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6章 明月清风(32)

2025-04-03 17:35:33

李选侍当然是不能被拉下去打板子的!朱由校的话说的跟台上的戏词似得, 满朝的大臣对新帝本身的错愕大过于先帝被害的事。

四爷说朱由校,有人指认皇兄身边的奴婢,这事若不彻查, 如何堵得住天下悠悠之口?一打一杀并不能了事!皇兄稍安勿躁, 谁是谁非,谁黑谁白, 谁清谁浊, 总能分辨清楚的。

事不怕查,理不怕辩,稍安勿躁。

朱由校不住的点头, 对!不是朕, 朕怕什么……查!查吧。

说着,还安抚魏忠贤, 你是好的,我信你,莫怕。

坐在上面的皇帝是看不见一些老臣眼里的怆然的!他们迷茫,而后悲怆, 最后成了无力回天的麻木。

陈距哪怕是心里清楚的知道这位新帝的性情,可看到皇爷走了才五个月, 就轮到了当日的长孙坐在那把龙椅上,还把皇帝做的跟过家家,心里的悲凉又怎么抵挡的住?他一招手,大殿外就被押来一长着山羊胡子的男子, 捆绑了手脚给扔在大殿上。

陈距扭脸扫了一眼,这才道:此人乃是寓居京城, 名叫孙大茂。

想来,大殿上听过此人的不在少数。

朱由校皱眉, 并不知道此人是干嘛的。

陈距看向朝中的大臣,此人专做房中术所需丹药,在缙绅中极有名望,达官贵人府中,多有此人所做丹药。

说着,就从袖中取出一匣子,然后打开,递到李选侍面前,您瞧瞧,这是不是先帝所用丹药?是!一匣子十二粒,十二粒就要三十六金!她将脸撇开,低声道:此药许多人都用了,并无一人因此而丧命!那敢问皇上每日服药几何?服用之后间隔多久服用第二粒?李选侍不敢答话,头上的汗一滴一滴的往下掉。

陈距再摆手,这次被押上来的是个太监,篡改皇帝起居注,你可知罪?这太监呜呜有声,是奴婢……是奴婢……奴婢的儿子在宫外被人给带走了,奴婢要是不听话,儿子就没命了!这太监是成亲生子后,自宫入宫的。

你的儿子,已经找回来了……陈距将一个小红绳抖出来,上面挂着个吉钱,然后扔到这太监的脚下,看清楚了,是不是你儿子的?是!这太监捡了小红绳攥在手心里,奴婢……虽在起居注上没如实记载,但哪天发生了什么,私下里,还是记了的。

那个小册子就在宫里……说,放在什么地方,这就叫人去取。

结果取来之后,陈距翻了翻,就递给方从哲。

方从哲从头开始翻开,越看手越抖的厉害,除了第一天不曾用药之外,剩下的九天里一共服用了二十四颗药!最多的是一晚上用了四粒……伺候先帝的人都称先帝是龙精虎猛。

直到病的起不了身了,还偷着服用了一粒,没效果这才罢了。

那边陈距问这太监,谁叫你篡改起居注的?太监朝上指了指,魏忠贤魏公公!他说奴婢的儿子他叫人带走了,奴婢不敢不听话!陈距就看朱由校,皇上,您还觉得魏忠贤是无辜的?朱由校脸都白了,魏忠贤跪在他的边上,拽着他的龙袍不时的摇一摇。

