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大的声响, 宫里怎么可能听不见。
守着宫门的听的清清楚楚,这个事怎么说呢?这得赶紧往宫里禀报的。
上官内相不在,只能先禀报给高延福高公公了。
高延福急匆匆的要去禀报, 此时, 太平公主正陪着武皇。
公主倒是没拦着禀报,高延福也没疑心, 只赶紧道:外面闹起来了, 呼喊着呢……太平就笑道:听见了!那般大的声响如何听不见?这会子正说着呢,这个梁王办事很是糊涂,看看拿了他之后百姓的呼声就知道了。
惩处了恶贼, 又正好册立了李旦为太子, 这可不正是那些大臣们一直所求的!当日阿娘即位,那个声势何等之大。
而今他们要不能造出更大的声势来, 如何拿来说服阿娘。
这些大臣们呐,一个个心眼小着呢。
高延福一脸的焦急:好似不是……怎么听着像是镇国公主……肯定请了阿姐回来呀!阿姐哪次回来不是这个动静?不是!高延福急忙道:怎生听着,是要镇国公主登基为帝……这样的话!武皇面色一变,太平一巴掌拍在案几上, 狗东西,好大的胆子!没完没了了, 是吧?诬陷了那么些大臣还不算,而今又来诬陷阿姐要谋反!说实话,就凭阿姐之能,她日日进宫面君, 便是弑君宫里谁能拦住?可阿姐兢兢业业,对陛下可有不恭之处?这好端端的, 便敢信口开河,离间天家母女之情, 你想干什么?况且,上官内相出宫了,要是有变,以她的机变怎的不回来送个信?你这消息又是打哪来的?把高延福吓的噗通一声给跪下了,还要辩解。
那边武皇轻笑一声,看太平:你是我生的……太平!太平愣了一下,看向武皇,陛下,您是生了我。
可我生来尊贵,是因为我是李唐的公主。
武皇却不再跟她废话,拉下去!传旨——话音才落下,外面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太平急切的朝外看去,不是阿姐来了又是什么?桐桐站在外面没往里闯,只道:请禀报陛下,就说镇国求见。
武皇坐回主位,不慌不忙,宣——呼啦啦的,进来那么多人。
上官婉儿站在桐桐之后,并没有规避。
武皇便笑了,李家果然是好样的!儿子造老子的反,女儿造母亲的反,果然是一脉相承呀!桐桐摇摇头,缓缓跪下了,阿娘,在我心里,你一直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您做了千百年来,谁都不敢想的事。
您做成的事,其意义不可估量。
前人没做到,后人也难做到。
便是儿臣,不过是占了李姓的光,跟您这个开创者比,儿差的远了。
儿说过,您的政绩该跟任何一个明君一样,都该彪炳史册。
从高宗后期,到而今,这二十余年来,您执政无大错失,当的起明君。
武皇哈哈哈大笑出声,朕要在乎生前身后之名,又怎么会为天下之大不韪之事!那您在乎什么呢?林雨桐看她,在乎您手中的权柄!没有权柄,朕早死了。
武皇看她,你有为君之能,却缺为君之心。
林雨桐摇头,何为君之心?要做君王的野心是君心,悲悯世人之心,难道不是君心?悲悯世人?武皇哼笑一声,你也有落魄之时,在那十数年里,世人可曾悲悯于你?反正,朕落魄时,无人悲悯过朕。
林雨桐沉默了,而后眼圈泛红,看她,所以,儿此刻跪在这里,才越发的惭愧。
为何?因为儿突然发现,儿一路走来,得到的关爱更多。
