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去?桐桐晚上躺下, 在思量这个事。
说实话,这种活不好干,这是个极其考验人性的差事。
石羊算是读书人里比较不同的一位了, 结果如何呢?他不由的把他自己放在了夹缝里。
四爷睁着眼睛看着顶棚, 然后悠悠的问了桐桐一句,一定得……得重新派个人去吗?桐桐不解的看四爷:你觉得不需要?不是!要是得要的自己人的, 但我不解的是, 一定得是个咱们派个新人,叫他一步一步的朝上爬吗?桐桐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你的意思是……策反一个?策反谁呢?四爷问桐桐,范文程, 你觉得能用吗?范文程?爷, 别逗了好吗?范文程……怎么说呢,他是汉人。
但从他内心来讲, 他会觉得他是叛臣吗?他不会!他是辽东人,大明丢了辽东那一年,他十八岁,才考中了秀才, 然后就成了人家的俘虏,沦为奴隶。
都成了奴隶了, 人家想活的好一点,身为大明弃民的范家,那是一大家子呀!他就是想过的好点,想叫家里人过的好点, 然后主动投过去,奔的是改变奴隶一般的命运。
要是从这个方向想, 那么,他的很多选择就不算奇怪。
这是符合人性的选择。
他是大明的子民, 是大明没有守住江山,百姓沦为别人的奴隶,他们被欺负的时候,谁伸手帮过他们呢?没有!所以,他一定是经过了很长时间的苦痛挣扎,从对大明寄于希望对大清充满憎恨,到对大明的绝望对大清的妥协,乃至于最后抛弃大明彻彻底底的成了大清的朝臣。
那么在他的心里,他没觉得他背叛了大明,而是大明抛弃了他。
他没有在大明的朝廷里当过官,他侍奉的君王只有大清的君王。
他觉得他在大清,事君如一。
这么一个人,只要在大清继续做下去,他就不是二臣。
当然了,最终被康熙老爷子定为二臣,且编进了二臣传。
这玩意,怎么说呢?时移世易了呀!入住中原之后,考量的就多了!提倡的当然是汉人推崇的气节。
气节这个东西,林雨桐也觉得很重要。
但是呢,当时大清入关,是有许多有气节的人陪着大明殉葬了,这些人值得尊敬。
他们死了,但他们家人在其后作为良民一直都好好活着呢。
很多人隐遁山野了,不给大清效忠,不出仕,但隐遁山野之后,难道过的不是平民百姓的生活?是的!他们最起码都有普通人的日子可以过的。
要拿这些跟范文程比,估计范文程会觉得很冤枉。
因为那些人最不济,不也是平民百姓嘛。
可他呢,他一家子是奴隶呀!一家子都沦为奴隶!在东北极寒的情况下,赶上如今这个时间段漫长而严酷的冬天,笨想想都知道他沦为奴隶的那么些年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
没有人经历过他遭受的苦难,他大概也觉得无人有权利去置评他的一生。
四爷就说,是!此人很难奔着大明。
这是大清的忠臣。
林雨桐看他,你要把大清的忠臣拉过来?但他始终秉持着儒家的那一套,对汉人……他始终留有底线。
四爷就看桐桐,你觉得,大清的朝廷得有咱们的人,那你要这个人做什么用呢?也不是要刺王杀驾,也不是要传递情报,此人的作用不外乎到了要紧的时候,在大清的政策制定上,能起到一定的作用,对吧?对!那你想啊,连石羊这样的,那边用的时候,都不咨询他跟大明相关的事务,那你说,从大明过去那么多读书人,人家能不防备你给里面掺沙子?也对,防备肯定不小。
所以,最不叫人防备的,反而是范文程这样的。
林雨桐:……很有道理,但是也很高难度就是了。
怎么样把这样的人划拉的到自家碗里来呢?这需要时间,更需要时机。
四爷就笑,你就是打发新人去,新人出头容易吗?他得成长为站在大清的朝堂上成为一方人物,需要的不也是时间和时机。
