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桐觉得, 这一点上,自己做的就不如四爷。
她回来将她跟方云的谈话说给四爷听,四爷就说, 信任与依赖, 是建立亲密关系的基础。
在这事上,人家说的是对的。
他接了湿毛巾, 帮桐桐擦脊背, 然后才道,至于安全感……你觉得爷不能保你有安生日子过?怎么会?你怎么会这么想?怎么会这么想?四爷摇头,你呀, 有什么事是能瞒住我的?说着, 他把桐桐的衣服都放下来,特别郑重, 我跟你保证,外面不管怎么风云变幻,我都能叫你稳若泰山。
我的话,你还信吗?我当然信, 且坚信不疑。
那你慌什么?四爷把毛巾扔进水盆里,如今你也算意识到了, 你再焦急,改变不了什么。
这不是杀一两个人就能解决的问题。
这个世道要变,非从根上动大根基不可。
如今那些自以为高居庙堂的,听洋人说的什么资产革命……洋人的东西拿来, 得换着法子用!怎么了这是?怎么从我说到这么些大事上了?汪当选了。
四爷这么说。
汪吗?这位的风评一向很好,呼声极高, 当选不是理所应当的吗?四爷坐在书桌前,可之前, 他屡次推辞,坚决不肯去参选的。
那别人非要选,那也是人家的自由。
这种被‘逼’着上位的事,从古至今,上演的还少了?四爷轻笑一声,可问题是,他全票当选了!桐桐嘴巴张成了O,这是玩脱了吧!全票当选的意思就是,他自己也选了他自己呗!先是推辞,谁说他都谦逊,坚决不肯要那个位子。
可大选的时候又偷偷自己选自己。
估计他自己都没敢想他会是全票当选吧。
结果是可喜可贺的,但这个意外也是致命的。
这将他自己的野心和虚伪给露出来了。
一直标榜道德完人的,现在呢?讽刺了吧?林雨桐都想笑,这有些事……大概真是天意。
是啊!一直挑不出缺点的人,谁能想到在这么要紧的时候出了这么一场洋相。
四爷就摇头:这样的人,能长久吗?长不了的!是啊!长不了的。
四爷这边说着话,但手底下不停,桐桐扭脸去看,写的是礼运大同篇。
桐桐若有所思,放下这个话不再提了。
天热了,城外要比城里凉快,四爷和桐桐顺势就住在了城外。
说是城外,但也没多远。
关键是电力想使用,距离太远也用不上呀!夜里这里没有加班,但凡加班,必然要采取自愿原则,加班坚决会给加班费。
所以这里从来不缺人的。
大夏天的,工人都是在户外睡的。
简单的房舍外,一排排的人睡在草席上,鼾声四起。
方云拉着林雨桐看工人的状况,工人所求不过是合理的待遇问题。
我想,我们厂一定是做的最好的。
说着,她就看林雨桐,也不知道你这个黑白道的身份,能庇护咱们厂子多久。
只要知道咱们厂是怎么对工人的,就会有人意识到,你可能跟共党走的很近。
这对你来说,也是尤其危险的。
因此,跟胡木兰等人交往,你得慎之又慎。
好!是会有这方面的顾虑,但是不能因为有这样那样的顾虑,就不去做。
方云带着几分调侃的笑意:出去杀人,你承担了很大的风险。
可在家里做这些事,风险同样不小。
但家里现在做的事,好似更有意义。
杀个别的人影响不了大局,但如今做的,却做了一个很好的范例。
两人走在满是尘土的厂路上,方云低声道:亲共党人士被暗杀的事,已经汇报上去了。
曾经在公开场合发表过一些言论的朋友,咱们都做了通知。
另外,也打算披露这件事情。
林雨桐叹气,我知道!我跟胡木兰会在有限的范围内接触,以获取第一手情报。
嗯!两人从外面转回来,季长卿和四爷正在院子里坐着呢。
见两人回来了,季长卿就招手,开个碰头会。
嗯!季长卿看桐桐,汪上台之后,跟你们……频繁接触的谭中敏,颇受重用。
外面有传言,说此人便是……汪的高参。
汪的高参?季长卿点头,权利不同……地位不同……做事的方式方法……必然不同。
他之前客气……那是因为汪……对谁都很客气!所以,他就不得不客气!可如今……他不是非得……客客气气的时候,那他大概就不会那么客气。
说着就又看桐桐,事得你出面更合适……但我担心你……沉不住气……我知道我的职责是什么。
桐桐看了方云一眼,我的一举一动,牵扯到那么多人的生死,你们想护着我,我也怕我一个不慎,不仅叫咱们的努力白费了,更会牵扯你们,我怎敢不慎?四爷没有说话,那个锐利的桐桐给人的印象太深刻了。
深刻到别人都害怕她沉不住气了!她需要个机会证明她不仅能放,还能收。
