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5章 天地情怀(3)

2025-04-03 17:35:48

又是小半个月,桐桐才踏出房门。

秋风卷着几片梧桐叶慢悠悠的飘下来,她抬手接了,拿在手里翻来复去的看了看, 又随手扔了, 梧桐树就是本土的梧桐树,并无甚不同。

她不住着打量着这个府里的一草一木, 还有这房屋、亭台楼阁的建造, 其实,跟唐时还是有些不同的。

她一路看着,抬手将身上的披风紧了紧, 缓缓的沿着游廊一路朝前院去。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观察, 观察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大的改变。

怎么说呢?许是有一个类似穿越者的开国皇帝,叫历史的走向方方面面的都发生了变化。

有些理念很超前, 但是有些东西却在复古。

比如身上的衣裳,样式有点汉唐时期的模样。

若是想穿的如唐时那般奔放,那是你的自由;可你若穿的如汉时的裙裾一般的衣裳,也没有来干涉你;甚至于女子身穿骑马装, 男装,好似都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原身这个姑娘一直受宫里照佛, 一年四季的衣裙都是宫里送来的,也一定是这个王朝能享用到的最好的。

出门的时候,青芽见她盯着挂出来的几身衣裳,就笑着指了指汉服, 太祖皇帝曾说过,汉唐时最有雄风, 因此,我朝很该倡导汉唐之风。

汉唐之风!这个词只看怎么去理解了!叫桐桐说, 其一,作为后来者,对宋怕也是又爱又恨吧!爱的文华风采,也‘恨’它的软弱可欺!所以,他希望他的王朝有宋的文采风流,有汉唐的勇武之风。

其二,大唐出过一位女帝,而他也有一位公主。

林雨桐心里叹了一声,从回廊转过去,就见不远处站着个少年。

她含笑走了过去,少年迎面迎了过去。

兄长。

林雨桐福身见礼,看向这个一脸憨厚之相的少年。

小妹!少年将胳膊伸过去,叫桐桐扶着,带着他往前面来,晌午再过来多好,时间早,风还是有些凉的。

这少年便是家中嗣子林崇韬。

林雨桐跟着他的步子,今日觉得身上轻省多了,过来看看父亲。

林崇韬叹了一声,而后低声道:母亲正在里面跟父亲说话……这是王氏每天要做的事!她打理了庶务之后,大部分时间是在林克用身边的,应该是在事无巨细的跟林克用说这一天天发生的事吧。