虽曾遭遇坎坷,可师傅到底不能下杀手要了我的命,后来又遇到孙道长,他收留我,救我性命。
在我饥寒交迫困顿之时,是驸马善心帮扶我。
回来之后,父母疼惜我,兄长关爱我,弟妹尊敬我……后来嫁于驸马,他敬我爱我宠我,英国公府上下,无一人不惯着我。
儿立下些许功劳,百姓便敬爱,朝臣便敬重……儿一路走来,所得无一不是人间温情。
与之相比,阿娘所得温情有几何呢?这才是阿娘的不易之处……是阿姐先爱人,才得人爱的。
太平突然插话,说了这么一句,阿娘从未曾被温柔以待,所以,便不会以爱待人了吗?您连子女都不爱,敢问,您能爱子民吗?不!您爱的是权利,是您的地位!太平!林雨桐扭脸呵斥她,住嘴!太平的眼泪唰的一下就下来了,她固执的看着武皇,我为何要闭嘴?我就是想问问她,她可有一丝一毫的为母之心?!我身怀六甲,她要杀我的丈夫……哪个妇人生产不是九死一生,她有想过万一我受不了,生孩子的时候出意外怎么办吗?留着薛绍,他能乱了天下吗?这是百分百不可能的事!可杀了薛绍,却有可能要了我的命。
我的命,在阿娘眼里就这么不值一文吗?你生了我,就能任意剥夺我的人生,我的性命吗?她哭着哭着,也大笑起来,你说的对,阿姐确实无为君的野心,今儿这一切,都是我算计的!我就是要让你看看,这个天下,不是做子女的谋算不来,而是碍于一个字——孝!您不念情分,便了夺了江山。
同样,我若无情,也一样能夺了江山。
你能赢,不是你比别人强,而是你更无情!我的谋算不输给您,您没防备我,就如同我们兄弟姐妹从来不防备您一样。
阿姐的威望更高,您的请愿是假的,她的请愿是真的……武皇轻笑一声,开口道:把这个傻孩子拉下去吧。
到现在还以为是她的能耐,蠢不蠢!上官婉儿看了镇国公主一眼,就见她眼睑一垂,她便过去,扶了太平,低声道:先出去吧,正事还没办呢。
于是,发泄了半晌的太平被带下去了,大殿里重新陷入安静。
武皇哪有功夫听傻孩子发泄,若是发泄有用,早死了。
此时该想的是,如何保障以后?桐桐就说,先帝留下遗旨,虽庐陵王被废,但其他的还是该尊的!您为帝,自然便是太上皇,依旧有咨政之权。
殿下……张柬之喊了一声,怎么能叫武皇继续咨政呢?桐桐抬手,陛下之前说的对,我处理朝政,有许多随心之处,带着几分天真与不切实际。
有陛下看着,更不易出纰漏。
武皇起身,然后附身用手抬起镇国的脸,儿啊,阿娘再教你个乖,此时你该给朕一杯毒酒,或是将朕囚禁于冷宫之中……林雨桐摇头,您是我阿娘呀,儿说过,您于政务上能补儿之不足。
那儿为何不能以政务咨询您呢?您是我阿娘呀,是儿给您的关爱少了,给您的信任少了,不能给您做依靠叫您心里安稳,这都是儿的过失。
而今路走到这里,无路可走了。
但儿想,路在哪呢?你死我活,便是要走的路吗?没您,便没儿呀!不能儿活着,不给阿娘活路呀。
所以,阿娘,儿不囚禁您。
宫里,是您的家,也是儿的家。
以后上朝,您还坐在儿身后,可好?武皇站起身来,思量这个事,其实除了名分之外,并不是把自己所有的路给堵死了!至于说的那些动情的东西,听听就罢了!虽然不知道她这般做法,是为了名声了,还是别的什么目的,而今却不用先考量。
李旦复杂的看了阿娘一眼,他们兄弟包括太平,多是恨阿娘,怕阿娘,可不知道为何,阿姐更尊阿娘,更敬阿娘。
这些话几分真几分假,目的是何,他不知道。
但阿姐表现出来的柔软以及温情,叫大殿里的气氛瞬间不那么剑拔弩张了。