他急切的看了四爷一眼,问说,那一定是药的问题吗?根子当然不在药上,而在吃药的人上!先帝要是不主动吃,那药便是砒霜,不也到不了他嘴里吗?但你现在这么问,怎么个意思呀?魏忠贤的脑子转的多快呀,张嘴就道:皇上,李选侍侍奉在先帝身侧,她吩咐奴婢的事,奴婢自然以为是先帝吩咐的……哪有不尽心尽力的?不过这事奴婢后来觉得不合适,怕起居注上写了有损先帝的威严,这才行此下策,这绝非奴婢不忠啊陛下!陈距问说,那这么说,是李选侍假传圣旨了?李选侍可不认,她直接卖了魏忠贤,这奴婢嘴里最是没有实话的!皇上,你知道我为什不迁移宫殿吗?是魏忠贤找的我,说是折子他愿意送来给我先瞧……若不然,我怎么会想起这么一出来……魏忠贤还要说话,王安好容易找到自己的声音,对着魏忠贤就呵斥一声,大胆的狗东西!狼子野心,为了私利竟是攀扯到陛下身上!说完,不给朱由校说话的机会,喊着边上伺候的人,来人,将这狗东西堵了嘴拉下去,交给简王殿下……朱由校伸手拦了要拉魏忠贤的人,将其挡在身后,这事不赖他,他一个奴婢,不过是奉命办事……王安一口血差点给喷出来!魏忠贤忙道:陛下,也就您愿意相信奴婢!奴婢保证,给皇爷进献的药奴婢是真真用心了……这药……这药……奴婢用性命担保,这药吃了对人有利无害啊陛下!朱由校就道:请御医来瞧瞧……陈距轻哼一声,御医倒是不用了,不是说这药无碍吗?奴婢早就准备好了,各种年纪的死囚准备了四人,就在大殿外,请皇上恩重将笼子抬进来,今儿也不要二十四粒,就按照这本册子上写的,四个时辰四粒药,看看吃了之后会如何,可成?现场验药?王安忙道:应该的!他说完,看向朱由校的视线尤为严厉!朱由校这才不敢说话了,低着头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大殿里抬进来四个铁笼子,陈距就道:不用心有不忍,这四人都是该杀之人。

皇上可知,这许多丹药来的邪性,炼丹之物更是阴毒。

有用小孩五官,有用孩童骨头的,还有将孕妇肚中五六个月的胎儿擀下来入丹的……更有虏获了童男童女豢养起来做炼丹材料的……这几人做的便是诱拐偷盗童子童女的勾当,残害孩童无数……千刀万剐都不为过!朱由校不敢说话,他觉得这宫里,到处都是东厂的人。

没瞧见大殿里,满朝的大臣都不言语吗?看了一圈,他又看四爷,简王弟……四爷摆手,皇兄勿忧,臣弟身边有一神医,是李时珍李先生的徒孙……身边为何要养神医?朱由校真不知道。

不是养,是暂时请来给我调养身体的。

皇兄若是不放心,就把神医召来……朱由校不住的点头,当然!当然!当然得召来!不能陈距说什么是什么,当然得监管了!现在除了简王弟能护着他,他不知道谁还能护着他了!王安不偏着他,魏忠贤自身难保,奶娘又不能到前面来。

唯一能信的只有弟弟了。

于是,桐桐就被召进宫了!她化妆过的,谁也没往简王妃的身上想。

不过是王安多问了一句:王爷随身带着大夫?哪有一召见就来了的呢?这是把四爷的野心往开的挑,四爷只笑了笑,没言语。

那边李选侍却冷笑一声,他当然得随身带着大夫了!当年在东宫,简王好好的身体缘何到了要冲喜的份上了?王安,你是假装不知道还是真不知道?咱们长孙身边都是忠心耿耿的要为长孙清除障碍的人呢!难怪皇上现在要护着你们这些奴才,装的可真像!这谋害胞弟的事必然也不是皇上做的,又是忠心耿耿的奴才干的,可对?朝臣们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从哪里吐槽起了!陈距一拍手,外面又押来几个人,皇上说魏忠贤忠心耿耿,奴婢还真不得不信!查先帝事的时候无意间查到一件事……说着,他就指着被带进来的几个太监,这几个人,受客氏和魏忠贤指使,替换了给简王的药……差点要了简王的命……简王之所以没折损,怕是他早有知觉了,到后来更是不曾再服用过宫里的药,这才侥幸保住一命。