廊庑之下,一个高大的中年人站在这里,看见桐桐脸上不由的带上了几分慈和的笑意,女郎君。

宽叔!林雨桐见礼,这人是林克用的贴身侍从,自小长大的情分。

这些年,林克用的事和外院的事务多是宽叔在打理。

林宽避开后,朝里面禀报:夫人,大公子和女郎君来给伯爷请安来了。

里面细细碎碎的说话声戛然而止,紧跟着传来王氏的声音,进来吧。

进去之后,绕过屏风,就看见人躺在矮榻上,矮榻就放在屋子的中间,这方便照看。

周围没有格挡,从哪个方向伸手伺候都方便操作。

兄妹俩对着坐在床榻边上的王氏福身之后,桐桐就走了过去。

说实话,林克用被照顾的很好。

他就像是睡着了,伸手搭在脉上,桐桐心里就有数了。

一个人躺在这里十数年,肌肉只是有微微的萎缩,身上更是无一处褥疮。

这得怎么样精心的伺候,才能做到这一点?这非得太医隔上两个时辰一行针,得有人间隔半个时辰就得按摩半个时辰才能做到。

他的伤在头上,头上的伤要么是摔下去撞击到哪里了,要么就是被重物击打过。

他身上至少有七处箭伤,十三处刀剑伤,且中毒过。

而今伤是治好了,毒也清理了,可头上的伤却致使人昏睡不能醒。

人没有醒就没有意识吗?不是!他只是对外界的东西无法做出反应,但是很多人处于植物人状态的时候是能听见人说话的,对周围的一切是有感知的。

林雨桐的手再搭在脉搏上,就轻轻的叫了一声:父亲!躺着的人当然不会有反应。

王氏低声道:十多年了,也就这样了。

林雨桐摇头,古籍上有载,此乃‘木僵之症’!此症不是无解的。

什么?王氏站起身来,有解为何不能治?林雨桐还没言语呢,一个声音从外面传来,是有解,可此法已然失传了。

忠勇伯已经离京三载,就是听闻哪里的古墓里可能有遗失的典籍,想找来求这一解呀!话说完,人进来了,是一老者,乃是一直负责林克用的老大夫,本来叫什么名字已经没人知道了,只知道太祖把他唤作‘青牛’。

于是,大家便称呼他为青牛先生。

他嘴里的忠勇伯名韩宗道,乃是皇上和林克用的结义兄弟,皇上为长,韩宗道次之,林克用最幼。

竟是不知韩宗道离京是为了找寻遗失的典籍去的!林雨桐就问青牛先生,此症伤在脑窍,有邪占脑内心神之位,可对?青牛先生一愣,女郎君竟是把书都念进去了?久病之人,不看医术还能看什么呢?青牛先生抚着胡须,不住的点头,正是!女郎君所言不差。

林雨桐就又说,难道医病不是辩证而治?《黄帝内经》上说心藏神;《太素》对此的解说是,头乃心神之居。

既然是邪伤了心神,此乃阴阳合离,营卫不通,真气逆乱,如尸如木之症……青牛先生眼神熠熠生辉,那女郎君必是看的出来,这些年治疗之下,伯爷气血运行通畅、经络之气未曾全部闭竭,便是七窍,亦不是全然的闭塞不通……林雨桐朝这位青牛先生笑了一下,便知道这位的能耐了。

人家也知道林克用应该是能听见的,且有意识在。

七窍中,双耳之窍是通着的。

林雨桐不再问大夫了,而是看着躺着的人,父亲,是我!原身身体稍好的时候也常来请安,有时候也服侍汤药,帮着喂一喂。

她轻声道,儿以前不知父亲竟是有感知的。

近些日子才算是把书中不通的地方读懂了,而今听青牛先生一说,儿更笃定,儿的话,父亲听的见。

父亲莫急,便是治疗的法子遗失了,可辩证之下,亦能治病。

儿没给别人治过病,但儿比先生胆大!先生不敢试的,儿敢!儿就想着,若自己是父亲,会做怎么样的决断呢?是这样一日一日的躺在这里,还是冒些风险大胆一试?儿若是父亲,自是宁肯大胆一试!成,则好!不成,也不过一死……胡闹!桐桐的话还没说完了,外间便冲出一人来。

瘦骨嶙峋,一身布衣!以前见过这人!屋里的人赶紧见礼,口称伯爷。

林雨桐跟着林崇韬行大礼,二伯回来了。

此人正是林克用的义兄,行二的韩宗道。

要么说人经不住念叨呢,这不,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出门三年了,回京之后没回府直接过来了。

韩宗道朝桐桐重重的哼了一声,不过一死而已?嗯?桐桐才要说话,外面又有脚步声传来,急匆匆的,人没进来,声先来了,好了!训斥孩子做什么?话音一落,人进来。

黑斗篷掀开,露出一张坚毅的面容来,正是那位文昭帝。

还不等人见礼,他便出声,免礼吧!而后摆手,无干人等都出去吧。

无人敢反驳,哗啦啦的都出去了。

便是王氏和林崇韬也慢慢的退了出去。

林雨桐跪在地上,没动地方。

文昭帝和韩宗道都盯着她看,她也仰头看他们。

三双眼睛瞪视了半天,文昭帝:……好吧!你留下。

桐桐顺势就起来了,除了躺着的那个,屋里只剩下四个人。

文昭帝和韩宗道以及青牛先生,还有桐桐。

文昭帝坐到林克用的边上,问韩宗道,你叫人捎信说找到药了?什么药?法子没找到,却在民间找到了个方子,据说有人给木僵之人用过……韩宗道说着,就从怀里掏出方子,递给文昭帝。