武皇开口问道:这大殿里站着的,都觉得朕该禅位给镇国公主?哗啦啦的跪了一片,李敬业:……没跪,他站出来,陛下该不该禅位,臣不知道!但臣不同意禅位给镇国公主!公主虽是皇室公主,然已然下嫁臣下之家。
臣虽姓李,却不敢忘记此赐李,是为了效忠李唐的,不是为了旁的。
因此,臣坚决反对!若是……若是你们不肯答应,那臣祈求,收回英国公府‘李’姓,否则,臣愧对先人!臣本姓徐,以后臣便姓徐,子子孙孙都姓徐,臣心意已决,若是不肯答应,臣宁可撞死在这大殿上。
众人:…………这是说公主的子嗣无继承天下之权?武皇一下子便笑了,连连拍手,果然是聪明!她笑着问镇国,你的意思呢?林雨桐点头:准!准?准!武皇回身来问她,那之后呢?天下传给谁?儿接侄儿侄女们进宫,朝中大臣为其师傅,学问习武,叫他们都长在师傅们的眼皮底下……儿会秘密立储,择贤能者传位!大部分朝臣们:…………可!这太可以了。
李敬业心里咯噔一下,真就这么应了?完了!我的孙儿们将来可怎么办?武皇点了点镇国:朕竟是错了,其实你有一颗为帝之心。
狄仁杰小心的打量两人的面色,而后垂下眼睑。
陛下该是没说错,镇国公主在温情脉脉里,其实是以阳谋设置了一个大局。
把李姓子弟都放在眼皮子底下,从短期内看,可以安抚天下,安抚朝臣。
这是教导,又何尝不是人质!敢问,谁还会再闹呢?在这些李家子弟长成之前,天下都是安稳的。
这个时间,公主就这么给争取到了。
从长期来看,这么安排也有好处。
那便是每个人什么性情,她都能掌握的一清二楚,且任何动向她都能了若指掌,翻出浪来?那除非是惊才绝艳之辈。
除此之外,这何尝不是放任这些人的夺嫡之心,储位只一个,他们争不争呢?会争的!这是一只诱饵,诱导这些小辈的野心,也诱导逊位的武皇和太平公主之流的野心。
她们不动,那这安排就是好的!可他们动了,这才会变成诱饵。
这就看各自怎么去选了。
路就在那里,怎么走,你们自己看着办。
若是都无野心,那自然皆大欢喜。
公主年轻,几十年之后,真有那么多支持李唐的朝臣吗?臣子们会老会死的!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再看。
若是真有野心了,杀了这般宗室,是公主的错吗?很多人没反应过来,可武皇看出来了。
所以,武皇说殿下是:长了一颗帝王之心。
这样的公主,狄仁杰其实是松了一口气!她城府不浅,那么,放任武后咨政就是不怕其做大,如此,反武皇的朝臣便无忧。
见张柬之还要说话,狄仁杰拉了一下,不叫他动。
武皇看的清清楚楚,而后才道:那就拟旨吧。
今儿武皇从皇帝变成太上皇,依旧有咨政之权,不算是全部失去。
今儿朝臣们得到确切的说法,公主将来会还政李唐,算是满足了诉求。
今儿太平达到了报复的目的,把她的亲生母亲赶下了皇位。
同样是今儿,镇国公主拿到了大唐执掌天下的权利,算是各得其所了。
而此刻的山上,李贤坐在山上,跟李弘下棋,他落下一子,还得请皇兄进宫一趟……为何?李贤叹气,最近读史,颇有心得,说于皇兄听听?嗯!你说。
尧舜禹,三位圣德之君,以禅让而治天下。
尧在年老之时,选了舜这个大孝子。
舜屡屡被亲生父亲和继母迫害,可只要度过危险,他就会再回到家里,对父亲和继母一如既往,于是,他的孝名被人所知,因品行高,他所在的地方,人都愿意与他为邻。
