙商议事情。
她又去看沈拙,沈拙的马靴上还沾着马粪,脸上两块紫红色的冻伤痕迹,手上更是青紫裂口。
她默默的收回视线无碍无碍沈拙察觉得到对方的打量,她不动声色的又把袖子往下拉了拉这双手确实是有碍观瞻了,,第1865章 大宋反派(186)一更 大宋反派三年的时间,太子从少年变成了青年。
这是迎来的官员们最直观的感受。
当年的少年跃马扬鞭,而今平一国而归。
他再不稚嫩了此刻人从马上下来,等着的礼官都不敢与之对视他们行大礼见礼,军中也只有下马的声音。
这种时候,就秦王特别。
他不跪,也不行礼,什么狗屁规矩礼仪,他全忘了。
一看见人,先是大喊一声,而后原地蹦跶两下,在礼官要伸手拉他阻止他的时候,刺溜一下子就窜了,直奔太子。
然后抱着太子的脖子,劈叉着腿非盘在他哥腰上,也不说话,就嘿嘿嘿的笑。
太子也只笑,说他下来跟猴似得,窜什么他不下,不知道怎么拧了一下,挂在背后非叫哥哥背着,我不下除非你把我话还没说完呢,直接被他哥给拎下来摁雪地里,治不了你了哎呀疼疼疼曜哥儿照着他的屁股狠狠的拍了一下,才说呼延因摁着他不要我找我姐去不等人来摁他,窜起来朝后跑去了,姐姐苏轼不知道该不该跟我姐也在后头呢。
跟吧,确实不合规矩;不跟吧,王爷只一个人。
他大着胆子走过去,还没说话呢,太子就说,跟去吧无碍谢殿下本来是秦王领头的,可秦王直接跑了。
富弼只能领头,臣等奉旨迎太子殿下还朝。
曜哥儿朝那边走了几步,富弼抬头去看,更觉得太子高大。
平身吧。
曜哥儿看着一个个年纪不等的臣子,里面大都是熟面孔。
韩琦朝前几步,殿下。
曜哥儿把了他的手臂先生这几年身子可还好劳殿下记挂,臣无恙。
韩琦说着,便以更低的声音问道殿下递给朝廷的折子,为何没有提献俘这一茬。
从古至今,大胜之后最重要的一个环节便是献俘。
献俘,这本身就是一种军事礼仪。
需得在凯旋而归的时候,把俘虏献于宗庙,以彰显其战功。
帝王的文治武功,文治需得时间来验证,但是武功,史官陛下最重要的一个记载便是这一年朝廷都举行了哪些礼仪活动。
之前不表功,那是因为战功是皇后得的。
皇后不提,那朝中自然就不会有人提。
而今太子却也忽略了这个环节,这却大可不必。
此时,正该是夸功的时候,怎么能没有献俘呢况且,这也不仅是你太子的功勋,这也是官家的功勋。
因此,献俘礼一定是必不可缺的。
从官家下旨要迎太子还朝,却没有安排人办献俘礼,下面就嘀咕了。
来的路上,一个个的都来提醒自己您是太子的先生,怎么能容太子有这么大的疏忽呢因此,逮住机会他先赶紧问了要是忘了,或是有别的什么顾忌,您提出来,现在补救还来得及。
曜哥儿大臣管的多,这不是错的处处替你操心,这也说不到坏处上。
但是,当时你们有疑惑,为什么不能直接问我爹去呢你们去问了,自然就有答案了。
当时没问,现在却跑来提醒自己,什么意思呢在你们心里,我们父子中间还得隔着你们呗。
曜哥儿真就眼睁睁的看着历史在他面前上演帝王与太子多有失和,怎么来的呢就是这么来的他反问韩琦一声,您是师父,您替孤想的很周到。
父皇是孤亲父,您觉得父皇不提醒孤,是存了什么心思么韩琦他面色一变,臣不敢臣绝无此意。
那您为何不直接问父皇呢怕父皇挑拣孤这个太子的不是么曜哥儿脸上的表情便冷硬起来了,诸位,收起你们那些多余的心思。
你们将父皇当做什么人又将孤当做什么人了说完,也不需要礼官引领,自己带人去在案几前祭拜了各方神灵,这才起身,而后没搭理这些人,转身上了马就走。
后面跟着大军紧跟着直接走人了,把迎来的人都给撇下了。
韩琦他的面色数变,看着储君的背影他想起初见时的小小孩童。
富弼低声道韩大人,你今儿冒失了。
韩琦沉默了良久,转身就要走。
太子都走了,得赶紧跟着呀富弼又拉住了,公主还在后面,怎么能走呢公主谨守本分,只按军中规制而行。
你我不能理所当然的就不迎公主。
再者,秦王为首,秦王尚且未离,你我岂能擅自而动韩琦到底是晏殊的女婿,现在越发的圆润起来了。
竟是做的处处合君上的心意么可不是么旻哥儿看着他们都没走,这才嘴角勾了勾,低声跟姐姐道今儿还算是识时务。
他们今儿要是敢先走了,我回去就参他们一个僭越之罪。
