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国一家颇有声望的株式会社, 在公共租界内,一夜被人杀了。
整整二十二条人命,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早起满大街的报童都在喊着:号外——号外——二十二条性命一夜被收割, 原由何在?方云拎着篮子, 里面放着几把青菜,一包豆芽, 一块豆腐, 她站在街边,喊住报童,买了一份报纸, 然后看了几眼就卷起来, 拿着就走。
栓子正在清扫门口呢,瞧见了方云就喊呢:方大姐, 您今儿这么早呀!是啊!早呢,给你蒸个豆腐包子吃?好啊!栓子接了篮子跟着往里面去,季大哥和金大哥才出门,只林姐在家呢。
桐桐推开窗换气呢, 就瞧见正进门的方云,方大姐。
方云翻白眼, 咱俩差不多,别老是大姐大姐的叫。
桐桐就笑,我觉得叫你大姐显得亲近。
随你!两人一块往厨房去,桐桐见方云一会子一看时间, 想着她是担心出门的人出事。
这才问方云,如今沪市追捕革命党还这么厉害?何止!方云低声道:从租界到外面, 追捕革命党这个事,近些年就没停止过。
我们也是前两年从北省过来的, 那时候的北洋政府发了通缉令,我们都在通缉令上。
从小地方到大地方……我呢?是念的书少,只在念了一年中学,后来,我父亲娶了后娘,要将我许配给我后娘家的侄儿,那侄儿小小年纪抽了大烟,我执拗不过父亲,便从家里逃婚出来的。
我父亲迂腐,但我母亲开明。
若不是父母之命,她也不会嫁给我父亲。
因着婚后我母亲只生了我,为我父亲所不喜。
我母亲呢,对我父亲的古板迂腐也颇为瞧不上,两人的关系冷淡的很。
我父亲不叫我读书,我母亲为了叫我念书不惜以合离相逼,这才给我争取了几年念书的时间。
虽说书没念多少,但也受了一些新式教育。
什么女学女戒女子无才便是德,都没学。
在学校,学的也是社会民主,学的是男女平等。
我母亲后来病逝了,我父亲又那般。
万般无奈之下,我把我母亲的嫁妆偷偷的拿了出来,变卖了而后就离家了。
当年虚岁才十三岁,一眨眼,过去七八年了。
姑娘家在外面想活命,难呢!那时候年纪小,就扮作男孩子,开始在车站一些地方扛大包,挣一口饭吃。
之后遇到了季兄?方云摇头,我坚信男女平等,男人能做到的事,女人也能做到。
我混迹在车站,扛了两年包,认识了不少年纪小出来做活的人,我们更多的是抱团取暖。
她好似很诧异,你怎么会认为是季长卿庇护我呢?说着她就严肃了起来,我觉得,我们得重新认识一下。
桐桐:……很别扭,但是很熟悉的感觉。
好似她本来就是这样的。
她赶紧道:没有觉得他庇护了你,就是觉得你那么点离开家,能走到如今,不容易。
方云这才怅然:是啊!不容易,特别难特别难。
但是我觉得,这世道就该是男女真正平等的。
否则,我母亲的命运就会一代一代的延续下去!我不抗争,等待我的是一生的悲剧。
可我抗争了,或许很难,或许不定什么时候就又被通缉,又得逃亡,甚至不定就死在什么时候了。
但我知道,我抗争了就有希望。
哪怕真死了,我知道我努力过!我觉得要是每个女人都敢跟我似得抗争,这天下就能变个样。
我想,这天下也应该变个样了。
桐桐点头,有点明白了。
不管是方云还是胡木兰,就大环境来说,一个姑娘家,走出这一步,都是特别了不起的。
方云就道:季长卿他讷言务实,而我因着受教育有限,像是在外的一些宣讲活动我们并没有参加。
因此,你听过许多人,却从没听过我们。
是的!没听过。
可也正因为我们没条件走到人前,所以很多人并不认识我们……通缉了很多人,我们是被通缉次数最少的。
这是一方面的原因,但更多的怕也是因为季长卿的谨慎。
跟他合作了一次就知道了,他缜密的很。
说实话,不论心里的感觉,但就只论能力,她觉得跟季长卿一起共事,踏实的很。
说着闲话,嗣谒和季长卿就回来了。
这次回来带了桐桐昨晚弄来的东西。
药箱子里除了盘尼西林,还有一些简略的能做手术的工具。
方云大喜,咱们可太缺少这些东西了!桐桐就将东西交给她,看着用吧,我以后多留意药品的事。
方云也没客气,给放在一边了。
另一个袋子里,除了钱财,就是两个档案袋了。
打开档案袋,是一些账目来往的明细。
季长卿也看不懂,推给嗣谒。
嗣谒没看,直接给桐桐,她更专业:你看一下。
