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沉默了良久, 这才问说:你怎么想的?李贤默默的闭上眼睛,带着几分隐忍。
半晌之后才恢复道:房氏托人给宝华送了消息,有人频繁靠近三个孩子……所为何来, 皇兄该明白。
李弘咳嗽了一声, 用帕子捂住嘴,遮挡了一下, 而后便攥着帕子在手心里, 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把嘴里这腥甜味给冲下去,这才道, 面上风平浪静, 可下面却波涛暗涌,是这般吗?是!李弘坐着没动, 良久才道:杀了薛怀义,还有张怀义!杀了丘神绩周兴,还有数不清的酷吏能用……这不是她的选择,是这暗流只能这么应对!既然不能心底臣服, 那唯有叫他们怕,是如此吗?李贤缓缓的点头, 酷吏自来就是如此的。
凡是使用酷吏者,不是不懂酷吏的危害,而是除此之外,无路可走。
李弘将身上的披风裹了裹, 好半晌才道:她会这么做的!如果她觉得需要,她会这么做的。
但是, 咱们俩不是太平,太平对她的了解, 并不全面。
朝局未必是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可对?李贤又点头,前几天,皇姐给我捎带了一封信。
信上说,陛下提拔了娄师德,徐有功、狄仁杰、张柬之……此乃利用小人而信用君子!朝堂有这么多君子,可保朝堂稳固。
我想,阿姐的话,还是公允的。
在天后登基为帝的事上,她没有坚决否定,其原因就在于,天后有识人之明,有用人之能。
用酷吏不是不知道他是酷吏,而是正好需要酷吏,仅此而已。
用完就杀,毫不留情,正好也说明了这一点。
皇姐在其中周旋,一手防酷吏,一手安百姓朝臣……李弘又轻咳了一声,才长长的叹气:娄师德有心胸,善隐忍。
徐有功在于勇,敢直谏。
狄仁杰有智,桃李满天下。
张柬之……有能,忠心不二。
李贤点头,朝堂的基础是稳的,父皇肯定也跟皇兄说过,朝中若只有君子,也是要坏事的。
想来如今这位陛下更懂这个道理!哪怕是用小人调剂,该有还是会有的。
可若是加上阿姐这个定海针,她能叫君子敬而小人畏,那么,小人便做不大,这朝堂平衡二十年是能的。
其实,没有太平,才可太平。
加上太平,怕是朝堂难太平。
是这个道理!太平若是跟这位陛下一心,那基本就没事。
她和龙椅上那位可看作是一体。
但是,太平明显不是那么想的,她跟龙椅上那位不是一心的。
可龙椅上那位,对这个小女儿的防备之心,却是最小的。
四个儿子,各个都是威胁。
镇国功高,威望高,名声大,不可轻视!只有太平,自来娇养,她若还有一份为母之心,只怕全在太平身上。
这不防备,那接下来会怎么样,可不好说了。
太平不笨!相反,她格外的聪明。
只是之前作为幼女,万斤的担子从没想着要给她担着。
如今,经历了一翻波折,心境这一变,凡事不好说了。
李弘起身,走吧,我跟太平谈谈。
太平以为会等来兄长们的同仇敌忾,可结果呢?好似并不是如此。
李贤说,我一‘死’,爱也罢了,恨也罢,都结束了。
我跟她再无瓜葛,一个方外之人,不涉红尘俗世。
孩子的事也不管?当年都托付给阿姐了,阿姐会看着办好的。
太平又看李弘,皇兄怎么说?你乖乖的,听她的话,过好你的日子就好。
便是不得已跟皇姐有了争执之处,也是为公不为私,皇姐会体谅的。
太平,事从来不能单一的看。
你从未处理过朝政,不知道这里面的道道……而今换一个帝王,把宗室里的人都算一遍,没有合适的。
你把心里的火撒出去了,朝廷怎么办?位子空下来,便是大乱之兆!这一乱,受难的是百姓。
你常在外面走动走动就知道,有多少人是今日做工,赚的是明日一家的饭钱。
一旦动荡,衣食无着,会如何呢?你须得好好思量。
你若担心薛绍,也可将薛绍送上山来,我保他无忧便是。
太平垂下眼睑,没再言语。
面上十二万分的不愿意,但却没顶嘴,只道:那……我再想想。
李旦浑身都卸了劲了,给太平夹了螃蟹,尝尝。
用完饭,该下山的都下山了。
看着马车一个个消失在山路上,李弘‘噗’的吐出一口血来。
玉桥和裴氏吓坏了,殿下!李弘摆摆手,用帕子擦了嘴。
裴氏看见帕子上有一些已经干了的血迹,殿下,您都知道了?李弘拍了拍裴氏的手,莫怕!莫怕!裴氏怎么能不怕,您得好好的!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妾无活路了!玉桥从怀里取了丸药,赶紧给塞到主子的嘴里,您含着吧!这药奴婢在身上带了三年了。
