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重踏征途(15)

2025-04-03 17:35:28

站在站台上, 感觉风可真大。

身后是小小的火车站候车室,两边是满是尘土的几个长椅,再往前两部, 是满是铁锈的铁轨。

放眼望去, 是秋收完的庄稼地。

说是十点的过路火车,可如今都已经十点三十二分了, 还是不见火车的影子。

火车这个词, 念在嘴里觉得好生熟悉。

可细想想样子,感觉想起的还是从报纸上刊登的图片得来的讯息。

再想把它具象化,发现还是不能。

桐桐左右扭头看, 有几个长袍短褂头上戴着礼帽, 手里拎着黑色皮质包包的人陆陆续续的从候车室出来了。

她小声跟嗣谒道:咱俩土老帽了吧,没坐过火车。

嗣谒捏着他的手就笑, 土老帽能混成这样已经不错了。

人家那些人,不是常去进货的小买卖人,就是帮着跑联络送文件的公干人员。

桐桐又一次抬起胳膊,十点四十八分了。

这边才停住嘴, 边上就过来一个人,年纪四十来岁, 没到跟前先把礼貌摘了欠身问好,而后才问说,敢问几点了?十点四十八分了。

对方道谢,去跟同行的人念叨去了。

是的!手表这个东西, 很金贵。

但嗣谒会造表呀,在县城还没有修表师父的时候, 嗣谒帮着书店的掌柜给修了个旧怀表。

而后掌柜的去省城的时候收购了两只坏表,一只是怀表, 一只是手表,说是能修的话,帮着修一下。

但是修好了,却没要。

只说要是不嫌弃,就送嗣谒了。

这玩意当废品收回来的,也不贵。

嗣谒本来想自己留着怀表的,毕竟,怀表女士拿着不优雅。

可手表的表盘太大了,感觉戴着也不好看。

而且,腕带也要拆几节才可以。

怎么办呢?嗣谒把怀表给改造了,皮革做的腕带和托子,把怀表的表盘嵌在里面。

腕带桐桐用各色丝线一装扮,就瞧着洋气起来了。

每次看表,用一只手撩开另一只袖子,都感觉很豪一样——咱也是有表的人呐!第五次看表,十点五十六分,听到有人喊了一声‘来了’。

然后冲着那个方向看过去,好家伙,裹挟着一股子白烟,铁家伙带着高大的烟囱,哐哧哐哧的过来了。

然后猛的‘嘟——’的一声,吓的人这一个激灵。

近了,再近了,就瞧见每个车轮之间都用特制的什么东西连接着。

车轮子一动,那个东西一拐一拐的,慢慢的一点点的拐的慢了起来,最后,缓缓的停了下来。

一看见这个家伙,人心里就觉得:哦!我见过,不过它好烂。

但其实人家不烂,这车最多三年而已,哪里就烂了。

一人拎个箱子,跟着大家的脚步上车。

这趟车是往省城去的,得半天的时间。

座位挺空的,谁也不挨着谁,找了座位就能坐。

一上车厢,才坐下,就来了个检票的。

估计是能坐车的都是有些身份的人,瞧着还都挺客气的。

检票的小伙子手搭在桐桐的行李箱上,太太,我帮您放上去。

桐桐一把摁住了,我们坐的这个位子在最前面,放个箱子也不妨碍谁。

就这么放着吧!嗣谒看了桐桐一眼,从兜里摸出一个铜元来,辛苦了。

那人也没勉强,继续忙他的去了。

等人走了,嗣谒才低声问:怎么了?桐桐回了一句,他跟车厢末尾的那人,眼神对了至少三次。

嗣谒没回头,便明白桐桐的意思了。

这车上有专门跟车的小偷,车上有人给做内应。

找那种不怎么出门,甚至没出过门的,以身份的便利获取客人的信任,给车上的贼提供消息和便利。

嗣谒:……没有桐桐跟着,他估计是没这么细致。

这不是细致啊亲,跟你说不清楚。

因着车上不安生,桐桐都不敢打盹。

脚伸出去抵在两只箱子上,看着窗外的景色。

车上能如厕,只是去解手问题不大。

再就是吃饭,因为只半天功夫,真就是扛一扛也过去了。

耗费了半天功夫,火车进站,熙熙攘攘,外面已经是一座城池了。

古老斑驳的城墙,这是一下火车就能看到的。

这里比起小县城繁华多了。

车站人来人往,各种声音不绝于耳。

人群虽不至于说熙攘,但好歹瞧着有几分热闹。

一下车,桐桐就觉得被人给盯上了。

车上没得手,后面还想跟。

她朝后看了那个扣着礼帽遮住半张脸的人,意味深长。

这人脚步一顿,脚下方向一转,去了另一边了:这次,遇到个行内人,自己不是人家的对手。

这边桐桐把麻烦打发了,那边一瞧,嗣谒拉着自己正朝一西装革履的人走过去。

谁呀?李伯民的堂弟。

嗣谒低声说了,是李伯民安排来接咱们的。

对方特别热情,老弟,可算是把你给等到了。

一大早,大哥的电话就来催,就怕给误了。

然后又跟林雨桐客套,弟妹呀,回去几次,都没能见一面。