文昭帝扫了一眼,而后递给青牛先生,看看能不能用?林雨桐探头一看,这方子……有点用!文昭帝也问韩宗道呢,给木僵之人用过之后如何了?半醒半不醒,时醒时不醒……青牛道长的胡子差点没气的飞起来,眼睁开,并不是神窍开了……韩宗道扭脸就问说,会更坏吗?那倒是不会!文昭帝看韩宗道,二弟呀,你见过那个用过药的木僵之人?没有,那人半醒半不醒的,维持了三个月,而后死了!林雨桐:………………这比我说的大胆试一试会更好吗?到底谁不靠谱?结果那边文昭帝不停的搓手搓手再搓手,搓了半晌,问韩宗道,你没用其他人试过?韩宗道眼睛一闪,轻咳一声,弄了俩山贼,在山上试过了!文昭帝一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样子,而后跟着也轻咳了一声,那个……试过之后,怎么样?韩宗道摸了摸鼻子,没死,也没更坏!说着就看文昭帝,您是大哥,听您的。

您说不用就不用……用!文昭帝转脸看躺着的人,三弟呀,其实试试也无妨的!不好,但也没更坏呀!咱试试,没事的!然后给青牛先生示意,叫他准备用药。

林雨桐看韩宗道,韩宗道眼神一躲,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她。

桐桐又看文昭帝,人家一脸的和善:桐桐好些了吗?累不累?不若回屋去歇着?不用!不累。

那就算了,呆着吧。

不大工夫,药端来了。

青牛先生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喂。

文昭帝接了碗,朕来!可碗端到手里,真给喂进去还是下不了这个手呀!拿着勺子搅啊搅的,而后用脚踢了韩宗道一下,老二,你来!韩宗道直朝后躲:我……我哪会喂药呀?!那谁来?林雨桐一把接了药碗,这都搅和凉了!她过去把林克用的头抱起来,然后拿碗往里灌!真给一滴不剩的给灌进去了!韩宗道急的都结巴了,你这丫头……冒失……冒失了啊!你先喂两勺试试嘛!哎呀呀!要不,给催的吐出来!文昭帝看青牛先生,要不,下针叫吐一点出来?林雨桐可算是知道为啥青牛先生特别谨慎了,有这两人这么看着,谁敢冒险尝试着用药呀?她给摁住穴位,直到听到咕咚一声,她才道:都给咽下去了,没事了。

哎呀呀!真给咽下去了。

两人就守在边上,直到一个时辰之后,青牛现身诊脉,没大的变化!也就是说,没更坏!那就没事,文昭帝叮嘱,连着服用三天看看,看有没有变化,就知道效果怎么样。

遵旨!文昭帝和颜悦色的,桐桐去歇着吧!叫青牛先生和太医换着守着。

她只能先应了一声‘好’,二位伯父也早点回去歇着吧。

嗯嗯嗯!两人联袂出门而去!林雨桐蹲在林克用边上,低声道,父亲,还是叫儿试试吧!都是试,谁的法子不是法子呢?青牛先生在边上都不想言语,要是北翼公在京城,也不知道此时该作何敢想。

先生!桐桐扭脸看这老大夫,除了我祖父母,跟我父亲最亲近的就是我了,对吧?对!那我就有权决定怎么治疗!林雨桐伸手,您要不敢下针,就把针给我,我来!看给你能的!你来?老先生气哼哼的把腰上的针袋子递过去:下吧!下一个我看看!林雨桐接过来拿着针在林克用的头顶位置蹲着,那样子犹犹豫豫的,好似不知道怎么下。

