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打仗, 所以要见兵部左侍郎汪可受。
汪可受是林三娘原身母亲的亲叔父,这一层关系在,汪可受自然是见了。
一样的, 见是不能光明正大的见的。
方从哲要见四爷, 走的是后门。
而今四爷要见汪可受,也是晚上了, 桐桐陪着从汪家的后门进去的。
汪可受死后被追封了, 被赐了匾额说是天下第一清廉之人,可见老大人的日子过的有多清苦。
真就是一个小小的院落,矮小的土房, 低矮的后门两侧, 堆积着许多的木柴。
从后院绕过去,就是院子。
正屋三间, 侧面两间快塌的房舍,这是不漏风漏雨罢了。
想来是地震的时候房舍受了波及,墙都有些歪了。
家里没有下人,一房儿孙跟着伺候。
人瞧着很是忠厚老实, 见了四爷和桐桐都极其客气。
之前林雨桐觉得林家的日子穷成这样,汪家给予了安排差事, 别的却不关照,是因着怕有挂碍。
可现在瞧着,哪里是不关照,是压根就关照不起。
进了堂屋, 里面也冷的跟冰窖似得。
只得往书房去,书房不大, 点着炭盆,靠窗有一面炕, 老大人在炕上靠着呢。
瞧出来了,这是病了。
见两人进来了,汪可受起身就要见礼,林雨桐一把给扶住了,叔祖父,今儿只叙家礼,不言其他。
顺便给号脉了,这身子是真的不好。
四爷帮着把人扶回去,被子往上拉了拉,就顺势坐在炕沿上,汪部堂只管安坐,我们夫妻夜里前来,为的就是说说私房话。
汪可受的小儿子进来倒茶,林雨桐赶紧接了,舅舅只管早些歇着,这里我侍奉就是了。
这般的伶俐,一点也不像是汪家女。
汪可受抬手叫儿子出去了,这才道:城外赈灾之事,我听说了。
各地赈灾的旨意也下去了,朝中这作态跟之前大为不同。
再则,方阁老施压,好些人颇有怨言。
四爷就笑,方从哲此人,不是个肯担责之人。
我逼迫他,他逼迫别人。
但他是不肯承担逼迫别人的恶名的!必是将我给卖了,言必称简王如何如何……朝中大臣,怕是也有些非议,觉得简王未免太跋扈了一些!用锦衣卫和东厂立威,这是杀鸡给猴看呢!他们要这么说,也未尝不可!我确实是这个意思!事是要办的,怕被议论就不办事,那是方从哲,不是我!汪可受点头,担当二字,比什么都重!肯担当,便是男儿立世的根本。
他咳嗽一声,把话往正题上引,王爷此来,是为了用兵之事?是!汪可受看着这个少年一眼,微微皱眉,王爷对兵部之事知道多少?锦衣卫隶属兵部,但因其本身的特殊性,内部有不少兵部的资料,这几个月以来,我一直在翻阅。
哦?汪可受坐起了身,问说,王爷如何看辽东的战事?这个当然是难不住四爷,这跟四爷本身善于不善于用兵无关,关键是,明朝的战败史,就是他家老祖宗的发家史!有时候了解你的,不是自己,反而是敌人。
要论谁把大明的弊端抓的准,还有比大清抓脉抓的更准的吗?桐桐是这么想的,但是呢,在四爷看来,后人总结,多少有些事后诸葛亮。
许多事情,其实都从时下而论的!说起这些,四爷更头疼,在我看来,辽东战事弊病大到无从下手。
最难解决的便是将多,但是难调。
这跟唐朝时期九节度军队偏偏溃败于相州是一样的!将不少,却出自多门,难以调度,难以协调,此为一弊也。
汪可受眼睛一亮,这算是点到了要命的地方了。
林雨桐给汪可受倒了热茶递过去,就听四爷又道:除了将,还有兵——兵弱且难用,此为第二弊也!当然,这不全是兵的错,粮饷供应不上,兵哪有体力打仗,哪有心气打仗,从来引出了第三弊,饷久且难继。
汪可受缓缓点头,将、兵、粮,此三者都出了问题,此一战不说对手那边的情况,就只自身的问题,都难以克服。
他特坦诚的道:说句关起门来才敢说的话,人人都说后金之主为蛮夷,但在我看来,此人为一代雄主,这样的强悍的对手本就难制。
再加上辽东用兵,得看天时地利,辽东地险,易守而难攻,这就又增加了辽东战事获胜的难度……若是两军交战,对方能据地势而坚守,咱们若强攻不下,战事便难以为继。
王爷很清楚,咱们的补给跟不上。
如今所筹欠款能支持打多久的仗,我相信不仅咱们清楚,想来那位大汗也一定很清楚。
咱们这朝堂之上,蛇鼠两端,卖消息以取私利的人绝非一两人而已!所以,这是一场还没打,就注定赢不了的仗。
可哪怕赢不了,这个仗还是得打!汪可受说着就激动了起来,咳嗽声连连,若不打,当兵就再无粮饷。
若无饷银,谁来戍边。