你怎么就笃定对方一定能成为一个人物呢!便是真的有这个能耐,可能耐再大,也得需要运道和机遇。
这其实就是在撞,你并不确定你能有几分成功的可能。
要么说,为什么用探子都爱用女探子呢,因为女子能奔到任何一个高位男人的身边,而男人想奔着高位,概率真不高。
但用女探子,自己过了心理这一关,更不要提桐桐了,因此,两人压根就没从这个方向想过。
所以,他也提都不提一个字。
林雨桐思量四爷的话,是很有道理!但是,她也纳闷了,这种的想叫出头确实难,那你怎么就知道,咱们一定能找到这个时机拉拢到范文程呢?四爷才更纳闷了,你不知道?我该知道吗?这种档次的八卦,你竟然一点都不知道?还有八卦呢?说说!说说!瞬间眼睛就亮了,蹭的一下翻身过去,肩膀头子都露出来了。
四爷给摁被窝里了,盖好了!把人摁进去了,他才道,多铎抢了范文程的老婆,关在府里霸占了几个月,这个事……你不知道?林雨桐:……这事我怎么会知道?这一段当时谁提呢?入关了,很多事情都得避讳的。
四爷:……也是!可桐桐算了一下,范文程跟多铎差了十六七岁的年纪吧。
他比多铎大的多呀!同理,要是范文程后来不是续弦另娶年轻些的话,那范文程的老婆和多铎差着岁数呢吧。
四爷摆手,事实上,他老婆长什么模样,是否年轻貌美,这个重要吗?重要的是皇太极没了之后,一直被皇太极重用的范文程,不支持多尔衮,这才遭到了多铎的抱负。
当然了,多铎是旗主,旗主……这个权利这么做,不算是犯法。
这事在关外很多人眼里看,这都不算是大事。
但这之于范文程而言,从内心而论,这是小事吗?按照历史的进程,当时的大明已经眼看不中用了,对范文程而言,他是没有第二种选择。
若是有,他还会忍气吞声吗?桐桐的手揪着被子,一下一下的,不停的拽着。
四爷扭脸看她,怎么了?桐桐先没说怎么了,只问四爷,然后呢?范文程怎么做的?喝了这一壶了!霸占了……范文程都忍了,最后数月不归还,范文程便跟多尔衮告发了多铎,最后……最后多尔衮说,罚银一千两吧!还是阿济格提议说,这么放过可不成,愣是建议剥夺了多铎十五牛录。
桐桐皱眉,阿济格?嗯!阿济格,多尔衮和多铎的哥哥,都是阿巴亥生的。
不过是,兄弟不合罢了!桐桐心说,这是不合吗?这都成仇了呀!她没言语,好半晌才低声道,我觉得……应该叫仇六经派人,叫咱们的人看顾着点。
若是万一多铎真要……我希望是能提前告知范文程……而不是等事发了,再去要对方投靠。
那位范夫人不管是现任的范夫人,还是这位各种意外没了,后来范文程又续弦了年轻貌美的,叫人觊觎也罢,还是存心打击报复也罢!作为女人,她这样的遭遇就是叫人同情。
若是我明知道会发生,还得看着它发生,把事情坐实了,好为自己所用,我会觉得……我好生卑鄙!说着,她就看四爷,也许这个范夫人是满人,不是很在意这些贞洁的事……但便是不在意贞洁,可她是否愿意这却很重要。
她一边说着一边看四爷,我知道,要是这么着……范文程不会对大清积攒那么多不满,也许他不会奔着大明而来……那我也宁肯放弃此人,而不是拿这件事以那样的方式争取此人。
四爷一下子就笑了,他用下巴蹭桐桐的额头,眼睛却越发的清亮,你说的对!只有如此,才是对的!始终秉持着这样心态的桐桐,才是无往不利真正的利器。
可这样的话,这人其实就是个摇摆器,靠不上,也不敢靠呀!四爷拍他,不着急,不急着下结论,也不一定非跟此次的人一起走,慢慢来……林雨桐想去朱字营看看,看看能不能在里面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但怎么也没想到,才一到朱字营,还没来得及跟谷大娘说话呢,外面就说柳自华请见。
柳自华就是当年那个花魁,而今也已经人到中年了。