可青牛先生才扭脸翻了个白眼,她蹭的一下,针就给下了。

针针都在大穴上!你大胆!《黄帝八十一难经》,书还是先生给我的!我下的不对?对!但是此法几人敢试?躺在这里太难受了,若是救不了家父,我希望家父少受些苦痛。

青牛先生一噎,面色一下就复杂了!想当年,林克用何等风采,如今成了这般样子,罢了罢了!他叫桐桐起来,老夫来!桐桐让开了,此法得四个时辰行针一次……这不需女郎君交代!这事就两人知道,跟谁都没提。

至于王氏,青牛先生说接下来的治疗得褪去衣物,王氏便不过去了!她跟林克用并无夫妻之实,迄今还是个姑娘身子,这样的事她自是要避开的。

第四天,文昭帝和韩宗道又来了一次,青牛道长只说是稍微有些起色,两人大喜,吩咐说要好好用药。

而后连青牛道长也被撵出来了,文昭帝和韩宗道在‘病房’里嘀嘀咕咕,好似在商量什么事情。

大概这里说话更安全吧。

剩下的几天,依旧在行针不间断,直到第七天晌午这次,林雨桐分明就看见针一下去,林克用的手指微微的抖了一下。

父亲!林雨桐抓着林克用的手,父亲,您能动了是吗?父亲!您动动手指,您刚才动了!这一喊,却又不动了。

林雨桐看青牛先生,我父亲真的动了!先生,在关元穴下针,快!关元穴在脐下三寸,长期不动的人,三焦不通,这地方别说下针了,就是一摁,都跟针刺一样的疼。

这是什么闺女呀!真舍得下手呀!关元穴,一针下去,林克用的双手蹭的一下,手指都蜷缩起来了,甚至眉头都动了动!林雨桐把住脉搏,说青牛先生,行针!好!行针!捻着针提拉,疼痛加倍,青牛先生甚至都听见林克用闷哼了一声。

林雨桐在林克用耳边说话,父亲,我是桐桐,您能听见我说话!我知道您疼,您睁开眼,朝前走……您奔着亮处朝前走!疼也忍着,不疼您的心神回不来呀!朝前——再朝前——说着,就不住的在他耳边击掌。

只击掌效果还不好,干脆起身拿了铜盆,用喝药的银碗一下一下的刮着铜盆,金属碰撞刮蹭的声音,要多尖锐有多尖锐,要多刺耳有多刺耳,外面伺候的人被这动静给惊的,不知道发生过了什么的情况下,一拥而入。

林宽喊道:女郎君,你这是……话还没落下,林宽不说话了。

他看见女郎君盯着伯爷,而伯爷的眉头皱成一团,眼皮下眼珠子明显在活动,而后非常艰难的,睁开了一条缝隙,他甚至看到,伯爷僵硬的抬起手臂,想要遮挡一下光线。

醒了!醒了!伯爷醒了!林雨桐攥着林克用的手,喊了一声,父亲!林克用眼珠子转过来,跟桐桐的眼神对上,然后嘴唇蠕动了半晌,才艰难的吐出两个字:真——丑!屋里的人都听见了!是真的神志清醒过来了。

林雨桐就笑,别人都说,我像父亲多些。

说着话,她就端了水,给喂了两口。

林克用艰难的吞咽下去,才道:找……你……伯父……们……好!林雨桐喊林崇韬,兄长,着人给宫里和忠勇伯府报信!林崇韬急匆匆的去安排了,只留下王氏留在屏风外面。

她手足无措,愣生生的站在外面不敢进去!她从来都不敢想,他还有醒来的一天。

醒了?文昭帝正在跟朝臣议事,消息就送到了御前!他站起身,踉跄着就朝外跑,备马!快!说完,想起来了,快,告诉皇后一声!皇后正跟四爷在说话,结果前面就送了消息,有义醒了?她蹭的一下起身,提着裙摆就跑,备马!本宫要出宫!四爷看着皇后跑出去,这才缓缓的起身,看来,可以见桐桐了。

林克用在帝后心目中的地位非同一般,只怕谁不去看望,都得被记在小本本上的……。