不仅能收,还能收的漂亮。
他就道:那明儿我们就先回城里了。
这次巴哥就不用跟了,捆绑的太紧,就太惹眼了。
结巴却在想,从哪物色个身手好,人又可靠的放在嗣谒的身边。
他说的对,走哪都绑在一起,太扎眼了。
他得渐渐的退居幕后了,越不惹眼才越好。
许是跟方云谈的透了,说实话,桐桐心里轻了。
这就跟你看见一块大石头拦路,你使劲想搬开,就是搬不动的时候,有人告诉你,这么多人使劲呢,还会有更多的人一起来使劲。
这个时候什么感觉呢?就是那种我可以拼尽全力,但不必把石头压在心上的感觉。
因为那石头不仅是自己的,也是大家的!说到底,是把包袱给扔掉了。
扔掉包袱的桐桐真就觉得天也蓝了,水也清了,好几天不归家没有见到的老赵,都像是年轻了。
她一下黄包车,就欢喜的喊‘赵叔’。
老赵从门房出来,笑吟吟的,正热着呢,怎么不多住几天呀?惦记着家里的甜瓜熟了没?没呢!还早!就是小黄瓜我瞧着能吃了。
桐桐蹭蹭蹭的往里面跑,那我换衣服,摘菜去!今儿吃蘸酱菜吧!老赵嘴上应着,却低声问四爷:是有什么喜信了?没有!就是没担子压着了,活泼劲儿有冒出来了。
老赵跟着乐呵,高高兴兴的、欢欢喜喜的多好!别整天苦大仇深的!桐桐提了篮子出来,在院子里念叨老赵,您也真是的,鸡蛋肯定没舍得吃。
这才几天,攒了一罐子。
您整天的喂,一个鸡蛋都舍不得?干啥呀?干嘛攒着呀?以后一天一个鸡蛋,这个不能少。
老赵就嘀咕:攒着吧!老了老了,吃什么鸡蛋呀!折寿。
夏天的蛋,不吃就坏了。
那就腌着!老赵过来摘了被虫吃的菜叶又去喂鸡,这要是有了孩子了,得给孩子吃的。
念念不忘的就是催着两人生孩子。
桐桐打岔,赵叔,瞧着天可阴沉了,怕是一场大雨要落下了。
把鸡笼子搬到柴房吧。
老赵应着,忙去了。
桐桐自己进去摘菜,把这几天要吃的菜都摘出来,怕雨太大,菜地里暂时进不了人。
正忙着呢,谭中敏来了。
被栓子带着进院子的时候,桐桐嘴里正叼着小黄瓜啃呢,手里一把的嫩豆角。
一见他来了,桐桐扬了扬手里的豆角,黄瓜也没拿出来,只冲着对方喊:来的巧呀!今儿吃豆角鸡蛋馅儿的饺子。
嘴里叼着黄瓜喊了啥谭中敏听的不是很清楚。
四爷迎出来就笑,她说今儿不许走了,要吃豆角鸡蛋馅儿的饺子。
谭中敏哈哈大笑,这是最近我听到的最质朴的留饭说辞了。
栓子过去接了桐桐手里的菜,低声道:姐,谭先生是坐着汽车来的,随从跟了四五个,很气派。
身上还是那身长袍,脚上还是那双布鞋,戴着的还是那么一幅眼镜。
但给人的感觉是不一样了。
桐桐拍了拍栓子,去薅两把香菜,葱就不用了!那玩意站在路上就能拔。
栓子应着,桐桐在院子里的水桶里洗了手,去了大厅。
一进去就问,我去泡茶,喝点什么茶?四爷摆手,大热天的,凉茶解暑。
桐桐顺势从水壶里倒出两杯,端了上去。
谭中敏笑着接了,喝了一口才看四爷:金兄,我想跟您单独聊几句。
背着我呀?行!桐桐起身,夸张的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行!你们要私下谈,那我去做饭,今儿说什么也得尝尝我的手艺。
谭中敏忙笑道:林先生可别多想,就是点男人之间的事。
才不管你们什么事呢?林雨桐笑着摆手,除了大厅。
谭中敏目送林雨桐离开,这才一脸严肃的看四爷,金兄,我是诚恳的上门求贤才的!兄弟大才,只苦于无处施展。
外人只知林先生在一些行业里,极有天赋。
却不知道金兄才是真正的惊才绝艳。
咱们接触也有两年多的时间了,彼此是有了解的。
我这人说话办事,从来不会信口开河。
这次来,我也是带着诚意的!林先生想如何,那是你们夫妻的事!我就问金兄你,当真就不想闻达于诸侯?四爷沉吟了一瞬,扭脸这么问了谭中敏的一句:谭兄的那位同学,可能服众?什么意思?四爷又问:谭兄读史,可读过帝王传记?读过!那又如何?谭兄就没想过,为何史书上所载的昏君,给定性的坏都是‘德’上的坏!从古至今,文人但凡褒贬帝王,只围着‘德’做文章。
四爷用手指点了点桌面,戏词上骂帝王,怎么骂的?说那是无道昏君!何为道?何为德?道德道德,这道与德差别在哪?其道其德堪配其位否?谭兄,以史为鉴,你得三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