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儿一出,满大殿皆敬。
那说话的老者是谏官,且是原雍郡的老谏官。
他本是汉人,但他跟张俭一样,属于生在辽国的汉人。
后来,燕云十六州要回来之后,雍郡的地盘更大了,其实辽国的官员当时就给送回去了。
此人呢,属于当时病的特别重的。
以当时的情况来说,这样的人该怎么办呢你不能明知道这家伙病的重,还得叫他赶路吧。
于是,就叫留下来先养病。
当时的情况就是要稳定人心嘛,因此,病患被给予了很好的照顾。
此人病一好,就觉得雍王很仁慈。
这样的仁慈君主,对我有恩,那我留下来当官吧。
四爷就给一个言官叫做着吧。
不是弹劾这个就是弹劾那个,具体的事务他管不到。
后来,有了北宋了。
像是这样的老臣没有清理,是什么原因呢因为南北两地的官员在暗地里打架。
做帝王的不能因为有了新宠就忘了旧人呀。
后来,这不是一直打仗吗朝廷稳当比其他事都重要。
再加上这样的人没有多大的实际伤害。
四爷下一步就打算打破南北壁垒,以年龄线、政绩线,清理一部分人,再调离一部分人,以不动声色方式调整官员。
谁知道,此人冒出来来了这么一下。
其实,坐在上面就知道了。
下面的官员什么样儿的都有有些甚至都是故意的挑事,引起上位者的注意的。
就像是王元和吴昊二人,当时为了引起李元昊的注意,故意改了名字犯了李元昊的忌讳,还以这个名字在酒楼里写诗,并且一定得提上名字。
于是,此大胆行为便引起了李元昊的注意。
李元昊为了彰显他的大度,不仅不怪罪,还将两人带到身边,当谋士在用。
动这心眼的,以各种手段得到关注。
这种事真不新鲜就比如今儿这种情况,说这个人能怎么着呢太子能把他杀了吗官家能以此给他治罪吗都不能。
甚至过后还会叫他平安的致仕。
而此人为什么要这么闹呢只有一个原因名声。
他是大辽的旧臣呀,后来不回辽,留在了雍郡。
这一点备受同僚的排挤,大家都以他背叛旧主为由,瞧他不起。
而今呢,他逮住机会了呀在这个时候冒出来,敢为辽国说话。
人家能挽回名声。
可以说,坐在这个大殿上的人只要知道此人,就不会出声跟这老匹夫争执。
太子那么多属下,他们维护太子之心比谁少了但他们多是从小跟着太子的,雍郡的官员在他们肚子里都有一本账的。
对这些他们当然不以为意了况且,他们是看太子脸色说话的。
太子摁住了年轻冲动的秦王,就是觉得没必要争执。
所以,大家都不言语。
而像是狄青一般的将领,这三年跟太子建立了牢固的君臣关系。
可他们对文臣骨子里是有些惧怕的,还没有习惯过来。
一见谏官说话,心里先打哆嗦。
这不能算是他们不维护太子。
而其他朝臣呢,心里都跟明镜似得,知道此人是为什么的。
既然目标从来都不是太子,那说什么呢不管是为君,还是为储君,都得有受臣下各种无理取闹的包容之心。
然后皇家人沉默着,这不也就受了吗可谁知道突然冒出个毛丫头,一酒樽就砸过去了。
醪糟泼了个满脸,鼻子上还有米粒。
那酒樽是铜器,给砸在老者仅存的两颗门牙上了,当时牙就掉了,血呼啦的。
桐桐看看挨打的,再看看打人的好生有趣呀她胳膊肘拄着案几,单手托着腮帮子,脸上带上了几分似有似无的笑意。
四爷将葡萄干递到她另一只手里吃吧看热闹嘴里没点嚼头,也怪无趣的。
丹宸摸了摸鼻子沈拙不知道朝廷的事,也可以谅解吧。
但这当堂殴打言官,该是怎么个罪过呀我娘当年敢那么干,那是因为有丹书铁券。
沈拙呀,你可没有我得琢磨琢磨,回头我怎么保你。
闹不好呀,这点功劳这次全得赔进去。
旻哥儿看看哥哥,又看看这个女将啥意思呀这模样乱七八糟的,冻的一脸一手的伤都看不出长相来了,但这性子是真烈这是维护储君呢还是单纯维护我哥呢曜哥儿斜靠着,手里举着酒杯似笑非笑的看那边。
沈拙被气顶上来了,尤其是这老匹夫一看见血,立马抬手指过来,当堂殴打御史这人说完似乎反应过来了,皇后也当朝殴打过御史。
于是,他马上话头一转,哭道官家呀阴盛阳衰,这不是好事却不想话音才落,这打人的丫头便直接走了过来,阴盛阳衰,确实不好可枉你还是个读书人,竟是读不懂阴盛阳衰的意思。
你以为,男子强势,女子柔弱,此便为阴阳。
活打了你的嘴她抬手指着外面,世间是分阴阳,也分尊卑。