若不戍边,关外的鞑子转眼可入京师……王爷,说句不怕打击你心气的话来,咱们得靠着这一场又一场的败仗拖延时间,等待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出现的变数……就像是濒死之人,一边喘息一边挣扎,为的是等待不知道会不会出现的灵丹妙药。
臣知道王爷之心,然如今这境况非人力可为……短期内,这败仗不吃也得吃……汪可受说的都是一般人不敢说的大实话!哪怕他嘴里的鞑子这个称呼叫四爷微微有些不自在,但还是特真诚的拍了拍汪可受的肩膀,朝中有汪堂部这样的官员,乃大明朝之幸!回头四爷请了太医给汪可受看诊了,药是桐桐抓好的,给送去叫按时服用的。
这些事本就叫人焦头烂额了,可宫里这个时候添乱——王才人病重。
太子叫王安亲自来说了,请两人回宫,怕是病不大好。
林雨桐急的呀,开春要打仗了,咱现在别添乱,赶紧好了,咱别耽搁事。
于是,她跟四爷进宫的时候,就想着,看看症状,回头配个丸药当丹药进上去,先把命救回来再说。
可是一进宫,却见不着王才人。
王才人不见她!崔尚仪低声道:小院空着呢,王妃去小院安置吧!婆婆病了,想出宫?做梦!大明律上,对不孝那是绝不容忍的。
别说不有病不侍奉了,就是日常跟婆婆顶嘴,那真要认真追究忤逆,能判死刑。
你说这个怎么办?她可病的太是时候,不仅是拖住了自己的手脚,还拖住了四爷的手脚。
便是万历帝偏着四爷,可在亲生母亲病重儿子却不侍奉这一点上,绝对不会妥协的。
而且,不孝是为大罪!将来真想干点什么,只不孝这一条,就够大明的这些官员碰死好几轮了。
林雨桐急的直冒火,这么下去不行。
还是得给瞧病,明着不叫瞧,暗地里还不行吗?夜里偷着去,弄晕了行针,下重针,还就不信了,把人救不过来?她说干就干,慈庆宫就这么大的地方,做到这个真不难。
王才人瘦骨嶙峋的,这丹药没少吃吧!回头得想法子断了此人的丹药才成。
她真就给下了重针,不敢说这就好了,但明年六月之前,应该是无碍。
心里想着第二天差不多就能有消息了,却不想左等右等也没听说好点了。
她一问,人家说还是老样子。
再一问,人家还是说进的少了,比昨日还差些。
林雨桐自己都懵了,开什么玩笑,我什么时候失手过?不行!我晚上还得去。
四爷摇头,病有真有假!她就是欢实的能撵兔子,可非要说病重了,你能奈何?这是有人想绑住咱们的手脚。
这其中不乏东宫之人!太子是默许了吧!四爷低声道,就这么着吧!如今,我还能进出宫,还能兼顾锦衣卫和城外的流民……若是再坚持,朝中的反应大了,到处都是因为咱们不孝而弹劾的折子,连万历帝都未必压得住!说着,四爷的声音渐冷,别急,再着急没用的!越着急反弹越大!得有耐心,比当年在雍王府还要有耐心!这世上多的是犟驴,骑着不走,打着倒退!有时候,这好与坏,是比对出来的!不叫他们经一遍什么是坏,他们就不懂什么叫好!他说着,就扭脸看桐桐,做大夫的时候,你也知道,你不能救尽天下所有的病患。
现在,就需要你有这样的心境。
林雨桐就笑,我不急!有这时间,正好叫咱们慢慢长大。
这一病,就过了一个年头。
万历四十七年春,装病的王才人该是还在继续服用丹药,结果入了三月,真的病逝。
而在同月,林雨桐从四爷那里得来一个叫人觉得幻听的消息:辽东大战之前,主将杨镐在辽阳举行了誓师。
何为誓师呢?就是全部人马都集合起来,咱们宣誓一次!谁谁谁你们所率多少人马,要走哪一路,于什么时间抵达什么地方,去攻打谁谁谁,告诉我,你们能不能做到?能不能完成任务。
听的人热血沸腾,好似很像那么回事!可他娘的你行军打仗,难道不知道一个‘密’字!你把你的战略意图,喊给努尔哈赤知道了,蠢货!林雨桐扭脸看四爷,没给提醒吗?能没提醒吗?汪可受跟着去了,走之前就已经提醒过了,还专门派了锦衣卫去,用以刺探军情,还要怎么提醒?可提醒了,他杨镐就听吗?!林雨桐没脾气了,扭脸看四爷,所以,咱们现在是该为你家老祖宗喜呢?还是该为咱们自己忧呢?爷喜不起来,也忧不过来!就是觉得,有点——想死!别呀!动不动想死也不像是你呀!桐桐靠过去,拽着四爷的胳膊,在他耳边低声道:你不觉得你家老祖宗其实赢的也挺没劲的!嗯?对手太蠢,不是你家老祖宗有多牛!真的!其实咱跟你家老祖宗比起来,强的不是一星半点吧?扑棱起来,将来平定关外,一统天下!老祖宗败给子孙后代,那是荣耀!四爷:……你安慰起人来,越来越别具一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