知道这事瞒不住,镇国公主便留下一味丸,说是万一知道了,动了气,就用这个……有用吗?安生坐在阿娘的边上,不放心的问,我觉得舅舅的脸都是白的!不用问也知道,这几个人上山,不知道是说漏了还是如何,到底是叫李弘知道了。
林雨桐就安孩子们的心,不要紧,药挺好的,也一直叫备着的。
娘就知道,这事瞒不住。
姨母哭了!泰生捧着杯子,我看见她从山顶的亭子下来,脸肿着,鼻子红彤彤的。
林雨桐把葡萄汁给递过去,喝吧!不想了,有大人呢。
两人捧着杯子又围着他们阿耶去了,四爷正在跟泽生说新提拔的几位大臣,……娄师德是有大气量的人……他是老宰相了,他的兄弟做了地方刺史,他就跟他兄弟说,你我皆为重臣,记恨者良多,得守身不可惹祸。
他兄弟便说,一定低调,夹着尾巴做人,不惹祸。
他就问说,怎么做才不算是惹祸?他兄弟回答说,别人唾到我脸上,我擦了就行,不跟这人起冲突。
结果你猜娄师德是怎么说的?怎么说的?他说,人家便是唾你,你也不要去擦,过一会子,自己就干了。
泽生问说:唾面自干?对!这便是唾面自干的由来。
四爷就说,你心里疑惑,想着,你的嫡长舅父,只要出山,朝中自有人响应。
可你发现,他知道之后,并无动作。
便有些想不通,可对?是!那是你上山少,接触的不多。
他是君子!君子有道德约束,第一,不能忤逆;第二,朝廷稳固,他不愿兴风作浪/叫天下再起波澜。
这样啊!泽生缓缓点头,其实,除了被废黜的那位,其他几人从心性上都是好的。
可这样的人却做不了帝王。
一家子正在一处说话呢,宋献进来了,低声禀报,公主,国公爷,宫里下旨了,册封太平公主为镇国太平公主……四爷没动地方,桐桐轻叹了一声,泽生带着俩弟弟下去念书了,知道父母必是有朝事要谈。
册封太平本没什么,对大局没大影响。
但前提一定得是,太平跟武皇是一心的。
可太平跟武皇是一心吗?不是!历史上是太平和张柬之发动政变,逼武皇逊位。
武皇确实也是在这次的政变中,退居上阳宫直到驾崩的。
第二天,在朝中议事之时,林雨桐就见到了坐在武皇身边的太平。
太平偷着眨了一下眼睛,朝阿姐笑了笑。
武皇侧脸看她,她立马乖乖的坐好,不敢动了。
武皇要说的事有三个,第一,开科举。
明年开恩科,明经科和进士科同开……进士科与明经科一同授官。
林雨桐点头,陛下说的是,该一同授官。
科举后来看中进士及第,但现在可不是。
一直以来,明经科占主导!明经科靠的是经史子集经文和释义,这玩意在印刷术没有的情况下,只有世家才有这些东西,各种的释义都很全面。
所以,世家子弟只要不是脑子不够数,死记硬背也能考过去。
但是进士科不一样,进士科考文章,考诗词,这些东西不是你背过了就行的,这需要有灵气,有见解。
寒门中,真正的有才能之人考进士科就很占便宜!因为教育资源不一样,所以,考明经科寒门吃亏呀!林雨桐就觉得这一提议很好,意义非凡。
武皇提议第二点,不定期的开制科。
制科是什么玩意呢?就是唐朝的科举跟后来的科举不一样,不管是明经科和进士科,这都是常科,常科就是每年都会开考去考的科目。
而且,科目命题都是大致那个样子那个范围,大差不差的。
但是,制科是临时开的科目。
比如说,黄河泛滥了,要治水的人。
找不到擅长的官员去做这个事,怎么办?开个制科吧,从里面选人。
这种考试,不仅平民百姓可以考,就是朝中的官员,自认为有这方面才能的,也能来考。
考了马上授官,即刻上任。
更注重事务!说实话,这提议不好吗?简直太好了呀!给寒门,给没有门路的人,大开上升途径,这能不得人心吗?林雨桐又点头,此法务实,更该提倡。
武皇又说第三点,开武举!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念书,但是只要有勇气、有胆量,哪怕是有一身的力气,这都是可用之才!一个国家,该文武并重!虽然之前没有武举先例,可朕觉得该开这一先河。
林雨桐就起身,而后单膝跪地,陛下圣明!只凭这三点,丹书史册之上,您便可与史书上任何一位帝王并列。
娄师德等人起身,而后缓缓跪下,大礼参拜:陛下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