桐桐拿着翻了翻,而后皱眉,这个账册上的资金往来,看的出来,这个账户……她点给其他几个人看,这个账户,应该是上级的账户。
你们他们的来往,这一笔……这一笔……还有这一笔……时间基本在月底。
而且,账户上缴的欠款有多有少,少的这一笔,只有一百三十美元。
而隔天,这个账户又反给他们了一万美元。
可见,哪怕是没有盈利,他们也有财力做支持。
再反观另一个账户……这个……这个……还要这个……不定期的,但基本是每月都有,有时候还一月两次的,他们给这个账户汇入钱款,资金也不固定。
可以说完全没有规律可寻。
会不会是药材购销?方云这么问。
林雨桐摇头,方大姐是不知道药材的价格,知道你就不会这么问了。
照这个钱款,开半条街的药铺都赚不来这个钱的。
鸦片?季长卿这么问。
桐桐点头,只有这东西有这个利润!当然了,军火买卖也有这么大的利润。
但是,对方应该不会给咱们输入军火,所以,排除了这种可能,就只剩下鸦片。
季长卿懂了:他们跟人合伙……利润的大头给了……这个账户的持有者。
嗣谒就摇头,也许不是合伙,只是贿赂。
季长卿愣了一下就明白了,若是合伙,不用把账目藏的这么深。
他们很可能是贿赂了某些人!用这么些钱贿赂的人身份一定不一般,为的也肯定不是做生意图方便那点事了。
嗣谒就道:看看那个地方出事之后,谁最着急的想拿到里面的东西,那差不多就知道他们到底是贿赂谁了。
对方也怕这证据被人抓住了。
但其实找出这个人没什么意思,左不过是一些当地的官员,跟对方沆瀣一气。
正说着话呢,栓子在外面喊了:金大哥,有客人。
桐桐从窗外看去,却见一个小伙子,有过一面之缘,不就是西餐厅里见到的那个吗?她赶紧道:快请进来。
人一进来,方云就惊讶,小树,你怎么来?小树抹了一把汗,跟大家点点头打了招呼之后就道:掌柜的被抓了……什么?掌柜的被抓了。
小树一脸的焦急,人被带走了。
桐桐急忙问,是因为我的事,连累了大家吗?小树赶紧摇头,不是的,林先生!是几个学生搞活动,印刷了宣传单在租界发,他们带不了那么多,就在店里寄存一下。
可谁知道叫谁给揭发了,人家直接给找店里来了,当场搜出来,把掌柜的给带走了。
这可太大意了!嗣谒就起身,你们的店在法租界,我们跟里面的一位探长有一面之缘。
这样,这件事我去办。
桐桐起身就去拿衣裳,我就不跟着你招摇过市了,你小心着些。
嗣谒利索的换衣服,又喊桐桐,你把箱子底下那本册子替我拿一下。
哪个册子?就是早前做旧的那本。
哦哦哦!想起来了。
拿了给四爷用手帕包了塞包里,送他出门。
季长卿肯定是要跟着的,带着小树和栓子,看看能怎么把人给弄出来。
直接去找那位探长?嗣谒不干这样的蠢事。
他早前听说有一位法国学者常住租界,很好打听,去酒店问问就知道了。
名声能传到京城,可见其名声。
此人是建筑学家,对古建筑情有独钟。
在学术界极其有名。
嗣谒跟酒店的经理一打听,经理果然知道,金先生说的是阿尔贝教授吧,您跟教授是?Y大的李教授叫我帮阿尔贝教授捎带个礼物,结果还没顾上,就出事了。
这才安顿下来,才想起事情还没办呢。
这样啊!经理忙喊了一个门童来,你先带金教授去阿贝尔教授家。
说完就跟嗣谒解释,阿贝尔教授经常来吃法国菜,说咱们这里的最地道。
那就行了!用的还是酒店的车,被直接送到了一栋小洋楼面前。
然后这个门童特别积极的去敲门,并且说明来意。
当然,对方应该是给了不菲的小费才是。
见到的人是个干瘪的瘦老头,他看向嗣谒:Y大的李教授……很抱歉,我的记性可能不太好,我不记得我有这么一位朋友。
嗣谒就笑,不记得没关系,但我确实是为您传消息的。
对方耸肩,而后笑笑,年轻人,总也有人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接近我,只因为我跟总领事是多年密友。
但是年轻人,跟总领事做朋友,最要紧的不是别的,就是少管闲事。
你说对吗?嗣谒坐在对方的对面,开口道:没什么大事要求教授,只是替一位自法国来的传教士传句话而已。
据说,他是路易十四选派出来的第一批来华的传教士,他还是法国科学院的院士……他来的时候,正是大清康熙二十六年……阿贝尔瞬间就坐直了身子,抬手捂住了嘴,两百多年前的事……我的上帝……他留了什么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