要不然,以他们的做法,几条命都不够往里搭的。

人证物证都在,药渣都保存的极好,皇上,您的奴婢是忠心啊!忠心到先对简王下手,而后对先帝下手……朱由校愕然,他不可置信的看向魏忠贤,你……你们要害简王?为何?四爷直接打算了,过去的事,不提也罢!说着,将丹药递给桐桐,麻烦神医给试药吧。

桐桐接过来,叫人拿水,将药给破开,一般人吃丹药,小些的一口吞,大些的分为小块,用水送服……这丸药这般的大小,吞是难以吞咽的,服用时可是分成小块,不时的进一小块……是!若是当时用水破开,用银碗服用,许是就无事了。

说着,就把盛着药汤子的银碗往前一递,瞧瞧,是不是黑了?陈距哪怕是知道这药有大问题,可也没想到用水化开,银碗直接变黑了。

李选侍上下牙齿打架,不可能……怎么可能呢?王安把碗接过去,叫朱由校看,朱由校瘫在龙椅上,哆嗦的止不住,魏忠贤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唾沫,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子直往下滚,他不住的磕头,奴婢不知,奴婢被人蒙骗了……那做药的方士,查他!查他为何谋害先帝!这人也吓的够呛,不可能……怎么会呢?我的丹药不会有毒的!桐桐将药递过去,这跟你店里的药一模一样,满天下也找不出把丹药做成李子大小的方士了……这是你的药,对吧?对!林雨桐就抬手给对方解开绳索,你自己的药,宫里随手可取的水,也是宫里用的银碗,你来……你来破开一丸试试看……这人颤抖的手从林雨桐的手里接了匣子,林雨桐退开,没有人碰过你的药……这都在大庭广众之下,你破吧!好!碗是银碗,锃光瓦亮的。

药是他亲手做的药,他给放到碗里,然后加入刚打出来的井水,用水之前,他甚至是喝了一口水,确保水一点问题都没有,然后加入水,之后用银筷不断的搅拌……不仅银碗黑了,银筷也黑了!他的手一抖,碗都给掉地上了。

黑漆漆的碗,证明这药很毒。

林雨桐这才拿了丹药,给几个死囚塞了的愣是喂下去。

喂完一次,就用黑布把笼子罩起来。

里面那个动静,人都不好意思听!到点了,再喂一次,一次一次又一次,揭开笼子,里面的人一次比一次虚弱。

直到最后一次喂完,这四个人身下湿了一大片,人躺在里面双眼无神,大口的喘息着。

那个记录起居注的太监不住的磕头,就是这样……先帝每次都是如此……李选侍大口的喘着气,……这样容易发现的毒,为何魏忠贤没有发现?他是真没发现?还是别有用心?是他自己狼子野心想染指权利……还是受什么人指使,把先帝当眼中钉肉中刺?她指着朱由校,面容狰狞犹如厉鬼,你!你纵容恶奴杀父弑君,你屁股下面的龙椅,是你篡位而来的!朱由校吓的从龙椅上滑下来,眼泪哗哗的往下流,一句话都不敢说。

四爷一步一步的上去,扶起朱由校,给摁在龙椅上,臣弟知道,这些事跟皇兄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朱由校不住的点头,真的!真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四爷看了看魏忠贤,那这个事不是这奴婢做的,就是他身后还有别的什么人,臣弟将人带回去再审审……朱由校没点头,只看魏忠贤,真是你做的?魏忠贤做过什么自己很清楚,他不敢跟四爷走,他眼珠子咕噜噜转,对着皇帝就磕头,皇上,奴婢不能给您尽忠了!他一副哽咽难言的样子,一切恶事,都当是奴婢做的。