她一身素衣,一脸浅笑的站在林雨桐面前,娘娘。
林雨桐叫她坐,是有什么东西要捎带给马先生吗?随便交给谁,就给你捎过去了。
柳自华摇头,马先生……不想成亲。
林雨桐就笑,那我回去再帮你问问……不是,娘娘。
柳自华收了脸上的笑意,面色郑重起来了,您知道的,我们是从那个地方出来的,当年跟我一样的好些姐妹,后来慢慢也有了联系。
我不曾把人往朱字营带,只说聘到女学里做了先生……她也确实偶尔去附近的村里给女娃娃上两节课。
我又在城中有小院,一直会朋友就去那院子。
林雨桐点头,知道她的意思。
她说她是朱字营的人,一直不敢泄露朱字营的任何消息。
这个林雨桐是信的,柳自华是个特别聪明的人。
柳自华这才道,前几天,听一个朋友说,关外有人想找好的戏班子,价钱开的很高。
娘娘,我想去。
林雨桐看柳自华,柳自华缓缓的跪下,娘娘,我想去。
她的声音低低的,我那朋友说,这次采买的人是给大清的后宫采买的,给那边的贵人女眷们唱戏的。
娘娘,我年岁不小了,唱不了了,但是混在愿意去的人中间,其实是不打眼的。
不行!你根本就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林雨桐叹气,好好呆着吧,便是跟马先生的婚事不顺,也不要紧。
或是以后有合适的也不一定,再不济,收俩孩子在身边,将来也不寂寞。
柳自华抬起头来,娘娘,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有稳当日子过的,没几个人乐意去!乐意去的,都是民间的戏班子,她们需要学规矩。
他们的目的单纯,就是去赚钱的。
只要单纯的赚钱,就没有别的嫌疑,自然就没有别的危险。
便是真的遇到什么事,他们能去那就是有应对的准备。
而我只是他们请去教规矩的而已!娘娘,我这个年纪,是个做嬷嬷的年岁。
我想,那边的汉大臣家,少不了我这样的嬷嬷。
只要去了内宅做了姑娘的嬷嬷,将来陪姑娘婚嫁,去的也是高门大户。
林雨桐就皱眉,你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心思来呢?谁告诉你,咱们想派人去的?柳自华低声道:……娘娘,上次马先生带着殿下他们回来……先生带着殿下在马厩里喂马,我听见他们的闲谈了。
嗯?先生说要派人,年纪小些的比较好。
由着商队带过去,仍在那边,叫自由的长着,说这么着最自然,也最容易叫人信任。
可殿下说,都太小了,他不舍伙伴去受这样的罪。
这事就作罢了。
柳自华细细的说着,而后才道:是啊,我也舍不得!但我知道,这事很要紧。
我可以去,我可以再带一两个孩子去!我看着他们,我教着他们……只要我有容身之地,我就不会叫他们受苦。
一个寡妇人家带俩孩子讨生活,并不惹眼。
这倒是给林雨桐提供了一个思路,她带着孩子,是个法子。
但跟着戏班子却不行。
鱼龙混杂,太容易出事了。
她低声道,……你的来处得明晰!这样你看行不行,咱们先找一商户,你们以假夫妻的名义过去。
他可以‘背着’大明跟那边做一些生意……而你们呢,对外的说辞便是这商人的外室,在大明这边,正妻容不下,他才将你安置在那边的。
男人呢,为了挣钱脚踩了两只船。
怕事发被大明问责,当然不敢把家小全留在大明……如此就解释了为何敢把儿子放在大清这个行为了。
当然了,这个操作需要技巧,得叫人觉得合情合理才成。
林雨桐就道:这事不能急,你容我好好的琢磨琢磨……得真的能确保万无一失才成。
柳自华一下子就笑了,您得信我,当年能名动天下的花魁,不是只会弹琴吟诗的。
我虽出身风尘,但我知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