尧选舜,为了考察他,将两个女儿娥皇女英许配给舜……李弘点头,这又如何呢?李贤就又道,尧年老之后,禅位为了舜。
舜没有急着即位,而是谦让了。
谦让给谁了呢?丹朱!丹朱为尧的儿子,可其他首领不认丹朱,因为舜的威望更高,所以,哪怕舜避让了,他们也去舜所在的地方觐见议事!舜这才即位,一即位便杀了治水失误的鲧,但却重用了鲧的儿子禹,禹治水有功,舜年老的时候,举贤不避仇,举荐了禹。
禹便学了舜,没直接即位,而是谦让了,避而不授,请舜的儿子商均,可首领们依旧去了舜的避居地,商均无威望,所以亦是不能为。
直到禹年老,他没传位给他的儿子启,而是说要传位给伯益。
伯益是他治水时的助手,颇有功劳。
等禹死后,伯益也学着人家谦让了,可结果呢?结果是启的功劳更高,威望更大,首领们拥护启非伯益,于是伯益被杀,启即位,这才有了家天下!说完,他就重重的落下一子,看着拿着棋子沉吟的兄长。
李弘拿着棋子有些举棋不定,面色凝重。
玉桥在边上伺候,他听明白这个意思了,为何启能有更大的功劳呢?因为他的父亲禹给了他更多的建功立业的机会。
他的威望为何会更高呢?那因为他的父亲把权利向他倾斜了。
是的!按道理是不该传给亲儿子的。
人家是没传,可人家给儿子打好了一个根底!那么请问,伯益丢了位置是伯益之过吗?这件事映射在当下,难道道理不是相通的!镇国公主可以不传位给亲儿子,可那是亲儿子呀,能不留够进可攻退可守的力量吗?何况,公主家的小郎君年纪小小,已颇有能为了。
读书如何,他是见过的。
那武艺少有人比的上。
便是兵法,也是跟着尉迟家的后人学的,家里又有名将母亲教授,根基就不一样。
而今,章怀太子膝下三子,这些年怕出事,王妃多教之以自保之道。
庐陵王那边不知道到底如何,只是相王府里几个小郎君还小,确实难看出性情。
若是一直不叫人家的儿子有继承权,对李家宗室是幸还是不幸?没错,李贤就是这么想的。
他说,皇兄,您得进宫一趟,且得上大朝去!以您的身份,请那三个孩子入皇室族谱。
英国公府,复徐姓!李弘叹气:那边退了,自家这边不能把这退当做理所当然呀。
真要是将来有那么一天,只盼着看在‘让’这一点上,保李家宗室不灭吧。
他真的就进宫了,在新皇未登基的情况下,来大朝来了。
满朝皆惊!林雨桐忙起身去迎:皇兄,您怎生来了?她马上宣布,代王为兄,世袭罔替之爵,面君不跪!李弘拍了拍桐桐的手,这才抛出目的:请陛下之子入李家族谱。
满朝更惊了,怎可如此?!林雨桐心里暗赞一声,这还真是将了自己一军。
她笑了一下,扶了李弘坐下,这才道:之前呀,看了一本闲书,书上记载的是海外故事,故事上说呀,有某一国某一朝,柴姓某君王临终之前,将皇位传给了义弟,义弟姓赵,这赵姓做了君王之后,便将柴君所留之子,册封为八千岁……朝臣心里一安,亲儿子不给皇位,给个超然的身份,这才合情合理嘛!李弘也笑了,皇妹承诺什么了吗?没有!她就是在大殿上讲了一个荒诞的故事而已。
可自己这一让的目的达到了,皇妹安抚人心的目的的也达到了。
那么,就这样吧,他倒是要看看,大唐能开出何等的盛世出来。
要走的时候,他低声问:真要阿娘继续参政?真的!她不该作为一代女帝被抹杀!女帝是一面不能倒的旗帜,也将是一面永远不会倒的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