揪住两个, 人没往公署送,也没往家里带,直接带去了工地。
工地有单独的地方, 胡乱搭建的棚子里, 火堆一直就没灭过。
将两人往地上一扔,槐子带着人密密匝匝的把这里给围住了。
牛官儿的媳妇瑟瑟缩缩的不敢朝前来, 林雨桐指了指火堆跟前的树根, 坐过去!这媳妇才低着头坐过去,本就害怕,周围一圈那么多男人, 她更不自在, 更害怕。
林雨桐坐在她对面,给火堆里添柴, 你是自己说,还是我问一句你说一句。
这媳妇抬头扫了一眼林雨桐,说……说什么……你叫什么?秋叶……毛秋叶。
林雨桐指了指中了药还没醒过来的人,这个男人是谁?为什么在你家?从什么时候在你家的, 把话说清楚。
毛秋叶瞥了那人一眼,眼睫毛颤啊颤的, ……我嫁给牛官儿之前,原是个寡妇。
我男人死了,没的孩子。
牛家下聘聘的是我原来的小姑子……我那小姑子是个斜眼,长的丑, 牛官儿自然是愿意娶我的……听出来了,为了不守寡, 从小姑子手里抢了亲事,把她自己送上了花轿。
殊不知, 牛家爹妈聘那个斜眼的姑娘,人家是为了这姑娘能跟他们家儿子白头的。
你那先头小姑子现在怎么样了?还没嫁呢,那么丑,谁娶。
林雨桐眼里的冷意更浓了,……你说,往下说就是了。
我说这个,就是说我公婆都不喜我,撺掇着他们儿子休了我,紧跟着他们就病死了。
这一死,牛官儿就对我不好了!听人家嚼舌根,说我跟这个那个的说说笑笑,回来就打我一顿。
我这么着……也是没办法!过的不是人过的日子。
估计背后没少人嘀咕这个,所以牛官儿受不得激,一激就真铤而走险的去用耗子药杀人去了。
虽然没杀了,但也真想杀人了。
我……是实在过不下去了,真的!今年夏天的时候,我回娘家。
娘家就在隔壁的镇子上,我晚半晌凉快的时候往家走,在道儿碰上他的……她朝那男人指了指,他挑着针头线脑还有碗筷啥的,走街串巷的卖呢。
估计是没到过咱们这一带,走着走着就迷路呢,跟我问路呢。
又见我拿着的篮子太重,里面放着俩大西瓜呢,他就热心的说帮我挑回家。
我俩走的不快,到家天都黑了。
牛官儿给人碾麦子去了,正是农忙的时候,那一晚上都不带歇的,牛官儿有时候就在麦场凑活一宿不回家。
这人给我送家来,就说想用我家牛棚过一晚,当时就给我俩大洋,我就叫他住下了。
俩大洋,住牛棚?毛秋叶低头,脸一瞬间就红了,那当然不是只想住牛棚……我以为他是想跟我好,才给我那么些钱的……后来,连着三晚上,我收了六个大洋,我俩就好了……这冤家又会讨好人,又有些家底,只说想跟我厮守……我就把他藏起来了……他说他叫刘百城,山南人……我还说一个货郎哪那么些钱,他说在一个村的老院子里,发现了一口枯井,那个枯井里的宝贝够我们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了。
那个烧伤的人,你知道怎么回事?这两人之间肯定有人帮着传消息的,不是毛秋衣能是谁?毛秋叶摇头,我不知道……你不知道?林雨桐冷笑一声,牛蛋在你家关着呢,你告诉我你不知道?毛秋叶捂住耳朵,你小声点,我害怕!林雨桐拿着匕首贴在她的脸上,现在害怕吗?毛秋叶不敢动了,……我说!我说!我……我也不知道咋回事。
那天他叫我把牛官儿打发了,他要用牛车。
我就叫牛官儿去给我娘家帮忙收麦子去了,只说牛车租给别人一天,牛官儿就走了,并不在家。
刘百城天不亮架着牛车出门,半晌的时候回来了,车上的稻草下面,就放着晕过去的牛蛋……然后我就听说刘财主家的麦场被烧了……没听说牛蛋丢了……我也就不敢说了!帮着把人藏起来,茶饭没耽误。
我像问来着,刘百城不叫我问,她说我要不听话,就杀了我!真的!我都是被逼的。
林雨桐没兴趣听她怎么哭可怜,只问说:这两人之间,传过信没有?嗯嗯嗯!传过!毛秋叶急忙道:每次传信,我都不敢去。
我叫傻子去!给傻子个馒头,傻子就去了!傻子脑子不够数,你就不怕他说出去?毛秋叶摇头,不会的!傻子是傻,脑子跟七八岁孩子差不多。
但七八岁的孩子要是点了一把火,还烧死了一个人,他也知道这事不能说,不能叫人知道。
麦场那火,是傻子放的。
也是傻子把牛蛋骗出来,叫别人混进去的。
傻子要不听话,我就告诉他说,我会把他放火烧死人的事告诉别人,叫他被砍头……他害怕的很,不敢瞎说。
传了几次信?三次。
毛秋叶说完,就又摇头,传的信我也看不懂,给了傻子,傻子给那个假牛蛋,假牛蛋叫傻子干啥了,那我就不知道了……我问过傻子,不管怎么问,傻子都不说……不过傻子倒是最爱去丁家的羊肉馆……丁家那瘸子,进进出出的老爱注意我家,谁知道他是不是打我的主意……丁三甲怕是注意到了牛官儿家有猫腻。