丹宸跟弟弟共乘一骑,这会子就说他长心眼了我就说呢,怎么自己跑后面来了。
感情是憋着劲儿要拿人家的错呀,他们怎么得罪你了这几年但凡阵前有点不好的消息,就少不了有人在我耳朵边说些有的没的,这些读书人呀,永远改不了一个毛病懂了帝位、储位,夺嫡之心,是吧丹宸就轻笑一声,这些人还真是该收拾竟然没有人在我耳边嘀咕这个。
还是觉得我是女子,便小瞧了我。
两人嘀嘀咕咕的,说的不知道有多高兴。
可便是苏八娘和沈拙也没听见这姐弟俩具体说的是什么,两人也没兴趣听。
苏八娘只跟苏轼高一声低一声的说话,那边沈拙想着,我这要是回了涿州,该回哪里呢自应征以来,都不知道家人的情况了。
等到了礼官所在之地,丹宸没下马,也没有再去祭祀,只道都平身吧,回城。
是当年的小公主也长成大姑娘了,其实是有些像皇后的。
这会子带着的这些女子,很少有人长的叫人觉得愿意看第二眼。
一个个都是军装,冬天穿的臃肿,露在外面的脸也是冻的青紫,实无可观之处。
总之,若不说这些是女人,已经看不出女人的样儿来了。
皇后虽然也领兵,但谁也没见过皇后粗糙成这个样子的模样。
所以,冲击原本也没那么大。
如今一看,便觉得像是阴阳颠倒了一样。
女子若是没有了她们该有的属性,这绝非幸事啊韩琦听到后面有老礼官叹气,他回头看了一眼今儿莫要再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了。
是今儿说什么都不合适。
大胜之师回城,苏轼和晏几道在晏家包下来的包间里坐着呢。
两人听到外面的呼喊声就忙朝下看晏殊看着御马而行的太子不住的点头,你们知道官家和皇后娘娘做的最值得称道的事是什么吗开辟新朝,建国立业,这还不值得称道么晏殊笑了笑,指了指下面,最值得称道的是培养了好的继承人。
只官家和娘娘有能为,这不算是真的有能为。
若是后继无人,便是千秋伟业又如何。
始皇帝之功业不大么可结果呢所以我才说,太子才是官家和娘娘最值得称道的功勋。
这话很有道理苏轼就又说,您也不能只夸太子,秦王也是极好的。
晏殊我觉得不该叫我家儿子再跟你玩了现在咱好好夸夸太子是合适的非在这个时候夸秦王,你怎么想的谁也没说秦王不好呀但那是太子得说太子好。
但回头看了看这孩子算了说什么呢秦王能容他,那必是他有什么过人之处。
官家和娘娘不避讳秦王身边有这样的人,那自是有他们的考量。
因此他一副慈和长者模样,夸苏氏你总是能在别人支持的时候反对,在别人反对的时候支持。
确实是见解非凡苏轼我觉得他这话不像是在夸我。
我可能有些想法确实不咋对,但是我的情商是有的。
他才要说话,晏几道以为他要顶撞自家老子,忙打岔你姐在后头吧。
哦是的看着跟随太子的小将们一个个都长成英武的将军,然后跟着太子鱼贯而行,谁不羡慕呢。
可最惹人注目的还是那些女子。
丹宸骑在马上,她发现,哥哥带着人过去的时候沿街两边都是欢呼声,可等到医护所欢呼声便戛然而止没有了更多的人能接受出现一两个特别的女子,就像是娘亲那样的。
也能接受像是自己一样,身为公主,有些不同于别的女子的行为。
可对于其他的,普通的女子接受起来便没那么容易了。
他们没有欢呼,只有默默的打量。
这种感觉像是什么呢如坐针毡。
高滔滔将头默默低头,脸朝里扭了扭,两边的人只能看见她的侧脸。
她小声的叫公主,殿下,是否该考量在军服上有所改良。
怎么改良遮住半张脸么沈拙轻嗤一声,为甚要遮住脸每个人都长了一张脸,有俊的,有丑的,有人爱俏,有人不嫌丑,不过都是人之常情。
只因是女子,做了官了,面容就不该叫人看见这是什么道理高滔滔反驳了一句太后还都垂帘听政呢若真无碍,何故垂帘沈拙才要说话,但看了公主一眼,在路上呢,她没言语。
她没言语,但是公主却说话了。
她说我娘做郡主的时候上金銮殿,就不曾遮面而今成了皇后,上大朝也从不遮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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