您自己保重!这边话音才落,就有一妇人闯了进来,正是客氏。

她边跑边喊:皇上,不能叫人带走魏忠贤,这些人揪着魏忠贤不放,其实都是想害您呀!魏忠贤要是把自己招出来了,简王不会放过自己,更不会放过自己的儿子。

她扑过去,一把抱住皇上,皇上,您是皇上,这个天下您说了算!他们这是在逼着您……想把我们从您身边给赶走!您可不能信这个话呀!我们便是死也要死在您身边的!朱由校泪流满面,抬头看四爷:别叫他们离了我身边,成不?什么事你们做主都行,就是别叫他们离了我!然后主仆三人,在金銮殿上抱头痛哭。

张皇后在侧殿听了个全场,这个时候,她缓缓的走了过来,上了御阶,看着客氏和魏忠贤,恨不能咬死他们。

皇帝是这样的皇帝,这是她入宫前压根没想到的。

到了这份上了,皇帝还袒护杀父仇人,还袒护要谋害你亲弟弟的奴婢,你叫满朝的大臣怎么想?传出去你叫天下人怎么想?东厂不听你的,若因此再跟简王生了嫌隙,咱的命可都难保了!糊涂!糊涂至此!这俩奴婢说什么,你便信什么?!所有有情义的事都叫简王做了,所有无情无义,糊涂透顶的事你一个人做完了!这会子满朝的大臣无一人说话,你还不懂这意思吗?陈距突然出来发难,这是人家算好的!若是处理不好,死无葬身之地!今儿就是简王杀了你,天下都没人为你喊冤的!她心里想的明明白白的,走过去问皇帝,你想保住这俩奴婢?皇帝看向皇后,抬手擦了眼泪,乳母抚养我长大,跟亲娘一样。

哪有做儿子的能看着亲娘被害?魏忠贤为了我,耗尽心血……我怎能弃他于不顾。

张皇后就笑了一下,可做皇帝的,不能有私呀!皇帝若有私,则天下大乱!朱由校愣了一下,我做了皇帝,反倒害了我身边的人?那我做的什么皇帝?他蹭的一下站起身来,气鼓鼓的看着下面的大臣,你们不要逼我!要么,事情到此为止,就当什么也没发生。

要么,我就不当皇帝了!你们爱谁当谁当?!林雨桐:……这孩子真的在一脸认真的威胁朝臣!朝臣们仰着脸,各种诡异的表情看着上面。

这孩子还以为他吓唬住下面这些人了,我说的是真的!你们再逼我,我就不当皇帝了……张皇后面色奇怪了一瞬,问说,皇上要是不当皇帝,那能叫谁当呢?朱由校哼了一声,我还没儿子,按照祖宗家法,当然是弟弟当了!说着一推四爷,不是还有简王弟吗?张皇后看向王安,呵斥道:没听见吗?皇上说他德不配位,要禅位!禅位于简王殿下!你耳朵不好使了?还是脑子不好使了?不会唱名了吗?王安闭紧嘴巴,不能这样!林雨桐则看四爷,两人跟陈距的计划不是这样,可怎么也没想到,被张皇后这么横插了一杠子,如今这事怎么办?却没想到王安不开口,在最边缘的魏朝开口了:皇上有旨,朕德不配位,今禅位于皇弟简王——钦此——这边的声音才落,就有太监送了一封圣旨上,连玉玺都盖好了,直接送到陈距手里。

陈距本就帮皇上拟旨批折子,东西都是现成的。

这边一有动静,陈法就拟旨递了过来。

程序就在大庭广众之下,走完了!朱由校的表情还像是在梦游,朝臣们除了沉默,没人言语。

四爷和桐桐也比较麻爪,两人设想的真不是这个样子的!他们需要的是一次滚雪球似得清洗,可眼下这个跟儿戏似得、很大明模式的禅位戏码,叫两人很是措手不及!为嘛到了大明之后,算计多少都白搭呢!大明这君臣全不在正常的逻辑范围之内。

眼下这个状况,真给两人整不会了!接下来咋办?他看她,她也看他,两人的眼神一个比一个茫然。

大明啊,你总在我们的预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