天为尊,地为卑,天地孕育万物,此方为尊卑的含义。
同理,阴阳亦是如此男为阳,女为阴,就是说男的必须得阳刚强硬说女子一定得柔弱么蠢货人生来分男女,性格却由天定,由父母定,有自己个定,千人千面,千人千性,怎么只以阴阳来分性格。
况且,人是复杂的,一个人身上自有阴阳,能有强硬之时,也需得容他有软弱怯懦的情绪。
此方为人。
那何为阴盛阳衰呢那分明就是说,女子多男子少,便会阴盛阳衰。
何意呢比如大人,家中必不是一房妻室,此便是阴盛阳衰。
比如南宋朝廷,后宫嫔妃无数,却无子嗣诞生,为何阴盛阳衰。
反观我北宋何以兴旺,阴阳协调,自是兴旺。
再往世上去看,凡是家宅中畜养妾室多者,不仅家宅不宁,且不出三代,必然衰败。
此才是阴盛阳衰的正解。
阳与阴,说的是多与寡,而非强与弱。
你可听懂了桐桐手握拳,堵住嘴,怕发出声响来换言之,她认为一夫一妻,才是符合阴阳之道的。
四爷轻轻撞了桐桐一下别笑出声来,看给你乐的。
桐桐心说这世道里,能碰上这么一个脑子清楚,又真敢干真敢说的,那真是撞了大运了。
人家孩子说的不对吗很对呀阴盛阳衰就是这个意思。
事实上,要想一辈子不得安宁,那就多几个女人试试没有几个男人能扛住这个。
曜哥儿垂下眼睑,遮住眼底的笑意,而后将酒杯里的酒喝了,表情有点玩味。
沈拙看着这老匹夫,又问他知道何为仁何为义么就比如一头狼要吃羊,你救了羊是仁义,饶恕了狼在你看来也是仁义。
可反过来去想,这难道不是假仁假义放了狼,狼依旧是要吃羊的。
所以,你救羊了吗没有狼还是会吃了羊,而后狼会对你感恩戴德,会将狩猎来的羊分与你吃,于是,狼说你仁义,你便觉得你仁义说到底,你所谓的仁义,不过是与狼为伍,狼狈为奸罢了。
而今,太子救了羊,杀了狼,你却来指责太子不仁义,这是什么道理能讲出这样道理的人,也不过是假仁假义、沽名钓誉之徒罢了。
旻哥儿将冻葡萄扔到嘴里,语调奇奇怪怪的,沈将军,那你可能不知道。
咱们这位大人,原是辽臣。
别人能不为旧主说话,他岂能不说原来如此竟是大辽的忠臣么大辽的忠臣我知道呀,萧啜不萧大人,不是殉国了吗可惜,这般的忠臣我竟是无缘得见。
说着,就蹲下去看着老匹夫,大人何时殉国也好叫我见见忠臣究竟长什么模样。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这老大人不住的叩首臣绝无此意桐桐这才一边嚼着葡萄干,一边道好了,你也莫要哭了知道你年事已高,时有糊涂,难免的。
官家慈悲,又恰逢太子得胜还朝,不若给你个恩典,致仕回家休养去吧。
这个沈将军呀,说的也有些道理。
你府里婢妾众多,你又这般年高,沈将军给牲口看病,也入了医道了。
打眼一瞧,就瞧出你这身体需要休养。
而且呀,你以后真不能吃肉了。
每日最多以肉糜熬粥,这般最滋养。
正好,牙齿就没了。
坏事变好事了可见呀,这祸福总是相依的。
啊这就完了当然了,沈将军醉酒无状,在大殿上与同僚争执,此亦为罪过。
桐桐说着就又叹了一声,可是呢,我想起辽圣宗,你的旧主辽圣宗乃是明主,我记得有一桩轶事,说是一功臣醉酒之后啊,竟是跟辽圣宗拍了桌子,切肉的刀子蹦起来落到辽圣宗的手上,把手都割破了。
可辽圣宗怎么做的呢大胜之师,浴血功臣,醉酒无状,小事耳如此,不仅饶恕了他,更是赏赐美酒十坛。
你说,如此明君,本宫与官家该不该学他的宽和。
你这个旧臣,该不该效仿沈拙还能这么信口雌黄么她若有所思。
这老臣摸了摸鼻尖的米粒,额头贴在地上再不敢言语。
桐桐这才道来人呐,扶沈大人去偏殿休息。
沈拙木木的被搀扶走了,然后这事就这么了了她直到偏殿里,才反应过来刚才干了什么。
说实话,今儿若不是皇后有意偏袒维护,只今儿这一遭,什么功劳也给抵消了呀。
高滔滔手心里都是汗,她这次是真的觉察到了,她特别的害怕这位皇后。
哪怕是长在曹皇后身边,她自问见识不比谁浅,可还是惧怕皇后。
为何会这样因为她跟自己见过的所有的女人都不一样满大殿的人谁不是这么想呢富弼心说曾经,殴打御史的事她敢干而今,殴打御史的人她敢维护。
二十多年的时光过去了,她好似还是当年那个小小的郡主,不曾有丝毫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