常听大嫂念叨你,今儿可算是见着了。

这就是不好不去的关系!黄包车在外面候着,人家也没叫自家觉得别扭,直接给拉到商会的会馆了,地方不大,但住着自在。

这里来往的,都是熟面孔。

咱们县里的人若是来省城办事,都是住会馆的。

就这么着,两人在这会馆先安置好。

至于说去京城的火车,许是三天以后,许是五天以后,并不是很有谱。

但是会馆这边每天都有跑车站的人,叫人家的伙计帮着取了便是。

这把人说的心里没底,这怎么火车的时间还没谱了呢?不是听说隔一天一趟吗?那是以前!这人就道:……铁路工罢工了!如今不是这个闹,就是那个闹,你说沿线得过多少地方,就是勉强上了车,完了你半道上不知道就得在哪里耽搁一些。

那就不如等着,罢工是给上面看的,总也得通那么几天,不耽搁大家的正事,对吧?嗣谒就觉得哪里有问题,便是罢工,那也在于新修的铁路。

肯定不会在成熟的铁路线上设置这种障碍。

这人就点嗣谒:这话可说对了!工人要待遇,这是正常的。

可是不给待遇,上面不也得用点手段吗?等大家对这事都怨声载道了,那这有理的,不也变成没理的。

那上面这个决定可有点混蛋了!想借力打力,不是这么一种借力的办法呀!因为这个事,本想最多耽搁一两天的,但现在三五天未必能成行。

才说第二天去找找已经嫁人的菊花,谁知道还没出门呢,就又是学生游行的队伍,这是要求呼吁男女平等,要求当地政府开设女校,给女子以平等入学的机会。

桐桐都叹气,京城那边几个月前,那么些大学也是停课请愿的,说的是经费的事。

那边的经费估计还没解决呢,下面又嚷着要开女校。

没钱呀,或者钱不知道上哪去了,这呼吁的事情能达成几分就不知道了。

这般的耽搁,只到第三天,才找到了纺织厂。

可哪里有菊花呀,这边到处是低矮的窝棚,孩子们破衣烂衫围拢过来看新鲜。

大人白天都上工去了,只一窝窝的孩子也没人看管。

这叫桐桐的心都跟着颤了颤。

她找了个大些的姑娘问她,听说有叫林菊花的人吗?这小姑娘点头,……走了!往南边去了。

什么时候走的?夏天走的!为啥走的?工头打人,把她男人打伤了,怕再挨打,就走了。

桐桐摸了个铜元悄悄的塞到小姑娘手心了,起身看嗣谒,走吧!不是把人逼得活不下去了,谁又愿意瞎折腾呢?不折腾还有点钱,一折腾可能一点钱都没有。

可为啥要折腾呢?那么大的风险。

那必然是再继续那点工钱,就活不下去了,可冒险之下,未必不能争取一线生机。

道理就这么简单,就是这么直白而已。

每个人为的不过是——活下去。

嗣谒牵了她的手往出走,不出来看看,不会知道下面已经如此触目惊心了。

两人在县城的时候,只知道乡下苦,种地的日子艰难。

便是县城的小买卖人,各种的税收下来,利润薄到也仅仅是能养家糊口。

总想着那么多人出来奔命,外面不至于太过糟糕。

可谁能想到,这出来瞧了,才知道城里有这么些人,也是时刻的在挣扎。

两人早早的脱离了那个圈子,这两年接触的多是一些物质上能很体面的人。

如今一看,这世上能在物质上体面起来的人,太少太少了!在省城转悠了五天,第六天才有了去京城的火车。

李家帮着订的票,是个包厢,这是个相对比较舒服的环境。

两人面对面坐下了,就有了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但两人都没说话,良久,桐桐才叹了一声:回京了。

是啊!这不是一种离家的心态,而是一种回家的心态。

嗣谒难受的可不就是这个,以回家的心态回京,然而,京城中并无片瓦遮身。

他小声的跟桐桐说,你知道京城中的房价现在有多贵吗?不知道呀?我也没打听,难道咱们买不起?嗣谒伸出四根手指,桐桐点头,四百大洋?咱家有!四百?做梦呢!四千!三千多的房价,但想把里面拾掇好,归置好,四千都是往小的说了。

桐桐倒吸一口气,嗣谒这两年每月有三十大洋,一年是三百六。

两年七百二。

各种花销之外,还攒下六百个大洋没动。

另外就是当年还剩下的两根大黄鱼。

那是以备不时之需的。

一根大黄鱼大约价值三百到四百大洋,就按照四百算,两根是八百。

再加上原有的六百大洋,一共才一千四百——距离四千差的可太远了。

桐桐心里的小算盘一扒拉,就看四爷:这么说,回去没地方住,还得租房子?是的!桐桐想想那一万次有点小嫌弃的宫殿,深深觉得:孟婆汤其实是个好东西!不记得曾经拥有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