林雨桐起身,巴哥,你留在这里,我去一趟丁家。
巴哥喊槐子,你跟着。
槐子应着,亦步亦趋的跟着林雨桐往山下走。
下午了,羊肉也卖完了。
丁家的后院,挂着一头羊,才宰杀出来,丁三甲正在分肉呢。
丁婶和婆媳俩该是拿着内脏去河边清洗去了。
林雨桐一到,丁三甲就放下手里的刀,手上又是血又是油的,胡乱的在围裙上擦了擦,然后涩然的跟桐桐笑了一下,……唉!叫你这晚辈见笑了。
做长辈的……没做个样子出来,没脸见你了。
叔,我就是来听你说话的。
她坐过去,我还是愿意信叔你的,叔,就看你信不信我了?丁三甲顺势往小板凳上一坐,你要是见过生死,就难全信谁了。
叔不是不愿意信你,是这世道,敢信谁?林雨桐没打搅他,槐子还摸了烟,递给对方,给他点上。
丁三甲吸了好几口,这才道:……当时抓壮丁,咱们一个县的乡里乡亲的,几乎都在一块。
都是泥腿子,没人打过仗……才上了一回战场,一块的乡党就死了一半。
活着的人,真都是一个拖着一个,从战场上下来的。
我算幸运的,枪 子没打住我,可我三天三夜没吃没喝的,又是跑又是急行军的,硬是给饿晕了,晕在战场上了……是我家斜对门的后生娃把我背回去的。
说着,他都哽咽得不行了,后来……说是要抽调十个人,给长官往城里送点东西。
那长官也是后来才升上去的,是咱县里的人,咱都肯信他!他做主抽调了我们十个,也不知道车上拉的什么玩意,叫给送到一个地方。
结果到那里就被关起来。
我的眼睛被蒙着黑纱,有人过来,只说叫我签字摁手印,只要承诺给他们效力,就放了我们。
我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人,我咋敢把一辈子给卖了!死活不答应,我腿上的伤就是那个时候被打的。
饶是这么着,我也没应承。
可他们看这么着不成,就在我面前杀人。
我被关在笼子里,只一束光打在笼子的前面……先被拉出来的是街上理发的老图,我看着他的脑袋被人打爆了!接下来,被拉上来的是县城西边,一个叫呆瓜的小子,那小子才十四……我就是还没反应过来……吓的嘴哆嗦的说不出来话的时候,那些人又开枪 了,十四岁呀……就那么死了……话没说完,浑身哆嗦,早已经泪流满面,我能不答应吗?敢不答应吗?出来十个人,除了我,还有九个人,死了两个了,还有七条命在人家手里攥着呢。
我答应了!不管是谁,我给他们效力,求别杀人了!放了他们吧。
然后我就被送回了京城,到了京城我才知道他们为什么盯着的是我!他说着,抬起头看林雨桐,人这命,不好说!当初攀亲,谁也没想到你会成了现在这样。
但咋说呢?如今这乱世,能出这样的人,多出这样的人,是幸事。
你老叔跟你说一句实话,我从没有后悔过跟你们家攀了亲家。
林雨桐看丁三甲,叔杀傻子,是为了什么?把傻子杀了,我才能把躲在暗处的人引出来。
傻子死的不无辜!不无辜!你知道是傻子放的火?也知道烧伤的不是真牛蛋?以前是不知道的。
后来跟傻子接触的多了,我老给傻子汤喝,傻子知道谁对他好,他无意中露出来他放过火的事。
我只以为他无意中放火烧死了人,却并没有往牛蛋身上想。
我要早知道,我杀傻子干什么,直接杀了那个假牛蛋就是了。
我只知道有人叫傻子给我传信,这是唤醒我的程序!我不想给那不知道是什么人的人卖命,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这一串上的人都杀了。
冤枉牛官儿也是因为这个?对!牛官儿家藏着人,这事假不了。
之前,我确实觉得牛官儿不无辜,可今儿看见你带走了牛官儿的媳妇,我突然想到,许是牛官儿之前是不知情的,真正跟那些人勾结的,是他媳妇……这么大的事,该知道我的!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丁三甲抬头看林雨桐,桐桐,白雪那个女人我不信她,可你们却都信她,那我能信你们,敢信你们吗?还有那报纸上,天天的□□,天天的抓捕共党,难道那些人都是坏人?那公署里住的几个人,我一个都不信!林雨桐无言以对,只听他的言辞,竟是觉得有他的道理。
林雨桐起身,没打算再问了。
丁三甲走不了,那就看看再说吧。
带着槐子从丁家的后门出去,还能听见丁三甲半是哽咽的哼唱声,细细听来,他唱的是:……豺狼人逍遥,忠良做楚囚,本末倒置,天道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